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冰冰的话语像是一盆凉水浇到了承朗的身上。承朗只觉得后背发麻,那股寒冷从脑顶传至脚背。转过身,只见太子行至门边,那背影透着股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太子坐上轿子,侯公公站在轿外,低声问:“太子爷,我们去哪?”
太子累了,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去洪府吧,早晚是躲不过的。”
洪景林在房中一圈圈地走着,檀木小几上杂乱的摆着几封密报,上面写着:“刘平安命丧闹市,嫌犯被北虏世子带走”,还有一封写着:“太子在城外彻夜找寻郡主。”这时一个小厮躬身过来,低声说:“爷,探子回报,太子刚从六王府出来,正往这儿来呢。”
洪景林脸上露出笑容来,挥手让小厮下去,他把那几封密保丢进火盆中,淡蓝色的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两张纸。他怔怔地盯着火苗,心中想着:“你到底是条虫呢,还是条龙?”
太子坐在洪景林对面,依旧是淡淡的目光与毫无表情的脸。
洪景林说:“太子,你一直在城外找郡主?”
太子点点头:“我听说郡主被劫了,就立刻出城寻找了。”
“回来之后,你又去了六王府?”
“是啊,我是这样想的,郡主是要嫁给六弟的,虽然六弟从小不与我亲近,但是他没过门的媳妇被人劫走了,我总是要去安慰的。”
“哦,太子真是仁义。”洪景林吹着茶碗上的沫子,淡淡的说:“太子对这门婚事很在意呢。”
“我定是在意的,郡主是北虏忠义王的掌上明珠,岳丈与忠义王又素有交情。每年议和还有互市的事情都是由你与忠义王来商议的。既然忠义王有意与我朝结好,我怎么能不全心全意呢。”
洪景林点点头,余光看向太子。太子正微低着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还是那副懦弱、毫无主见的样子。
洪景林清清喉咙:“可是我听说太子让人轻办了林道明,这件事情怎么没有跟我说呢?”
太子的心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盯着洪景林,此时他的眼中已经含着泪了,“我是前不久才知道的,那日永州祸乱,林道明还没有上任,虽然知道林道明是有不尽职的地方,但终究还是不忍心严办,便擅自主张去找大理寺卿求了请。我知道岳丈嫉恶如仇,怕你不同意,所以没敢告诉你。”
“你果真这样想?”
“是。”
洪景林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仁义是好事,可是有些事又不能太过仁义了。就像是那个六皇子,你与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忘了,你小的时候身子弱,皇上曾经动过改立六皇子为太子的念头,要不是皇后娘娘和我,恐怕现在的太子就不是你了。”
太子垂下头,“这份恩情,承欢一直牢记在心底的。”
洪景林拍拍太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你身子弱,就不要多操心,每日在歌舞犬马中过着太平日子多好。”
“是。”太子低着头,应道。手掌缩在衣袖里,紧紧地攥着拳头,手背上早已青筋毕现。
玉瑶依旧消息全无,扎布耶站在太子府门口,想远处张望,“太子怎么还不回来。”
太子府中的小厮缩着脖子对他说:“太子一直在找郡主呢,世子殿下不如进屋里等吧,夜深了,寒气重。”
扎布耶瞪了他一眼,“我能坐得住吗?”
远处传来马蹄声,扎布耶朝声音方向跑去,正是太子的人马回来了。扎布耶推开侍卫,拦下太子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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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玉瑶的消息吗?”
