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贫协主任是不想当啦!”
“那是,那是。”后半夜连声应着,他也觉得月儿这话有理,就说:“我先给秦书记汇报一下,叫他心里有个数。”
“不用了,我给我哥说吧!”
后半夜觉得不妥,说:“这么大事,我要亲自给书记汇报。”说着就要走去。
月儿一把拽住他,说:“谁也不要说,这事你先保密。”
后半夜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故意说:“欺瞒书记,这可是立场问题!这个责任我负不起。”
月儿急切地说:“不白让你保密,给你件好东西。”
后半夜一听月儿说给他件好东西,便笑成了一朵花,问:“啥?”
“做一件新褂子。”
原来月儿说的好东西是一件衣裳,后半夜收住了笑容,说:“我不稀罕。”
“你稀罕啥?”
从月儿那紧张的神色中,后半夜已看穿了她的心事。她是怕秦书记知道了尹一冉的底细,她跟尹一冉的婚事就吹了。
平日里,月儿从不正眼瞧他,今儿个竟然低声下气地求他。若不是抓住她的小辫子,她岂肯如此。月儿那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看得后半夜两眼发直,浑身发烫。月儿是这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妞儿,那个男人见了都想多看两眼。后半夜是有贼心,没贼胆,他知道自己的分量,除了过过眼瘾,从不敢有非分之想。今儿机会来了。看她那样子,只要能为她保密,叫她干啥都行。不然,他嘴一歪,尹一然就完蛋了。他底气十足地说:“要我保密不难,你答应我一件事。”
“啥事?你说。”
“跟我跟我耍一下,就一下。”
月儿一听这话,顿然七窍生烟,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煽得后半夜倒退了几步,操起扁担就往下砸。
后半夜紧躲闪。
月儿指着后半夜鼻子,喝到:“你活得不耐烦啦!叫我哥要知道了,看他不剥了你皮!我那事你不说,你这事我也不告。要不然,哼!有你好受的!”挑起水桶走去。
后半夜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越想越窝火。不光跟月儿没耍上,还挨了一耳光,这还在其次。月儿要是把这事给秦书记说了,他不死也要脱层皮。不行,先下手为强。他拿定了主意,直奔大队部而去。
后晌,尹一冉正在蒿草坡给一家人干点,月儿慌慌张张地跑来,把他叫出去,说:后半夜回来了,把你家那事给我哥说啦!”
“你没给你哥说?”
她怯怯地摇摇头。
“你!”他狠狠地瞪她一眼,气得直想煽自己嘴巴。
“我原想定了婚再给他说,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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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不会同意。”
“同不同意随他便!”
“别跟你哥闹翻。”
“闹翻又咋的!腿在我身上长着,不行咱就走!”
“走?”尹一冉心里一震。
“走!到哪儿挣不来一碗饭吃。”
“哪儿都一样。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吃屎。”尹一冉是说自己。
“吃屎也跟着你!”
“你!”
“还不都怨你,你不来能有这事?”
尹一冉不能不承认月儿说的对,都怨他。他根本就不该来刺儿沟,也不该认识月儿,更不该喜欢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担心连累月儿,更担心他自己。
月儿说:“今晚不回!就住在这家,下黑我把被子送来,等我跟我哥说好了你再回。”
这些年,尹一冉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对什么事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此时他就更没了主意,只得听月儿的安排。
黄昏时,被子送来了,不是月儿,是她哥。
尹一冉非常拘谨地喊了声:“干哥。”
秦书记没应声,一脸正色,说:“咱好合好散,我不再是你干哥,你跟月儿的事到此为止。只要你规规矩矩,你的问题我不追究,不然,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尹一冉明白,秦书记这话是警告,也是最后通牒。凡了解他家庭背景的人,谁个敢与他接近?惟独月儿铁了心地跟他好。他坚信秦书记不会对他不利,在刺儿沟有秦书记这棵大树为他遮风避雨,他就知足了。他清楚,秦书记所指的“规规矩矩”是什么。他绝对做得到。月儿能允许他“规规矩矩”吗?他拿定主意,当即立断,痛下狠心与月儿说明利害。
