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女子既然不能入寺,裘讼师又担心赵氏身处陌生之地以她之胆小怕事,无法过夜,不免又有些迟疑。文箐为了自己能去看看西林寺,自告奋勇,道是自己着女装陪了赵氏夜宿尼姑庵即可,到了白天,想借机去看看西林寺,到时再套件衫子,换了发髻便是。裘讼师想想如此极是稳妥,当下便出去给她买了一套女童衣衫。
四人便雇了船,一大早便兴冲冲坐船到了青山镇,雇了一马车到得下午未时终于到达西林寺。远远地看过去,庐山果然不负其盛名,一个“秀”字甲天下。庵名“静月庵”,归属于西林寺下。因过了九月十九观音出家日的大庆祝,加上气温渐冷,庵里来拜祭的倒是不多,清静得很。
赵氏除了奉上各种进香呈仪,最后在静月庵尼姑的妥贴照顾下,极是感动,又花费了好些钱财。
文箐在一旁看得郁卒,心想这一下子,裘讼师得接多少讼事才能收支平衡?不过也只是心一掠而已,然后就想到这下赵氏算是在佛前烧了香,请了观音回家,大概裘家一时不会清静得了,眼前六字真言她总是叨叨,送子观音面前磕头极是认真。作为一个内宅女子,她无甚见识,自是无法帮上裘讼师甚么忙,也只有生儿育女倒是头等大事。
文箐看着赵氏如此虔诚,突然就想到姨娘与周夫人还有陈妈等一干人,不知姨娘如何了?她抄的经书可不少,但愿这份诚心感动菩萨,能让她无病无灾。不免亦在天王殿前跪下磕头祈拜。
赵氏不免抽了一签,最后又怂恿着文箐抽一支。文箐对这个说信也不信,说不信吗,也反驳不了,当下带着可有可无的心且闭了眼摇着,却突然掉出来两支。文箐想这作不得数,只记了一下签号,再摇,复又同出两支来。细一看,仍是适才两支。
文箐与赵氏面面相觑:竟有这等怪事
倒是旁边小沙弥说得一句:“想来施主所求事必多。这是菩萨也乐意为你多指点一下迷津。”
这话说得文箐脸红,她确实摇签筒时想得很多,便不知该求什么了。
赵氏不识字,文箐探头看了,她的乃是中签申宫:【湘子遇宝】,内里签文为:“眼前病讼不须忧,实地资财尽可求;恰似猿猴金锁脱,自归山洞去来游。”
让解签文的大师一说,便让她高兴几分。“施主这虽是中签,倒也算得上是上签了。如果眼下有烦心事,且须放宽心,万勿要忧丝,自是求财得财,求子得子,百病亦消,家宅安宁。”
赵氏听得眉飞色舞,转头对着大师道:“多谢大师还烦大师给指点一下,我家小侄女两次摇签,均同时出来的是这两支。实在不解。”
那位解签大师看完签文,其中一支便是:“中签申宫:【咬金探地穴】人行半岭日衔山,峻岭崖岩未可安;仰望上天为护佑,此身犹在太平间。”这签文,文箐自是懂得。说的不过是程咬金意外得了皇袍,做了三年混巨魔王一说。大师解得是:“此卦淘沙见金、人处险境之象。凡事有贵人之兆也。小施主也只管宽心便是了。”
只是等到另一支签,打开一看,是下签子:【董永遇仙】“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坭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坭。”这签文太好懂了,便是白费辛苦而已。
大师递过来签筒,道:“你这两次掏出一模一样的,而且一次还总是两,也实在是第一次见得。作不得数,且再摇一次来。”
这次签文则是苏东坡的诗:“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大师看后,则沉吟一会,方道:“小施主摇签时,想来心事太重,便是千般恨万种怨,不如撒开手来。需知红尘之事,万般皆有此因,才有彼果。彼果已结,且放下,方才得另结新缘。我观你眉间不敞,笑不曾至心,心事颇重,且劲小施主一句:切莫执着旧事,枉添愁绪。不如静待他日再作绸缪。”
文箐听完大惊:这尼姑真是好本事。只这签文,平常看来不过是简单随缘四字罢了,却被她窥得这般深。自己心底的事,如今萦绕心头日夜难安自是挂念姨娘,姨娘的清白身世是因,这个必须得解决,否则自己同文简便是在苏州落脚又怎生安宁?且说,这事又如何能放得下?
