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变成了受活,像是一只生气的豪猪,天天支楞着刺儿随时应战生活的挑衅。
岁月是把杀猪刀,能把小姑娘变成老娘们儿,能把小伙儿变成糟老头子。什么都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这窘困的日子,还得一天一天的过下去。下个月就三十五了,想起来这个吴老六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他不止一次的问自己:“难道一辈子就要在这无穷无尽的养狗、杀狗中度过吗?”他也想过换个营生,可离开狗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东头的马豁子在县里的一家银行做保安,他悄悄的问过:“豁子,保安好干吗?”马豁子一呲牙:“嘿嘿,滑(好)干也不滑(好)干。”吴老六赶紧知趣的递上一根烟,拿火点上:“来来来,抽根烟。”马豁子接过来,用手捂着火机把烟点着,深吸了一口:“嗯,烟不赖。还是兄弟你滋运(润),抽这么好的烟。有闲(钱)人!我穷的言(连)莫合烟都快抽不起了。”吴老六最烦人哭穷,忍不住说他:“去你大爷的吧,你他奶奶的啥也不干就坐着一个月都一千多,不比我累死累活强?净在你哥我这儿说风凉话,要脸不?赶紧给我说说,你这保安一天都干啥?”马豁子眼一翻:“咋?你哈(还)想去干咧?那活不好干——等等,你问这干哈(啥)?别看我是临时工,我可是先(签)过保密协议的,你小(少)来糖衣炮弹胡(贿)赂我。”吴老六挥手一巴掌拍他头上:“你大爷!没说你胖你就先喘上了是吧?老子才没兴趣去端你那碗饭呢。”马豁子哈哈一笑,赶紧赔罪:“六哥莫要焦急,写(且)听俺慢慢道来。”看吴老六又要瞪眼,马豁子把后半截戏文咽了回去,老老实实的说:“我们这佛(活)吧,其实也不轻松。夜里查夜先(巡)岗做记录,按西(时)登记。领导们甭管多晚过来,我们都得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开门。有时候运气不好来了贼,我们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咋呼。你看我这右耳朵这里,一道疤不是?上回来贼,板砖儿灰(飞)下来砸的。再偏两寸,你今天就见不到你豁子兄弟了。”吴老六嘴里不甘示弱:“切,这算个鸟事?你去我那狗群里转转,哼哼。”,心里却暗自凉了一半儿:没想到保安都这么难做,哎,要是干个别的还不得更难?我这文化没文化,脑子没脑子,嘴巴又不利索,出去能干个啥呢?唉,还是老老实实养狗吧。家里还有老老少少好几张嘴呢,天天都缺钱花。老天爷赏你吃啥饭,那都是生死簿上写好的,没得改。
吴老六慢悠悠的走着,大花猫已经没了踪影。这猫就是没有狗实诚,跟着跟着就自己忙活去了,喂不熟。院子里突然一阵狗叫,狗群象炸了窝死的一阵喧闹,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准是又有老鼠溜进去了。虽说这狗不拿耗子,但一大群狗无所事事的,看见耗子肯定会咋呼一阵。咋呼就咋呼吧,你们也叫不了几天了。明天那个小朝鲜再来提走一批狗,圈里就空了。今年全国闹瘦肉精,吃猪肉的人少了,牛羊肉也不便宜,狗肉刚好能填个缺。虽说是夏天,但托饭馆厨师们的挖空心思和所谓的养生专家们的鼓吹,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吃的。开车来收狗的小朝鲜就说:“吴老板,你不会做。我给你说啊,我们那里做的狗肉壮阳汤,男人吃了老婆受不了,老婆吃了男人受不了,男人和老婆一起吃,嘿嘿,”他看了看老六媳妇,猥琐的往前顶了顶胯,“床要受不了的!”老六媳妇在旁边远远的看见了,呸的一声:“下流!”
