祖籍是苏州的,可是出事时是在观钱塘潮……再说,我姨娘同她本家,自是早断了关系,又哪里有亲可让我投?”
赵氏仍然不敢置信,天下的事这般巧?“你姨娘既在杭州出的事,这章三却是在九江,怎么可能便是同一人?只怕是相像的人罢了。”
文箐冷笑一声,道:“嫂子有所不知。他少时一家便是钱塘人氏,只是后来卖 了我家姨娘,生怕被官府查知,再加上闹饥荒,想来便是流蹿到成都府了。可是去年我们派人去查,却发现这人又跑了,不知去向。没想到他拖家带口的,倒是溜得快。前些日子我一直以为他便是在岳州安的家,哪里想到他只是到岳州办事,却是在九江的妻子娘家寄居下来是不是同一人,且待我去甲板上看一眼,便知。”
裘讼师只听官差说过章三是去年才返的九江,也从未去打听这人的籍贯问题,如今细想,章三同小秦氏成亲是几年前,还是因章三在九江码头无意中救了小秦氏一命,且秦家嫌弃小秦氏,便让二人成了亲。据说成亲后,小秦氏便同他一道离开九江,去章三的家中了。如今倒是同文箐所说的,对得上号。只怕还真是同一人。不过以防真认错人了,且去甲板上瞧个真切便是。
于是让赵氏带了文简在舱内,奈何文简亦听得些明白,再加上那次在路上,章三同吴七打了一架,文简早就恨上了他。如今,更是不乐意只呆在舱里,连姐姐的劝告亦不听,非闹得要再次去甲板上。
这船虽比不是驶于长江上的船大,可是在湖上也算是中等的了,并不是那种只戴一两人的小船。可是前甲板说不会太大,尤其他们四人要都站在上面,自是会被左近船只瞧见:这大风天里,怎的出来四个人非在船首喝风的?
裘讼师让船家驶近那条船,道那甲板上缩的可能是德化县里一官司的逃犯。船家虽将信将疑,不过乐得冤家对头船上出个甚么事,正愁没有乐子打击对头,这下好了。可是,乐归乐,但是又想到范家船又怎会容自己靠近?
文箐只想着把这事办好,见船家不想低头去同对头说事,心道“无利不起早”,适才人家船资不够,他便不载,可见有钱,才会有上心。于是返身到仓里,取了五十贯钞,出来道:“船家,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让我看清对方船首的那人,这便是点谢意。如何?”
正文40 张三?章三委屈
船家见得厚厚一迭宝钞,吞了一下口水,接了过去,感觉完厚度,十分满意,喜出望外地道:“我且试试。”他虽然看不惯姓蔡的,此时却不想与钱过不去,只放低了姿态,同那厢喊话,好言说且放慢速度,有话相商。
只是对头见他一时突然有好态度,这般低姿态来讨好与自己,这是五百年不曾有的事,更是疑他有诈,自己同他可是没得商量的,只怕是故意要让自己放慢速度,好赶超自己,更是不停,只下令让船驶得更快
这边船家拿了钱,没办成事,更是恼火,当下也让伙计们大力划,又调整帆向,逆风而行。
只是,粗人,是不讲那些细节的,对于他们来说,只想着自己如何办,不会去考虑一些事是否涉及到旁人。
话说,这船家亦是如此,让伙计加快速度,向那船首靠过去,同时亦冲对头的船喊话,恼道:“听着,姓蔡的我叫你同我杠,你且看看你船首之人,那个带红胎记的,可是犯了命案在身的逃犯,要吃官司的哈哈,你也有今日……”
文箐本来是想偷偷地看上一眼,应证下来,到得码头便可让官差去抓便是了。没想到自己的这个船家是这般没头脑的,这一喊话,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气得她真想敲开了范船家头,看看里面是不是一包稻草还是乱棉絮一把。
蔡船家听得,破口大骂道:“姓范的,你休得胡言乱语,疯狗 一条,乱攀乱咬作甚你不做善事,我偏做……你个钻钱眼里的……人家不过是船资不够,便被你一顿奚落,如今你又待怎样?我非载了他,不收他半文……什么官司……你莫要诈我……唬我……当我三岁小孩么”
这边范船家见对头油盐不进,更是恼了,骂道:“看在同行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你倒是嫌我多事,好,好得很今日,有你没我,咱们在这湖里且较上一场,还是老话,谁先到停泊口,谁便给对方让路一个月”一喊完话,便冲伙计们道:“这眼看就到了大孤山码头,咱们从外侧超前半条船,挤着他们,且让他们同码头处开来的船挤作一堆”
且不说这两位船家肯定又是杠上了只说范家船翁那些喊话,自是惊动了船首缩着的那个身影,听得有人说自己吃官司,不免十分惊疑,抬头便四处张望。
这下,因隔得近,文箐自是瞧见乱发下的那张脸虽然没见另半侧红胎记,可是那确实是同吴七打架的“张三”虽然那人比一个月前在岳州所见时已瘦了好多,那张脸,真是化作灰,她也认识。
裘讼师问道:“可是同一人?”