那大师见文箐紧锁眉头,却不曾言语,叹口气,不忍,复又劝道:“若是执念过深,此时便已在你心里种了因,他日亦会结果……施主,他日行中艰难。若是轻身而行,便是自在痛快些。我有一言奉劝:如在江右,万万要存上几分宽恕,‘得饶人且处饶人’,放过无心之人一条活路,结个善缘,勿要因仇恨而怨结。否则他日便有果。”
文箐听得“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时,真以为这方外之人是曾无赖那厮派来作说客的,可是“无心之人”,那曾无赖明明是有恶心歹意之人。自是饶不得也。至于心中仇恨,自是不深,只是管他千般万般难,唯有姨娘舍身一事,自己无论如何要替她讨个公道,否则枉为人女!虽然从灵魂上来,她不是姨娘真正女儿,可是同为女人,对于这个社会,总要反击一下那些恶人才是。若信因果,那么恶人种下恶因,只能让他们结恶果。
香烧了,签求了,菩萨拜了,次日天蒙蒙亮,在庵里众尼的早课声中,文箐与赵氏便起来,又急急用过斋饭,到了约定时间,却不见裘讼师来接人。
赵氏本来因求了签好转的心,却变得坐立不安,忧心万分。时间也没过久,可是等人的时候却是最易心急如焚,常常感觉时日的漫长难熬。赵氏因为曾无赖那事,现在出门越发疑神疑鬼,此刻,亦是不停地问道:“他怎的还不来?难不成又遇到生事的?唉呀……这让人好不着急。要有事,也该打发个沙弥到庵前通报一声啊……真正急死个人……”
文箐被她说着,说着,亦是难安,嘴上便故作打趣道:“现下时辰还早着呢。哎呀,嫂子这才同裘大哥只隔了一晚罢了。我倒是想起来,这便是古话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原来说是便是嫂子与大哥这般恩爱的……”
赵氏被她说得脸红,本想着她小小的,哪里会想到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来挤兑自己。便半羞半恼地道:“你少贫嘴。难不成,你不担心你家弟弟?”
文箐正为山里的气温低生怕文简着伤寒而担忧。被赵氏这一提,自是更加担心是不是文简病了,拖累得裘讼师赶不过来?只是这个想法,却是说不得,怕赵氏反因此心存芥蒂,仍是作笑道:“有裘大哥在,我自是放心得很。”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不免亦心焦。文箐去向寺里师父打听路径,回来道:“嫂子要是放心不下,你我二人便一同走过去就是了。适才问小师父,道是旁边那门出去,有条小道更是近,走不多远便到了。过来时,我特意看了看,也不过几十丈,出了庵门,只需绕那两边的围墙便能到西林寺。兴许,在路上便碰到了。”
赵氏想郎心切,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她现在老是作梦,生怕曾家缠上了自家男人,眼下要是他落单了,旁边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也不曾想:自己同文简,要是出门遇到,更是危险,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与女童,男人再是一个力单,也好过于她们二人。她只惦记着快去找了人,还是归家为好。听得文箐这个提议,有些心动,不过终究是等了一会儿,便决定二人现下起身。
于是二人同庵里打了声招呼,文箐提了行礼,搀了赵氏便走。
十月天气,早上阴冷,雾大,穿了夹袍,文箐亦免不得打个冷战。可惜,古代除了披风,便没有带帽的衣服,而自己就算是想做一件,奈何却因律不能改。两人都只晓得在家里不冷,虽然又添了层夹袍,哪想到在山里自是比九江城要低上四五度不止,尤其是这大早上的,这山里最容易有过山风,一刮起来,便越发的寒冷。文箐心想,早知这样,应该戴个暖耳过来。
雾要散未散,放眼望去,二三十多米外便看不清人,能见度实在低。湿气极大,手一遇风,冰得厉害,地上亦有几分湿意,二人小心地相互搀扶着走,尤其是赵氏那双小脚,实在是走得慢,这等于走一段路,经历的寒冷时间加倍。
且说二人慢慢走过墙,经了小路,再绕过那片小林子,过一小段青石板路,就到了西林寺外了。却在这时,二人听得前方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赵氏与文箐以为是裘讼师来了,对视一下,皆喜。
可待再走近几步,却瞧见一人着的僧袍,显然不是裘讼师了不过有僧人,文箐怕走错路了,想着能打听一下也好。可是方才走得几步,却听得那说话声音时断时续传过来:“……你便……度谍与我……”另一人低声道:“原先说好的……怎的……”第一个人又说了句甚么“……五百贯钞……”
文箐一惊,这和尚在与人作交易赵氏亦听得清清楚楚,低声道:“不妥,只怕走不得了……”她已被吓得语气有些哆嗦,文箐差点儿便听不出她的话。
接下来又听甚么度谍,僧袍,芒鞋,佛珠等等词,还有甚么“我将那和尚的给你……”
难不成和尚在卖 这些个?古代的和尚也是可以买卖 不成?