天黑后。尹一冉回到刺儿沟。
夜来的山风撕扯着他的衣服,也冻结了雪的表层。雪地上泛着淡淡的白光,四处一片寂静,只有他脚下的“嚓嚓”声。他不敢靠近月儿家,更不敢冒然敲门,就躲在一棵树后。
窑屋窗棂上透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隐约传来月儿的哭闹,其间也夹杂一两句月儿娘和凤儿的话语声。尹一冉心中“嘣嘣”乱跳,月儿跟她哥闹翻了!此时,断不能去劝解,这等于火上浇油。月儿是因为他才跟她哥闹翻的,袖手旁观又有悖于自己的良心。怎么办?他不知道。
好一阵子之后,窑里才安静下来。尹一冉想把月儿引出来说话。就团了个雪球,描准月儿那窑门掷过去。刹时,院里就传来一阵狗叫,灯光从秦书记窑里射出来,他急忙藏在树后。
窑洞里全没了灯光,尹一冉才迟迟离去。
他心里空落落,身子轻飘飘,就觉得只剩下一付躯壳,由风托扶着前行。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上。他没有爬起来,也不想起来,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
深邃的穹隆里没有月光,没有星晨,只有凝固了的黑暗。他并不觉得冷,却不时打个寒战,身子激烈的抖动使他逐渐清醒。
尹一冉扪心自问:月儿一家本来很和谐,是他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安宁,是他的自私与怯懦导致了月儿隐瞒实情,以至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干娘一家都是好人,这一切都缘于他的出现。他怨恨自己,无论到哪儿总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只有离开,永远地离开这里,还月儿家一个安宁。他一骨碌爬起来,当夜就离开了蒿草坡。
十三
他凭着感觉,凭着雪的反光,顺着沟底朝前走。一直走到天亮,来到一个叫马蹄凹的地方。
马蹄凹是独家庄,只住着一户人家。一打听才知道,马蹄凹距刺儿沟仅三十来里,尹一冉绕了一个大圈子走到这里。对山里的路不熟,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不敢再往后山里走,只得留下来给这家修理门窗家具,说定了只管吃住……
尹一冉离开刺儿沟,暂时少了一些烦心,却多了一份牵挂。他希望月儿一家和好如初,忘记他这个不祥之人。他虽然这样想,却不由自主地站立在山顶,久久地眺望着刺儿沟方向。
他住在这家人的牛窑里,牛喷出来的热气暖活了窑洞。牛粪不臭,只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儿。牛不吃草时,嘴仍不停的嚼动,他听见牛在诉说苦衷。它活着任劳任怨,横遭鞭挞,死了还要被主人剥皮吃肉,砸骨熬油,眼角那两行泪水从未干过。与牛相比,尹一冉幸福多了,与牛相伴,心里也塌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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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夜里,尹一冉刚钻进被窝,“咣”地一声门响,一个雪人儿闯进窑来,他不由地一惊。来人头上脸上被围巾蒙了个严实,只露着两只眼睛,浑身上下裹着一层冰雪。当那人取下蒙在头上的围巾时,尹一冉傻呆了,是月儿!
她一脸怨愤地把围巾摔在炕上,也不说话,抓住尹一冉又推又搡。
尹一冉自觉理亏,是他不辞而别,不!应该说是逃。
她住了手,趴在炕上“呜呜”地哭,说:“你为啥要走?为啥?”
尹一冉无言答对,忙穿衣下地为月儿弄去身上那层冰雪。雪下面的那层冰与衣服牢牢地粘在一起,不用棍子敲下不来,他说:“你先进被窝。”月儿脱去外边的棉衣,钻进被窝。
“你还没吃饭吧?”
月儿截住他的话头,说:“说正事,你说咱俩这事咋办?”
尹一冉能说什么?支吾地说:“我不知道。”
她腾地坐起,一把撩过被子,怒冲冲地说:“你说这话还是个男人么?”
尹一冉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儿盈眶,说:‘月儿,你要是我,你又能怎样?”
“你说句痛快话!要我死?要我活?”
尹一冉吓呆了,突然间想到慧琴,他真怕月儿走慧琴那条路。
她说:“你要是只顾自己,我现在就走!你要是要我活,咱一齐走!”
“去哪儿?”
“到哪儿算哪儿!”
她是要和他私奔。尹一冉毫无精神准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月儿纵身下炕,披上衣裳就要出门。
他紧忙抓住她,问:“你去哪儿?”
她一甩胳膊,说:“去哪儿跟你有啥关系?”
