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膀之间,真想自己就这样隐遁到石壁里,与这人世间再无瓜葛。
爷爷是塔克鲁林又怎么样?在今天冬郎甩开她的手之前,她真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即便到了现在,她也不认为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我就是我,身上流着谁的血也改变不了我的本质,可是冬郎眼神中的厌恶与憎恨,顿时让她觉得汗毛竖立。为什么有些人要把这些事情看得那么重?北虏人也好,汉人也好,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喜怒哀乐,为什么汉人一提到北虏人就会咬牙切齿?
冷泉被扎布耶和手下围在了雕像前,秋荷喊道:“冷婆婆,你是个卖国贼,守着这个北虏将军的墓干什么?你快躲开。”
“呸!你还是个人吗?什么北虏将军,他是你爷爷,你竟然说出这样数典忘祖的话来。”
秋荷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可是他也是你的负心人,他的女人害了你一辈子。”
冷泉婆婆笑了,秋荷觉得这笑声都带着血,“他即便负了我千百遍,我也依然爱他。我对他的爱,从来都与他无关,那是我的选择。至于你奶奶害了我。”她冷笑一声,“冷月都死了,我还跟她计较什么。倒是你这个不肖子,竟然在鲁林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替鲁林哥哥难过。”
扎布耶不屑的哼了一声,“老太婆,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护着这个死人墓干什么?你以为塔克将军的在天之灵会感激你吗?”
“呸!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与鲁林哥哥到底有什么仇怨?你连个墓葬都不放过,这么伤阴德的事你都干得出来。”
“你还有脸说我,那你费尽千辛万苦来找塔克将军的墓又是为了什么?”
“我要在这里陪着鲁林哥哥,直到我死。”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拳,猛地捶在秋荷的心口,“我要在这里陪着鲁林哥哥,直到我死,直到我死”。秋荷被泪水模糊的眼眸看向冷泉婆婆,她那涂着厚厚胭脂的脸,恍惚之间又变成了那个豆蔻年华时的模样。
秋荷随手拾起一块石头,猛地跃起身子,扑向扎布耶,朝他的脑后猛砸下去。扎布耶头上流着血,眼珠上翻,昏了过去。荷伸手抓住冷泉的手腕,“婆婆,我们快走。”
“哥哥!”在门口的玉瑶大喊了一声,她一把拽出了偷偷藏在冬郎腰间的宝剑,那是秋荷送给冬郎的宝剑,剑柄上飘扬着秋荷亲手为她编织的剑穗。
玉瑶像疯了一样,两手握着剑向秋荷刺去。
剑,带着一丝微凉,刺进了秋荷的肩头。
“不!”冬郎哭喊了出来。
剑在拔出的那一刹那,秋荷的血像是朵朵纷飞的腊梅花瓣,飘洒在空中。冬郎确信,这时秋荷是面带微笑的,那笑容像极了他们初次相遇时秋荷脸上的微笑,那么纯净,那么摄人心魄,这笑容只属于他,属于他的记忆。
冷泉的掌风带着一股寒气,把玉瑶震倒了,她抱起秋荷,向溶洞的深处飞去。只留给冬郎一个稍纵即逝的背影。
玉瑶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来到哥哥身边,扯下身上的衣服,为哥哥包扎好头上的伤口,扎布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摸着妹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没事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他站了起来,对手下的武士摆手。这些握着钢刀的男人发起狠来,那些白衣侍女渐渐支撑不住了。
这时冷泉从溶洞深处如一道闪电般飞了回来,她手中的剑,闪着道道银光,落在那些武士身上。扎布耶凌空跃起,双脚在鲁林的雕像上借力,向冷泉飞去。
“不!”冷泉哭喊着,鲁林的雕像碎裂了,上半身齐齐地倒在了地上。
扎布耶的钢刀在冷泉的肩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冷泉都似乎没有感觉到疼。她晃过扎布耶,落在鲁林雕像身边,摸着那汉白玉的脸,眼中落下泪来。
扎布耶喊道:“不要和这些娘们儿纠缠,快去找兵书。”
“兵书?”冬郎心中一惊。
几个武士来到墓葬里侧的棺椁旁,一人喊道:“在这里,这里有本兵书。”那人把手探到棺材里,掏出两卷锦卷,顺带着把鲁林的一块骸骨带了出来。那人觉得恶心,把骸骨丢到了地上。
冷泉的眼睛像是瞪了出来,她大喊了一声,爬向那块骸骨,双手颤抖的捧了起来。扎布耶瞅准时机,把手中的钢刀插入了冷泉的背上。
冷泉像是一片凋零的树叶,缓缓地伏在地上,她嘴角流出血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手中鲁林的骸骨。
她笑了。
冬郎爬到她的身边,喊道:“秋荷呢?你把秋荷怎么样了?”
