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那女孩儿身上必然青一块紫一块了。
徐言是在妇人们恶毒的话语与鄙夷的目光下走进的这间厢房,捧着药草的小道士连看都没看两个妇人一眼,惹得两个长舌妇又给梅三娘加了一条与道士不清不楚的罪状,再次恶毒地咒骂了一番如今的道人都不要面皮之类,这才扭着肥腰离开。
既然是咒骂,徐言自然充耳不闻了,两个跟鬼没差多少的东西而已,他的视而不见可不是白练的。
在徐言熬药的时候,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打扮也是个婢女,梳着妇人的发式,一进门就哭了起来。
“小姐!小姐!呜呜呜呜……”
来的婢女名叫小翠,是梅三娘原来的贴身丫鬟,小姐遇难,原来的丫鬟也就没了主子,后来被二夫人调了过去,如今负责侍候梅三娘的二嫂。
从小就跟着梅三娘的丫鬟,算得上姐妹情深,一别五年,小翠早以为小姐死在凶匪之手,今天得知小姐回来,她立刻急匆匆地赶来,刚才看见两位夫人在门外咒骂没敢进来,等到对方走了这才敢进来探望。
“小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小姐。”好不容易盼到了梅三娘,却是个昏迷不醒的样子,小翠的眼泪可就止不住了。
可算看到个亲近人,徐言问清了小翠的身份之后,简单解释了一番梅三娘的状况,于是他终于多了个帮手。
两只手都抬不起来,那些草药是被徐言咬着牙抱回来的,要是没有小翠帮忙,靠着徐言自己的话,天黑了都未必能点着柴火。
一个时辰的熬制,解药终于配了出来,让小翠给梅三娘灌了下去,徐言查看了一番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眉心未黑,眸子没大,毒气尚未抵达心脉,三姐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一副药是解不了钩吻剧毒的,梅三娘体内的毒力已经被解药压制,暂时不会发作了,想要彻底驱除,少说半个月的时间。
反正抓来的药量足够,徐言也就理所当然地住在了梅家。
梅家的厢房可不是一座,而是一排,最近可能是访客不多,十多间宽大的厢房全都空着,里面桌椅家具样样齐全,住着比客栈都要舒服。
挑了间挨着梅三娘的厢房,徐言每天都会熬制两次草药,小翠也会过来帮忙,三天一过,梅三娘终于醒了过来,气色不算太好,精神头儿到是不错。
“我睡了几天?”
倚在床头的女子眼神明亮,只是有些淡淡的伤感,她认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她的闺阁,而是招待外人的厢房。
“三天。”
徐言的脑袋从桌子上的大碗里抬了起来,嘴角全都是饭粒,嘿嘿笑着说道。
没办法,两只手抬不起来,吃饭只能把脸埋在碗里了,地上同样把脸埋在食盆里的小黑猪听到了动静,也抬起头,呼噜呼噜直叫,幸好梅家还管饭,要不然徐言和猪都要饿肚皮了。
与猪一样动作的小道士,惹得女子咯咯直笑,心里那一丝被家人冷落所带来的阴霾,也变得无所谓了。
活着,总比什么都强。
“扶我起来。”梅三娘挣扎着想要起身。
“三姐,你要静养才行。”徐言急忙来到近前阻止,道:“至少还要小半月才能下地,毒还没除尽呢。”
抓着徐言的道袍,梅三娘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指了指屏风后的大木桶,道:“去给三姐打些热水,我要洗洗身子。”
女人都爱干净,一路奔波了半月有余,徐言倒是不在乎,梅三娘可能早就受不了了,没办法,徐言只好去外面找水。
还好,不远的地方就有水井,屋子里有火炉大锅,烧些热水不算麻烦,只不过抬水太要命了。
徐言的胳膊动不了,于是小黑就成了拉水的主力军,在吃饱之后,猪也是能干活的。
好不容易弄了大半桶的热水,徐言被累得满头大汗,这还不得好,被梅三娘说成是懒鬼投胎,于是只好哭丧着脸,准备晚饭多吃几碗。
徐言的手臂伤到了筋却并非伤骨,几个月的调养就能痊愈,这也是少年人身体柔软,只要不是重伤,恢复的时间比成年人可要快得多。
被小道士扶到水桶边,梅三娘随手将小木盒里的干梅花撒了满桶,这也是她的习惯,五年来唯一没有忘却的记忆。