小朝鲜的话一向不能当真,但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六媳妇居然问起来这事儿:“老六,小朝鲜真能做出来壮阳的狗肉汤?”吴老六一皱眉,看看她:“咋?我喂不饱你?”她生气的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你想啥呢?我是说,咱要是能学会,开个饭馆不成么?”吴老六想了想:“老人家说,狗肉本来就壮阳。要是加点中草药,肉苁蓉枸杞啥的,熬出来汤倒是能壮阳。但咱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人花钱吃啊。要搞得去城里,你看城里那些离婚的,说什么感情不合,那都是假的,真正的原因就仨:钱不够花,功夫不好,婆媳老吵。可就咱也没这技术,整出来不好喝不白瞎了。再说咱也没人啊!你这得守着家看孩子还得照顾爹妈,我一个人也撑不起那一摊。”媳妇叹了口气,半天没再说话。吴老六快睡着的时候,媳妇推推他:“哎,明天小朝鲜来提狗,大黑可不能给它啊!那狗乖巧,对咱孩子也好,我想留着看家——”吴老六癔症着点点头,老婆后面说的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前几章是几位主角的设定,故事推进可能会比较慢一些。我想可以制造一些矛盾:比如本该得过且过的流浪狗,非要有唐吉可德式的侠客梦想;比如本该养尊处优的宠物狗,稀里糊涂的被卷入遗产争夺战;比如本该功成名就的警犬,阴差阳错的离开了警队被推向了陌生的社会;比如本该成为人类桌上菜的肉狗,误打误撞的救了女主人而逃脱了挨刀的宿命。
这就像我们的人生,计划的什么样,却很可能因为某些因素,变得大相径庭。如何活下去,关乎现实,更关乎梦想。
第二章1
(1)
黄眉很谨慎地趴在窗户下,耳朵贴地,偷听着屋内的动静。熊猫小心翼翼地蹲在旁边,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刀疤远远的趴在远处,一边盯着他俩,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鹳城是个很新的城市。老城本在西面三十公里外,盛产煤炭。几十年挖下来,地下基本挖空了,时不时的会发生地面塌陷不再适合人们居住,于是政府开发了这片新城。二十年的建设,如今虽然已初具规模,但随处可见的空地和裸露的土丘,告诉人们这个城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对于流浪的猫狗们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刀疤当时也没想在这里呆多久,它本来是想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冬天不结冰,不用拉雪橇就好。一路辗转走到这里,阴差阳错的遇上黄眉和刀疤,就索性停了下来。它很快就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小城:安静、祥和,远离喧嚣。即便是在夏天的晚上,一过十点,除了烧烤摊上还有些人在喝五幺六的划拳外,大街上已经很少有人再出没。刀疤第一次去超市外面等丢弃的熟食时居然饿了肚子——它没想到这里的超市八点半就关门,还没想到这里居然不丢弃熟食,偶尔扔出来一点儿东西没落地儿呢就都被别的狗抢光了。熊猫就是抢东西的狗里打饱嗝最响的那个家伙,虽然刀疤也算得上阅狗无数了,但还是头回见到一个哈士奇能吃成那样。吃成那样也就算了,还要嘲弄刀疤一番,这让它忍无可忍,于是扑了上去。就在它将要把这个贪吃又粗鲁的家伙制服的时候,黄眉蹿了出来拉偏架,三只狗纠缠个没完。若不是一个喝醉酒出来撒尿的人骂骂咧咧的出来,它们很可能还要打一会儿。狗话说的好,不咬不相识,这么一番恶战,居然让刀疤和这两个家伙产生了某种情感。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它们很快就成了好兄弟。
人少的夜晚固然有些冷清,可对刀疤它们的行动来说,那绝对是好事。虽然狗偷嘴不如人偷窃那么招恨,但三只狗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一个烧鸡铺,也不是一件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对此刀疤很低调。它只希望快些完事儿。黄眉的执行力很好,就是谨慎的有些过头,遇事儿会犯犹豫。本来刀疤带着黄眉进屋最合适,但熊猫这个马虎蛋,粗心大意、丢三落四也就算了,关键这货经常脑子短片,常常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想起一出来就走了。放风这么高精尖的工作绝对不能交给它,只好自己来,顺便担任场外指挥,给进去突击的这俩货做技术指导。