冷泉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用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说,“懦夫。”
懦夫?
冬郎呆坐在地上。冷泉脸上带着幸福的神情,她的生命陨落在了这个沉睡着她的梦想的地方。
眼泪划过面颊无痕,冬郎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踉跄着向溶洞深处走去,头上的钟乳石上滴落下沉淀了多年水珠,落在脸上,微凉。
“秋荷!你在哪?”
冬郎跪在地上,玉瑶轻轻搀扶起他,“我错了,我不该刺了她一剑,可是我看见哥哥受伤,便慌了。”
冬郎拍拍她的手,“不怪你。”
冬郎抹去脸上的泪水,自言自语道:“秋荷最终还是选择了北虏,她竟然去救守护陵寝的冷婆婆。”
玉瑶垂下头。
冬郎向洞中喊:“秋荷,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吧。我知道,玉瑶刺在你肩上的伤并不致命,我在这儿给你留下了些钱和衣服,会在洞口给你留下两匹快马,你自己保重,我们就此别过。”
冬郎扯下身上的女装,在衣服上放上了几锭银子,拉着玉瑶的手向洞外走去。
在溶洞深处的一片黑暗中,秋荷一只手用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捂住肩上的伤口,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听着冬郎的脚步声远了,她把头重重地撞向身后的石柱,心已碎了。
☆、三十六
在客栈,承朗看得出扎布耶很高兴,可是坐在一边的冬郎却是愁眉不展。他来到冬郎身边,轻声问:“你怎么了?秋荷呢?”
冬郎抬起头,眼睛中带着血丝,“秋荷的爷爷是塔克鲁林。”
“什么?”承朗蹙起眉头,“那么你是知道了塔克鲁林当年做的事了?”
冬郎点点头。
承朗目光转向一边,冬郎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扎布耶和玉瑶,他拉住承朗的手腕,伏在他的耳边,耳语道:“我觉得金大哥有点奇怪,他去鲁林的墓葬是为了找什么兵书的,不是单单为了帮我救秋荷。”
兵书?承朗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冬郎的脸,冬郎点点头。
扎布耶端着一碗酒,搂住承朗的肩膀。他已经微醉,脸颊上翻着红晕,“朗弟,今天哥哥高兴,陪我多喝两碗。”
承朗端起桌子上的酒碗,对扎布耶说:“小弟敬哥哥。”
“好!”扎布耶把手中的酒一仰而尽,他的额头靠在承朗的脑门上,笑着说:“朗弟,我怎么没有早些年遇到你?从此以后你跟着我吧,我许你一世荣华。”
承朗向一边侧了侧身子,尴尬地笑笑,“只要哥哥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定会全力以赴,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宏图大志呢?我毕竟从小生活在京中,说不定能帮到你。”
扎布耶抬起眼,直直地盯着承朗,摆摆手,说道:“你在京中的人脉帮不了我,我的梦想是要安定天下,我需要的是你的人和你的才华,别的我都不需要。”
安定天下?承朗心头一紧。
扎布耶喝醉了,趴在承朗的肩头睡了。承朗挥挥手,两个武士把他抬了起来送回房间休息。
玉瑶满脸歉意地对承朗说:“我大哥喝多了,你别介意。我们明天就出发去京城了,你们早点休息,我们明早一起走。”她红着脸看向冬郎,随即又悻悻地垂下头,走出房间。
承朗把头仰在椅背上,盯着房梁发呆。安定天下?怎么安定……
鲁林的墓里一片狼藉,秋荷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下冷婆婆的眼睑,“婆婆,谢谢你对爷爷的一世痴情。”
秋荷摸着爷爷汉白玉雕像的脸,怔怔地坐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她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把丢在地上的凤仪剑重新别回腰间。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走出洞口。洞口果然有两匹马拴在了树杈上。秋荷飞身上马,天色渐晚,京城在南方,她策马扬鞭,身影消失在了薄薄的日暮之中。
今日早朝,沧州节度使刘平安起的格外早,他把今日要参奏的奏折又看了两遍,然后放入袖口里。他在铜镜前,重新整整衣冠,走出房间,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天空中只有启明星孤独的闪烁着。
他的九姨太扭动着妩媚的身段,端着一碗燕窝粥,笑盈盈地走过来,“老爷,喝点粥吧。”
刘平安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去去去,喝了粥容易上厕所。”
他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刘平安问:“我多年没回京中宅子了,从这里到宫中,需要多长时间?现在走来得及吗?”