望着浮上水面的花瓣,梅三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本想回家之前就狠狠地洗一洗身子,洗掉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如今看来,恐怕就算她洗掉一层皮,也换不来家人的原谅与接纳了。
轻抽束带,一抹香肩乍现,莹白得犹如羊脂般的肩背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背对着徐言的女子开始宽衣解带,娇笑之间,吓得小道士落荒而逃。
第57章 世态炎凉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圣人之言,不分佛道,世人皆可听之悟之,至于世人做不做得到,那就不是圣人的事了。
在门口念叨了半天的慈悲,徐言这才好转了不少,却仍旧心有余悸。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女人,是比鬼还可怕的……
小翠偷偷摸摸地走了过来,好像生怕被人看到她照顾梅三娘一样,到得近前都没来得及理会徐言,急匆匆走进房里。
有人照顾梅三娘沐浴,徐言也就放心了,回到他自己的房间,赶紧喝掉一大壶茶水压压惊,拿出从梅家药铺多取的几种草药,放在药罐里开始熬煮。
他也需要调理自己的伤势,反正梅家的药材成山,现成的草药不用可是浪费了。
“这三天,我爹来过几次。”
泡在木桶里的梅三娘,询问着小翠,声音平静得不带半点的情感,身后无言,小翠只是默默的摇着头。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以梅三娘的聪慧,自然知道此时自己的地位与处境。
住在待客的厢房,无人照料,父亲不来探望,连梅家坐堂的老大夫都不肯为她请来。
梅三娘在感觉到亲人的凉薄之际,也察觉到了父亲的恨意与疏远,小城的死,归根结底是被她梅三娘连累所致。
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元山寨了……
这种心思刚一出现,就被梅三娘彻底掐断,她是个坚强的人,而坚强的人,是绝不会轻言生死的,因为自尽这种举动,只是那些懦夫们不敢面对现实的逃避之举而已。
热腾腾的清水,洗净了她的身子,却洗不净她的心,还好,身边还有一二亲近之人,总比孤家寡人强多了。
从这一天开始,梅三娘的气色逐渐恢复了过来,小半月的时间,几十副解药入腹,她体内的剧毒尽解,本就开朗的女子,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借着梅三娘的光,徐言在梅府也算好吃好喝。
梅辛举不待见他这个女儿,倒也不至于在吃喝上为难,庞大的梅家可不在乎几口饭食,于是徐言和小黑猪终于找到了好地方,吃饱睡,睡饱吃,整天活得和猪一样。
幸福的生活总不会持久,尤其是对于梅三娘这种福薄的女人,回家的一个月时间里,梅辛举总共来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问了问伤势,话没超过三句,第二次则是告知梅三娘,家里为她讨了门亲事,一月后男方会上门迎娶。
连后宅都回不去的女人,注定被草草嫁出家门,这也是大户人家打发那些不受待见的子女的手段。
当徐言得知了梅家人的凉薄之后,满脸的愤怒,小黑猪更是撅在墙角直哼哼,表达着它的不满。
倒不是徐言愤恨梅家人的绝情,而是惋惜着一天三顿的好吃好喝,这种免费的客栈,还免费吃喝,满天下上哪儿找去。
还以为小道士在为自己鸣不平,当梅三娘听到徐言自言自语着吃白饭的地方没了之后,心里的不甘与愤怒全都被气没了,把小小的道士按在自己胸口蹂躏了半天,待到对方鼻血长流才满意地放过徐言。
“三姐,我们怎么办,要不找个道观挂单算了。”徐言叹息着说道。
“你是道士,能去道观挂单,难道要三姐去做道姑?”梅三娘没好气地说道。
“道姑有什么不好,每天诵经吃斋,修身养性,什么烦恼都没有。”徐言眨着眼睛说道。
“红尘都没待够,三姐可不去出家。”梅三娘直了直腰板,不就是家里嫌弃自己么,有什么大不了,自己走就是了。
“哦,那三姐去嫁人吧,我去道观挂单。”徐言挠了挠脑袋,嘿嘿傻笑。