他死死地拽住她,央求地说:“我跟你走。”
她这才回到炕上,捂住被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生着火给她烤衣裳。
火光中,她脸上泛着红晕,嘴角挂着微笑,眸子里漾溢着满足。尹一冉却觉得自己正如手中那件棉衣,被火舌舔来舔去,倍受着煎熬。
突然,几声狗叫,窑门陡然敞开,七、八个人闯进窑来。
十四
尹一冉和月儿被抓回刺儿沟。
月儿被送回家,尹一冉关在大队部。
所谓大队部,也就是两孔窑洞,一孔里关着尹一冉,看守他的民兵在另一孔窑洞里。
刺儿沟从没有过此刻的安静。鸡不叫,狗不咬,鸦雀无声。月亮躲进云里,风儿藏进林里,星辰隐匿,白雪无光。夜,死一般沉寂。
大队部就在刺儿沟对面的南坡上,与月儿家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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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住的窑洞里还亮着灯。
窑里烟气腾腾,炕头上那豆粒大的灯火在这浓浓的烟雾里惊慌不安地跳动着。
秦书记蹴在小板凳上,他周围的地上横七竖八地扔满了烟头。他两臂抱腿,下巴枕在膝盖上,两眼木木地瞅着窑地。
月儿趴在窑里头的小桌上不住地抽泣。
月儿娘盘腿坐在炕上,惶恐地瞅瞅月儿,又瞅瞅儿子,嘴巴刚张开一条缝就又合上了,一脸的无奈。
凤儿坐在婆婆旁边,勾下头不停地揉搓着两手。
只有那只大花狗伸展着腿脚安闲地躺在地上。它不知道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到气氛不对,也就不敢走来晃去,乖乖地躲在了一边。可能它看到主人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想表示一下,便慢慢地爬起来,缓步走到主人跟前,殷切地舔着主人的手臂。
秦书记正在气头上,这畜生还来讨嫌。他倏地眼睛一瞪,抡起胳膊一拳砸在大花狗脑门上。
大花狗“嗷”地一声哀叫,钻进了黑影里。
月儿娘嘴一撇,怨叨地:“他哥,不要拿那畜生撒气,总得想个法子呵!”
秦书记眼皮都没抬,沉沉地:“娘,这事就这样定了。”
月儿猛地仰起头:“娘,这门亲事可是你定下的,咱不能拉下的再吃,那还叫人嘛?”
秦书记急急地喊道:“娘,结下这门亲,咱家就完了。”
月儿唿地站了起来:“啥完了,不就是怕丢了你那乌纱帽,官儿迷!”
秦书记也嗖地蹦下地:‘你骂睡?!”
“谁心虚就骂谁!”
秦书记倏地黑下脸来,伸开巴掌大步朝月儿奔过去。
月儿这口气正没地方出,她猛地身子一弓,一头向他撞去。
他没有提防与月儿会来这一手,竟被撞得倒退了好几步,恼怒地“哇哇”叫着四下里找家什。啥也没有,一伸手探下一只鞋子。
凤儿胡乱喊着蹦下炕,扑上去拦挡,月儿与秦书记已交上了手,凤儿夹在中间,拳头巴掌落在了她身上,砸得她嗷嗷直叫。
月儿娘呼喊着急急往前爬,一伸胳膊,从炕上滚下来。
“啊”月儿娘一声惨叫。他们骤然停住了手,慌忙把老娘抬上炕。
月儿娘本来就泪水汪汪,滚在了地上就被土染成个大花脸,额头上便肿起一片红。她喊不出,哭不成,两手直拍大腿:“我你我那亲娘呵”
月儿哭着给她娘擦去脸上的泥土。
亲书记脸上留下了几道血印,气乎乎地一屁股蹲在地上。
凤儿端来洗脸水,月儿拧了毛巾给娘擦脸。
月儿娘一把夺过毛巾,“啪”地摔进脸盆:“我还没死哩!你俩就打,要打出去打,我不管了!”说着身子一歪,拽过被子蒙住了头,“呜呜”地哭声从厚厚的棉被里冒住来。
凤儿很尴尬,说自己男人不是,说月儿也不是,这时候劝婆婆更不是,她左右为难地站在那里,懵了。
秦书记一纵身站起来,手指着月儿,说:“我治不了你还治不了他!我现在就叫人把他送回城里,看人家不整死他!”扭身就朝外走。
月儿腾地蹦下炕,紧跑两步,叽哩咣当关上了窑门,用背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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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住月儿胳膊只一拽,月儿就被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