眼看这黄眉听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行动,这是要干嘛呢?它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黄眉也很着急。它也知道大半夜的蹲在人家门口实在有些作死,但都这个时候了,屋里居然还有人在哭,实在是有些诡异。哭的是个女人,还有孩子,夹杂着男人的呻吟声以及不耐烦的呵斥。他们是在吵架吗?似乎不像,没有恶言恶语,没有抓挠撕扯,没有呼天抢地,没有砸摔扔夺,不符合小夫妻吵架的标准模式啊。它决定绕几步,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看到屋内的情况。嗯,还要提防那条该死的小京巴。奇怪,也没见那小子的踪影,跑哪里睡觉去了?哈哈,老天有眼,难得这小子偷会儿懒。它交代熊猫:“你去篱笆角那儿看看,小心点,爬过去,注意京巴在哪儿。要是被它看见了,要装作偶然路过,别探头探脑,要装作若无其事。”熊猫一脸迷惑:“啥叫若无其事?”黄眉鼻子都气歪了:“就是我特么想咬你!滚!”熊猫用前爪子挠挠脖子,慢慢的向篱笆蹭过去。黄眉警惕的看着,抽动着鼻子,爬上了窗户。板房的窗户不高,它的前爪刚好可以搭上去。虽说看不见什么,但它马上闻到一股血腥味儿,酒精味,好像还有膏药味儿?它老在医院的垃圾箱里扒拉,太熟悉酒精味儿了。难道有人受伤?它一转头,看到熊猫突然定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傻了。黄眉想催它又不敢:这个猪脑子!远处刀疤已经不耐烦了,示意黄眉快点行动。熊猫突然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是来刺探军情的,赶紧溜回来:“京巴,京巴!”黄眉一爪子拍它头上:“丫有病啊!见到京巴就这样?它瞅见你没?”熊猫摇摇头:“没,没瞅见我。哦不,它瞅不见我。它死了!”黄眉吓了一跳:“啥?死了?怎么会?你看错了吧?”熊猫赶紧澄清:“怎么会看错?死活我还分不出来吗?它就是一个死狗了!不信你去看!”黄眉溜过去,往院子里一瞅,院中石板桌子上,京巴脑袋耷拉着,嘴角挂着血,牙齿在外面露着,月光下阴森森的。黄眉毛骨悚然:“没错,是死了!”但它怎么会死呢?它赶紧跑到刀疤那里汇报,熊猫也觉得害怕,在它屁股后头紧紧跟着。
三只狗交流了一会儿,决定让熊猫在院子外面放风,刀疤和黄眉进去。既然没有京巴了,这个院子就随便进吧。上次出入的地方已经被人用铁丝和棍子加固了。但偌大的篱笆墙,找个洞还是不难的。它们轻轻的钻进去,走近京巴,刀疤闻了闻,又仔细的看看它的头脸,严肃的说:“它头脸有伤,有股鞋油味儿,有淤血,内脏损坏,肋骨折断,应该是人被踢死的!”黄眉敬佩的看着,感叹老大懂的真多。刀疤没有过多停留,对黄眉说:“不管它了,我们去看看烧鸡在哪里。速战速决。”黄眉也没多问,跟着往偏房走。
“哎呦哎呦,你轻点儿!”男人大呼小叫。女人很委屈:“我已经很轻了。”男人狠狠的咒骂着:“这帮畜生,下手真狠!疼死我了!”女人又抽泣起来:“就没见过这么不是人的东西!还穿着制服执法呢,就这样的,不怪新闻上说被小贩打死,活该!”男人气呼呼的说:“妈的,要不是看着你和咱娃,我早拿刀子捅他们了!太欺负人了!就在门口挂个条幅、放对音响,就要没收我的东西还罚两千块钱,哪有这道理啊!”黄眉想走进看看,被刀疤制止:“先干活,完了再说。”
院子小,黄眉很快确定了烧鸡就在南边的小屋。门居然开着,嘿,烧鸡店老板和老板娘这俩这么仔细的人也有粗心的时候!刀疤站在门口望了望,见没异常情况就一头钻了进去。锅里还有火,咕嘟嘟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几只做好的烧鸡搁在旁边的盆里。刀疤踩着黄眉扒在灶台上,很轻松的叼出两只鸡来。“走!”它们叼着鸡溜了出去,熊猫看到他们嘴里的东西,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刀疤丢给它:“快,到街对角的垃圾桶那里去。”狗叼着整只烧鸡在烧鸡铺出现可有些扎眼,但在垃圾堆就比较正常了。没有人会关注翻垃圾堆的野狗。三只狗到安全地带,刀疤嘱咐熊猫:“在这里看着。我和黄眉再回去一趟。”熊猫口水巴巴的问:“那我能吃不?”刀疤恨其不争,不耐烦的蹙蹙眉:“可以可以。你就是个吃货!”熊猫根本不想辩解,撕下一个鸡腿就啃。刀疤他们又来到小屋前。黄眉小声说:“老大,你打算再做一笔?我觉得够吃了,那玩意儿太腻,吃不多。”刀疤盯着屋里:“嘘!听着。咱得知道京巴怎么死的。”男人低声呻吟着,女人还在哭泣,孩子已经在她的臂弯里睡着了。“别哭了,我养几天就好了。这几天你少做几只卖,别累着。”男人的声音有些虚弱。女人嗯了一声,问:“那小白咋办?”男人怒气一下子来了:“咋办?让那些畜生赔!一脚把我的狗踢死了,他奶奶的。要不是我有伤,我就把它丢他们单位门口去!”男人说的太急,大概是碰着伤口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