小厮道:“老爷真是兢兢业业,半个时辰就到了,现在走恐怕还要在宫外等上一会儿。”
“那就现在走吧,早到总比晚到好。”
刘平安坐上轿子,心中练习着今早面圣要说的话,“新任永州节度使林道明,防务松弛,让北虏有机可乘,血洗永州城,至百姓死伤无数……奏请皇上严加处置,以证国法。”
他又换了一个语气,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大义凛然。这一回,他觉得自己说的还不错,默默地点了点头。
东方的天空刚刚现出鱼肚白色,宫门便大开了。刘平安扯平身上的衣褶,跟在各位大人身后,鱼贯而入。他一直戍守边关,已经好久没有回京了,自己一直是个正二品的节度使,虽然在一方说了算,可是毕竟不是位极人臣,满足不了胃口。此次回京,他在心中憋着一股劲,定要加官进爵才好。
皇上坐在大殿之上,他已年近半百,早已经厌烦了早朝的辛苦。他并不经常早朝,只是偶尔,即便是偶尔,他也不愿意来。他曾经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那时他才二十几岁,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即便是几天几夜不睡觉也不觉得累,可是如今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上才一会儿,便觉得腰疼。
他的腰不好,早年从马背上摔下过一次,即便是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也没能根治。旧伤时常复发,加之昨晚在床上用了些力,更让他腰疼难耐。
昨晚他是在他的新宠云丽妃那里过夜的,云丽妃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味,让人欲罢不能。知子莫若父,太子承欢最明白父皇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云丽妃就是前年太子送给自己的。
太子站在朝班的第一排,他如今也有三十岁了,目光坚定地盯着龙椅的凳脚。他在这个位置站了十多年了,以平视的目光看,只看得见父皇龙椅的凳脚。
龙椅的凳脚上雕刻着云纹,龙是不屑于飞在低矮的云朵中的,龙总是飞在云朵之上,就像是龙椅上的龙纹要雕刻在椅背上,而不是凳脚。
父皇在他这般年纪已经登上了皇位,那是因为爷爷死得早,自己怎么没有这般运气?
朝臣站定,跪拜,山呼万岁。太子心中却希望父皇不要万岁,最好只活到五十岁。父皇明年就五十岁了,可是除了腰上有伤之外,他的身体还很好。
太监的尖嗓子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刘平安跨出朝班,跪在地上,“臣有事启奏。”
太子心中暗喜,这便是自己想要的。可是他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龙椅上的云纹。
皇上终于支撑不住了,他半支着头听着,听到最后,他竟然打了一个呵欠。他挥挥手,懒洋洋的说道:“大家有什么看法?”
兵部尚书洪景林站了出来,“臣建议严惩。”
翰林院编修余曦站出来说:“此事还有许多疑点,望皇上三思。”
皇上看看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躬身说道:“儿臣愚钝,只知道百姓受了苦,当差的没有尽责。”
皇上点点头。云丽妃总说太子仁慈,皇后是太子的亲娘,虽从不直接夸他,却也总是为朕送来太子奉上的补品,太子是少有的仁义之人。对了,今日太子送上的补品还没有吃,最近越来越乏了,要多补身子才行。
皇上摆摆手,“永州节度使林道明的事交由大理寺全权处理。”
大理寺卿郑元文躬身领旨,他向太子方向望去,心中有了主意。就先革职收押,太子必定欢喜。
正午时分,扎布耶的车队到了京城。
刚入城门,承朗便携着冬郎来与他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