太子摇摇头,“不过你放心,城里城外的搜查一直没有停,我们就等消息吧。”
他把扎布耶拉到一边,“是我的人办事不稳妥,请世子恕罪,我肯定倾尽全力找到郡主。可是我想这件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婚事要是毁了,对你我都不利。”
“对我不利什么?”扎布耶甩着袖子,“告诉你,要是我妹妹在京城丢了,我北虏铁骑即日便能踏平你们京师。”
“世子息怒,我知道世子的魄力,可是如果忠义王知道女儿在哥哥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了,忠义王会不会迁怒于世子呢?”太子笑笑,“我也是为了世子考虑,放心,郡主一定不会有事。向水里丢块石头还有个响声呢,我就不信那个劫走郡主的人会一声不吭。”
扎布耶怔怔的打量着面前的太子,就好像从未见过他似的,太子拉着他的手,“我为什么这么做,世子心里很清楚,我把身家性命都压在这儿了,定会是拼了全力去找到郡主的。马上就要入宫觐见皇上了,千万别出岔子。”太子在扎布耶的手背上郑重地拍了两下。
☆、四十三
扎布耶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处,他靠在门廊上,仔细想着太子刚刚对他说过的话。玉瑶被劫的事情能瞒得住吗?京城里早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要是瞒,也就只能瞒瞒远在北虏的老爹了。
他的头在朱红廊柱上撞了两下,今夜空中云厚,此时刚巧一片云彩从月亮前游走开,月亮那幽蓝的光立刻让整个庭院亮了起来。
他盯着月亮长叹了一声,突然庭院的阴影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刻警觉的坐直了身子。一枚飞镖已经钉在了廊柱上,再向庭院看去,除了风吹动几丛灌木外,哪里还有人影。
钢镖上绑着纸条,扎布耶警觉地摊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是玉瑶的笔体:“哥哥,原谅妹妹不忠不孝,我实在不愿意嫁给陌生的男人,一辈子生活在陌生的地方,被困在这鸟笼大四方天里,我觉得喘不上气来,我想自由自在地活着。像只鸿雁,在广阔的天空中翱翔,找一个愿意陪着我浪迹天涯的男人,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我知道爹让我出嫁是为了什么,我逃走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你代我好好照顾爹吧。你们不要试图找我了,我现在和玉漱姐在一起,放心。”
玉漱?扎布耶的眼中像是燃着火,他死死地盯着信上的‘玉漱’那两个字,心想:“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件事说不定是玉漱干的,果真是她。”
在京中最繁华的青楼“杏花阁”后面的一间破旧的厢房里,玉瑶躺在草垫子上,睁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入睡。她身边躺着一个姑娘,侧着身子看她,小声说:“玉瑶,早些睡吧,你今天应该很累了。”
“玉漱姐,我现在真的自由了吗?”她兴奋地看着身边的姑娘。
“是,你自由了,可是自由的代价就是要不停地干活,要不然你就会饿肚子。”
“玉漱姐,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中原都是怎么过的?”
那姑娘笑笑,“我啊,就是到处给人家做帮工,顺便偷些值钱的小玩意儿。”
玉瑶嘻嘻笑了,“你说你明明是北虏的郡主,却要跑出来受这样的苦。”
“你还好意思说我,本来想与你说说话就把你送回去的,是谁死活不走的?非求着我把你带出来。”
玉瑶红着脸,笑嘻嘻的说:“好了,好姐姐,我是太开心了,我以后不闹你了。”
“睡吧。”她目光温柔地看着玉瑶,“对了,别忘了,我现在的名字叫梳子。明天要是有人问起你是谁,就说你是我乡下的妹妹,叫玉儿,知道吗?”
“知道了,梳子。”玉瑶又咯咯地笑了,“梳子,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亮,秋荷睁开眼睛,就发现一个身影坐在窗前。她又眨眨眼,仔细看去,发现那人正是扎布耶。
秋荷用被子捂住胸口,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扎布耶转过头,脸上都是青涩的胡茬,“答应我做件事。”
“做什么?”
“假扮北虏郡主,陪我入宫面见皇上。”
“什么?”秋荷使劲地摇着头,“不干,我凭什么要帮你。”
“就凭现在满大街贴的都是缉拿刺杀朝廷命官刘平安凶犯的告示,我要是把你交到太子手上,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秋荷瞪着他,“你在威胁我?”
扎布耶笑笑,“我知道你不怕威胁,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傻,你犯不着拿着自己的命开玩笑。”
“你想让我假扮到什么时候?”
扎布耶摇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好。总之你先帮我扛过一阵再说。”
天刚亮时,在六王府门前,林道明向承朗辞行,“六爷,我全家老小就回南京老家了。”
承朗握着他的手,“林公保重。”
“唉!天不遂人愿呐。”林道明朝桂兰招招手,“丫头你来,你就不必与我们回南京了,留在京中,听六皇子安排。”
桂兰怔怔的看看林道明又看看六皇子,然后朝六皇子行礼,“愿听六皇子差遣。”
林宗宝撇下身上的包袱,凑到爹身边,“爹,这是怎么回事?桂兰为什么不走了?”