文箐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点点头,恨声道:“正是”
她看见了章三,章三亦看清她——她到了青山镇已换作男装,章三自是记得上月在岳州打架那回她扮作男童样,虽然衫子换了,人却是识得,且又见了文简被抱在船头,更是明白这便是周家的两个儿女了,当下大惊,嘴里嗫嚅道:“……”
文箐自是听不见他说甚么,不过两条船则因为靠近大孤山的码头,所以免不得相互驳在一处。若是按范船家所说,把蔡家船驳到码头,届时章三跑了,可如何是好?
裘讼师亦想到了这点。可是还没有甚么主意的时候,只见对面章三亦站起身来,左右探望,显然是在考虑逃跑路径了。
文箐眼看要坏事,生怕他跑了,忙双手卷成筒状,握在嘴边,冲对面船家喊话:“蔡船家,你船首那人正是德化县要捉拿的案犯官司在身,万勿要靠岸,否则他便逃了小心官府告你一个私放逃犯还是速将他送往衙门的好”
蔡船家自忖不傻,谁会犯了案既缉拿在身却不往外地跑,反而还要往回跑的?自是不信,以为那是范船家伙同过来骗自己的。
裘讼师亦生怕章三跑了,便亦喊道:“他典卖 妻子于人家,如今出了人命,九江府正四处缉拿呢且他亦拐卖 过良家女子,重案在身莫要放走他了……”
风大,这番话也只有零星半点传到对面船上,裘讼师怕听不到,又大声喊了几次,希望对方船家能听明白。
章三立在船头,穿得不太多,吹得大风久了,免不得更是发冷,半佝偻着身子,冲裘讼师道:“你休要乱讲……我何时谋害过人性命?我只是去了趟岳州……给东家办个事,何曾杀人?我也不曾拐过良家女子…这位先生,你是个读书人,莫要仗着读了圣贤书,便以此欺负人……”
只是他打见着文箐,本来就有几分心虚,声音并不大,便被风吹散了。
文箐却认为他不认帐,冲着她喊了一声“章三,这里莫不是忘了我这故人之女么?”见蔡船家亦是半信半疑地立在船头,便大喊道:“蔡船家,不管你如何打算,这人是真放不得。你且好生看住他才是。他可是会游水得很,他要是跑了,你这船一到德化码头,必然官差来找你,到时你交不出人来,可是要吃官司的。”
她那番话又喊得几遍,蔡船家基本听得清楚,有些惊吓,不相信,又不敢不相信,只问章三是不是同人交怨了。
章三也是惶恐,打从再次见到文箐姐弟,便开始想着这下要逃到哪里去?此时只央了船家靠岸,道不连累于他,自己另找船就是了,免得对方船来找他麻烦。
蔡船家见他老实人一个,实在觉得不象奸滑之徒,且见大风下这人实在冻得可怜,便又怀疑自己看走了眼。既猜不明白他是真犯案在身,要逃?还是真的因为私怨怕牵累自己?如果是前者,那是怎么也不能让他走了;要是后者,自己会被范船家笑话不仗义。无论哪种,都不想让他就此从自家船上走了。
裘讼师亦喊道:“你若是不信,且看管好他,到德化,自是有分晓!”