“三姐不嫁人了,要嫁也不会嫁给那个痞子沈六。”一提起梅家给自己安排的亲事,梅三娘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沈六是何许人也,赌徒地痞加瘸子。
沈六可不是天生残疾,他瘸掉的那条腿,是因为欠了赌债不还,让人给打折的,这人三十多岁,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而且嗜赌如命,连腿都能输出去,不知哪天就能把媳妇都给输出去,嫁给这种人,梅三娘哪会同意。
梅三娘不同意,她的长辈可全都同意,尤其是大房二房的两个嫂子,恨不得明天就把那个脏女人弄出梅家大宅。
没看其他房的子侄看她们的眼神都不对了么,这谁能受得了。
有梅辛举做主,梅三娘就算不同意也没有办法,这年头家主开口,别说让一个女儿嫁给个痞子,就算嫁给一头猪都没人敢反对,而且反对也没用,这门亲事就在梅辛举的一句话之后定了下来。
梅三娘的母亲过世得早,而且她的岁数已经不小了,快到三十的年纪还未成亲的,会别人笑话的,五年前她才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因为婚事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梅辛举没办法只好弃之不理,这一次他是铁了心要把这个扫把星早早地嫁出家门,于是连商量都没有,亲自做主了这门亲事。
得知了自己的亲事,梅三娘没有反对,也没有抗争,只是默默的惨笑了一声。
她没有离家出走的打算,好像认命了一样等待着一月之后男方家来人迎娶。
看似认命的女人,在徐言眼里可绝对不是如此,否则的话,谁家闺女要大婚了还整天磨刀的?
每次看到梅三娘磨着那柄让小翠找来的匕首,徐言都觉得脖子后边凉飕飕的。
也难怪,和他一起毒杀了上千匪人的女子,能是省油的灯么。
梅三娘没有离开梅家,是因为她需要钱,需要梅家为她准备的那份嫁妆。
一旦离开梅家,可就得自力更生了,想要在丰山城生存下去,没钱可不行,小翠已经成家了,嫁给了梅府一个马夫,无法陪着梅三娘一起走,所以只要嫁出梅家的大门,梅三娘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两个月的修养,梅三娘早已恢复了健康,徐言的双手也能上下晃动了,不敢太过用力,不过平常的行走坐卧倒也自如了许多。
梅家药材的滋养,加上少年人本身的恢复能力,徐言能断定只要再有两月的时间,他的双手就能再度打出飞蝗。
身体倒是越来越好,两月之期也随之越发临近,这一天,梅家大门外有驴车驶来,一瘸一拐,眉飞色舞的新郎官,终于登门了。
第58章 悔婚
沈六迎亲,不讲究排场,大清早的雇了一辆驴车,披着大红花,兴致冲冲来到梅家门外。
没什么仪式,也没几个人送行,梅辛举甚至连面儿都没露,只有梅三娘的两位哥哥送她出了梅府,分别之际,梅三娘的二哥偷偷塞了个布包给梅三娘,却被眼尖的二嫂一把抢了过去,惹得其他亲戚哄堂大笑。
门口的一幕,看得徐言微微皱眉,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这句话恐怕果然不假。
大海是冰冷的,也是无情的。
还好,梅三娘就要离开梅家了,从此也不会再受白眼。
“大哥,二哥。”
大门外,梅三娘回身一拜,道:“三妹这一走,恐怕不会回来了,爹娘就托付给两位兄长了。”
梅三娘的两位哥哥只是懦弱之人,被自家婆娘管教得只会唯唯诺诺,听到妹子这么说,两人倒也唏嘘不已,急忙点头让三妹放心,梅家家大业大,他们会为爹娘养老送终。
只说了一句,梅三娘轻轻一笑,登上驴车,周围的梅家人她是看都没看一眼。
有下人将一个榆木小箱搬上了驴车,沈六在门口作了个罗圈揖,兴高采烈地赶车而去,一路上那是趾高气扬。
这门亲事,他算是捡到了大便宜,根本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沈六在心里是高兴不已,如果馅饼旁边没有那只烦人的苍蝇就更好了。
沈六眼里的苍蝇,正是跟在驴车旁那个牵着猪的小道士。
“小子,滚一边凉快去,爷爷没钱赏你。”
赶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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