林道明厉声道:“六皇子在这儿,不许放肆。”
承朗笑着说:“你们大家道别吧,我就先回去了。”他转身进了府内。
林宗宝拽着爹的袖子,“这是怎么回事?”
林道明甩开他的手,“你问我,我去问谁?那是六王爷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林宗宝像是丢了魂似的看着桂兰,“你……”
“别说了。”桂兰先张口道,“我不能让六王爷等我。”
“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林宗宝流下泪来,“你不见得还有那么好的运气碰上一个像我一样的男人。”
桂兰转过身去,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你却有那个福气,定能遇见一个比我好上千万倍的女人。从此往后你就当做从未认识我吧。”
桂兰闪进门缝里,身子靠在门板上,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承朗和冬郎正在侧厅吃早餐,见桂兰抹着眼泪过来,承朗叫住她:“你过来。”
桂兰立在承朗身边,承朗打量了她一眼:“哭什么呢?坐下来一起吃。”
桂兰忙摆手,“奴婢不敢。”
承朗看了一眼冬郎,又看了看桂兰,乐了,“谁说你是奴婢了,你坐下,我有时对你说。”
承朗示意冬郎去把门关上,他对桂兰说:“今天我要带你入宫见一个人。”
“入宫?”桂兰疑惑地皱起眉头。
“对,就是入宫。我要带你去见我娘,也就是惠妃娘娘,她会安排你成为皇上的妃子。你愿不愿意?”
桂兰愣住了。
承朗接着说:“这件事情全凭你自己的意愿,你要是不愿意,我便留你在府里做个丫鬟,等你到了年纪,也会给你寻个小厮嫁了,这也算是对得起冬郎的朋友了。”
桂兰呆呆地盯着承朗,她忽地站起来,朝承朗跪拜,“谢六皇子给我这个机会。”她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可六皇子为什么选我?王府里好看的姑娘多得是。”
承朗笑了,“看来你是愿意的,至于我为什么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那个本事。”
“本事?”桂兰疑惑地看着他。
冬郎过来扶着桂兰起来,承朗笑着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林家的公子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啊。”
桂兰忙摆手说:“我和林宗宝可是清白的,我们什么都没做过。”
承朗说:“我知道你们是清白的,你要是能让皇上也能喜欢上你,你就是我六王府第一大功臣。”
冬郎看着桂兰,“咱俩从小便认识,你当真愿意入宫吗?要是不愿意,六爷是不会强求你的。”
“我愿意。”桂兰笑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一直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妃子呢。你还记得吗?以前我卖豆腐的时候,常常把筷子当钗子用,那时候我就幻想着筷子是皇后的凤钗呢。”
冬郎浅浅的笑了,承朗说:“好,那我们吃完早饭就入宫。”
冬郎心里一直惦记着秋荷,他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想什么呢?”承朗问。
“我在想北虏世子抓走秋荷干什么?现在秋荷被关在什么地方呢?一想到这些,我就实在没胃口。”
桂兰瞥了他一眼,“你这么惦记她,为什么还要在沧州与她分手。”
承朗轻声咳了两声,朝冬郎使了个眼色,“快点吃吧,我们还要马上入宫呢。”
冬郎愁眉不展的堆坐在椅子上,眼前的粥好像都幻化成了秋荷的模样,冬郎觉得心烦,“我去门口等着。”
他站在门口,盯着院中的花草,那紫色的绣球花上沾着露水,盈盈地垂着头。这里怎么那么像秋荷在鹿鸣山庄教自己练武的小花园啊,他烦躁的踢着面前的小石子。
承朗和桂兰走出来,承朗拍拍冬郎的肩膀,“别心烦了,秋荷应该还没事,我听家丁说,现在满城都贴着缉拿她的告示,顺天府的人明明都知道她在北虏世子手上呢,谁也没有胆量去抓人,这就说明她现在还是安全的。”
冬郎点点头。
初次入宫,桂兰谨慎地迈着步子,她知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