文箐怕蔡船家有所轻慢,免不了又加上一句,喊道:“那你可看好,否则,小心官差到时逮你个私放逃犯”
章三那厢自是苦苦哀求范船家,道是自己真的未曾犯过事,必是不经意里结下的仇怨,怀恨在心,如今借此来故意找茬。范家船此时倒是有几分信了对头船上人的话,只是看紧了他,心想若他真是逃犯,自己扭送到县衙,保不齐还真能得几个赏钱,于是更不想中途停泊靠岸。
两条船仍是谁也不想输于对方,你追我赶,彼此争着往德化赶。
赵氏在舱里是越想越不安,章三真是周家姨娘的拐卖 贩之一的话,那自己当时还非让文箐陪自己去看望那一家老小,岂不是滥好心了不禁亦在心里骂上了。一待文箐返舱,便自责。
文箐想起来自己当日也是瞎眼了,同情心泛滥,居然给仇人钱财。无心与她说这些事,又烦她说这些个事,好象一个伤疤有人非不停地抠,只勉强费力地劝道:“你也不知情,便当那钱是打发花子了……”
赵氏却只顾自己心里好受些,好象多说些自责的话便能缓减内心的愧疚,反而一个劲唠叨:“唉,我怎么这般傻啊……真是太傻了……章三真是该死”
文箐觉得同赵氏要在一起听她这般说话,便是提醒自己恩怨不分,对仇人还那般慷慨,那么自己还有何面目见姨娘?实在是一种煎熬。恨不得此刻跳到对方船上去,便拿刀砍了章三的腿,让他再跑不得
离德化码头尚有十来丈远的时候,眼见便要靠岸了,两船这时亦挤得更近,相互看得清楚分明,便是连对方伙计相互搭话亦听得十分明白。
章三觉得傍晚风又越发大了,紧了紧身子,仍是冷得厉害。眼看要到码头,自己却无脱身之计,实实急得很,又听到旁边文箐在叫自己,便也不禁冲文箐喊道:“我同你们周家到底有何仇怨,你非要这般待我,赶尽杀绝”
文箐怒道:“你也好意思问要是你心不虚,你在归州那处又为何借机诈死你又为何急急担心事泄,却要从成都逃到九江来你且说来,我家姨娘又同你们有保仇怨,你们不好好送她回家,非得卖 良为贱 ”
章三一见文箐,自是想到早年旧事,此时亦辩解道:“我有甚么错?你姨娘又不是我卖 的当初……”
文箐见他死不承认,更是着恼,直接打断他的话道:“不是你卖 的,你跑甚么?那又是何人卖 的?反正是你们章家人,干的这丧尽天良的事我只认得你,自是先找你若不是你,你且说将出来,我再不为难你”
章三不说出主犯,只诉苦叫道:“你只晓得你姨娘被卖 ,又哪里晓得当日为了救那女人,我大哥便是没了命你姨娘虽被卖 ,当日命还是在的”
原来,章大当日在徐氏落水后,为了救她,后来倒把自己一条命搭上了。
文箐不知其中之事,自是不信,骂道:“我姨娘虽不死,却活得生不如死你莫要诈我,骗我同情于你且休得找借口我只问你,你既是无罪,又为何逃走你不心虚,便也不要跑。我且让你与我去官府作个证,立个据,把卖 我姨娘之人指证认出来,说明我姨娘乃良家女,实非贱 ji出身”
章三胆小,一听要见官,更是紧张,急得团团转,道:“我不能去见官。自来子不告父母,我要去见了,我便是不孝再说我娘眼都瞎了,你们再告又有何用”
原来作主卖 徐姨娘的是他老娘他不提那个瞎老太太还好,一提起来,文箐就想着当时见不得那家人受苦,还给了他们几十贯钞呢早知道,便是喂狗 ,也不能给他们不禁暗恨自己:仇人在眼前,却是不识,反而出钱相帮,真正当自己是圣母了大恨:“你母亲瞎了,那是报应你且别逃,逃得过今天也逃不过明天你只需写一纸证词于我,我便放过你”
章三虽说胆小,可是却不愿意承担不孝的大逆之罪,道:“左右不过死我要是告发我母亲,我便是猪狗 不如”说到此,又烦周家小姐只找自己纠缠,为何不找当日的其他人?心里叫冤。“你姨娘徐家不是人,只是因了我哥救了她,衣衫不整,便不认自己女儿,活活要逼死于她我哥是好心……哪里想到搭了命……你们只找我算帐,怎的不径直去找徐氏本家算帐?徐家要是接回你姨娘,又哪里会有后来之事?”
“甚么徐家不徐家的?人是你家卖 的,你休得再扯甚么徐家来”文箐只晓得后来周家救起徐姨娘后曾去找过徐家,那时徐家早就宣称徐姨娘早就死了,不承认,怒斥周家给他们倒污水。没想此前章家人居然早就找过徐家了。不禁更是恨起徐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