明确实有规定:女子不得入寺祭拜。所以说,就是想见一回得道高僧给自己算算命卜卜吉凶那也是不可能在寺庙里发生的。
话外一句:现在当尼姑,那条件真是一溜长啊,诸多要求,我一看,都傻眼了。
正文37 智勇取路
初时二人惊疑不定,可再听得那二人复又大声一些在讨价还价,显然和尚的买卖 是真的了
赵氏也只在一个小乡村里呆着,从没出过门,连个和尚的面也极少见到,如今且撞见这回事,先是吃惊于和尚还可以买卖 ,等明白过来时,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文箐也傻了眼。穿越以前,只记得大雾天出门,定要开雾灯,以免撞车。谁知穿越到古代进个寺庙烧香虽没碰着鬼神,却碰到了倒卖 倒卖 和尚这等怪事真正是:世间奇事,穷尽一生经历,也只有你想不到的。
文箐看了《大明律》,晓得明代要想做和尚也是不容易的。还以为想出家就可出家呢,没想到并不是这样。首先,因为朱元障认为出家便是不务正业,所以限制出家人数。你要出了家,当了和尚,就不得到处走动,最好就是乖乖呆在寺里拜你的菩萨就行了。而度谍,就似俗家百姓有户籍凭证一般。而当和尚,可不是简单的事,还得通过考试,才发度谍。走哪且得带哪。然后全国各地还把这个编成册,发放到各寺庙,以免好核对真实信息。便是投宿,也得自报家门(就是出家寺院,个人情况),更有俗家时的父母情况等等,反正是详加核查。
这显然,物以稀为贵。有犯事的,有想躲避的,便同鲁智深一般削发为僧,游走四方,自是需要这度谍的。
可是,这要是和尚在倒卖 这些身份证明的话,自己二人如今是不幸耳闻目睹了,这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且不知另一个交易的是不是歹人,万一……想想,便担心被人毁尸灭迹了。哪里敢在是非之处停留,可亦不敢向后跑。这可如何虽好?
文箐见赵氏六神无主伸出手抖索地指着前方,看来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时她连徐姨娘都不如,是半点也靠不上她了。
且听对方仍然说度谍的事,显然是这度谍非那个真和尚的,原来是另有游方僧人到得西林寺,圆寂了,他便偷偷将这度谍藏了起来,如今却是要卖 于那假和尚。好在,不是害人性命所得,文箐心里松口气,心想只是图个钱贱 ,并不是真正的大恶之徒。
四下打量,倒是旁边有棵大树,或许能藏一个在其后。文箐指指那树,轻声说了句:“咱们,去树后。”然后扶了双脚发软的赵氏放轻手脚走过去。
树最多也只能将就藏了赵氏,犹显一角。文箐将她的裙子与夹袍裹了裹,赵氏双臂抱紧了上身,双腿亦并拢,抖索地夹紧两腿间的布料,生怕风一吹散开来便露在那作买卖的二人眼里。
文箐听那二人相执不下,且声音愈来愈清晰,眼下雾气已散得差不多了,便已能隐约见得对方身高体形了,要是那二人往四下多看几眼,定能发现自己。
她恨不得走上前去给那纠缠的二人去仲断一下,这两个男人,真正小鸡肚肠,这点破事,计较来计较去,有完没完?还不快走?
坏人做坏事,他们不走;可是自己这两个善人路见了,却是着急得走不成。且得寻个脱身之法才行。最好是能让那二人走开,又能让他们不发现自己二人偷听了。
再次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实在是没有可绕过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