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为了你们书记把自己都奉献了,如果我早几年上来,还能待在这破岗位上?
王祈隆说,两个人从政,总得有一个人做出牺牲,要不就把孩子和家给荒废了。
夫人说,说的也是,天天忙里忙外,你们书记也不关心我。香港马上就要回归了,我连香港都还没去过。
王祈隆听明白了,知道今天的马屁,是要付出经济代价的,但又不能绕过去,只好续了话头说,那还不容易!要是走得开,给你办个去新马泰的旅游护照,在香港也停几天,出去轻松轻松。
夫人的脸上马上露出喜色,说,哎呀,怪不得你们书记回来总是夸你会办事儿!这可太好了!我们女儿也正放暑假,正发愁没地方玩儿呢。
王祈隆说,这几日我就落实。
夫人看王祈隆应得实诚,觉得也该关心关心人家,又说,你爱人呢,何不一起去?
王祈隆本来想说,她一个粗人,哪能配去这些地方,还不把人家的环境都给污染了!可是再一想,许彩霞倒是个伺候人的好材料,让她跟着出去做个行者,倒是非常合适。就又改了口说,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要是能去就让她去伺候你们。
许彩霞是沾了市委书记夫人的光,有了一次出国旅游的机会。走的时候王祈隆塞给她两万块钱,再三告诫她要多长个心眼,逢到花钱的地方有眼色一点。
许彩霞陪了书记的夫人和女儿跑得晕头转向的,人家个个玩得兴高采烈的,她并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就是树啊山啊水啊的和家里差不多,却平白花了那么多的钱。跑跑吃吃睡睡,怪累人的。因为是跟着旅游团,并没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几天过去,许彩霞就只是晚上给那母女俩结结国际长话费。书记夫人是每到一个地方先给书记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的,不知道有几多恩爱,其实是不放心丈夫自己一个人在家。书记的女儿也正谈朋友,同样是一有空闲就没完没了地打,一天下来电话费就要一千多元。许彩霞惊得咂舌头,幸亏是王祈隆提前有交代让她不要乱说乱问,她真不知道她们在电话里都会说什么。她和王祈隆一般不打电话,有时候有事在电话上说,也从来没说足过三句话,就像哨兵盘问一样。
她们那天是去看了泰国的皇宫。听宫里的解说员讲整个宫殿都是金子镀的,那得多少金子啊!许彩霞这才算开了眼界,激动得不行。晚上那母女俩跟家里人打电话,也让她突然有了打一次电话的冲动,除了要急于述说,另外还有一点点虚荣的意思。她总不能出来这些天一个电话都不往家里打,就是做样子给她们看也要打一次。
许彩霞装模作样地拨通了家里的号码。这可是国外,往家里打电话还是有点紧张的,她重复了几次才把国内代码和区号拨全。家里要是没有人就算了,她想。电话却一下子就通了,和打市内电话没什么不一样,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电话响到第三声她就听到了王祈隆的声音,该怎么同他说呢?她说:“喂!”王祈隆那边也说:“喂!”她又喂了两声,王祈隆那边仍然是喂喂地回应。她再说:“喂!”声音提高了一倍。那边却说,谁啊?怎么不说话?仍然是喂喂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许彩霞这边有些不知所措,书记的女儿说,国际长途有时就这个样子,你再重拨一次可能就好了。许彩霞不好意思就此罢手,只好硬着头皮重拨了一次,结果和上次一样,两个人在电话两端相互喂了一气,仍然是许彩霞这边能听到王祈隆的声音,王祈隆那边却显然听不到这边的声音。王祈隆喂了几声,又问了,怎么不说话?许彩霞以为他又要挂断。他那边却兀自说了一番让许彩霞莫名其妙的话来。他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黄小凤,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我不想和你呕气,其实我们在哪里见面还不是一样。这家是我老婆的家,我把你带回来对她不公平。你要是还生气,那就算了!
王祈隆说完就挂了。许彩霞就是个傻子也听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放了电话就傻了。要说她傻她竟然还知道掩饰,一句话没说,坐了一会,就到洗手间去了。张大嘴不出声哭出两眼泪来,再仔细想想王祈隆的话,并没有打算要和她离婚的意思,而且好像是偏向着自己的。许彩霞从心里更加肯定了王祈隆,终归是个靠得住的人。这样一想,心就安定下来许多。
余下的几日许彩霞仍然是没事一样地陪了她们玩,反而因为有这事顶在心里,想明白了许多道理。人活着还不就是吃吃玩玩,不能委屈了自己!突然想开了,再游山逛水就觉得有意思了,到底不冤枉出来一趟,交给旅行社几千块钱。特别是回到香港,跟着书记的夫人和女儿一起买衣服,看那女儿买一件希奇古怪的小背心就要花去她一千多元,心里疼得不得了。自己咬咬牙也花几百元买了两件,后来那女儿又指点她买了一身“宝姿”的套装,也一千多元。人靠衣装,穿上试试还真有点县委书记夫人的味道了。许彩霞想,回去以后如果王祈隆不跟他提这方面的事,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许彩霞回去后果然没有再提那电话里的事情。王祈隆自己心里却犯着嘀咕,原来第二天那黄小凤打来电话,她头天晚上有事,根本没打电话。自己说的话给谁听去了呢?
许彩霞尽管要求自己闭口不提,心里还是忍不住做文章。她让亲戚帮助打听市里哪个部门有个叫黄小凤的,打听了一圈都说没有。她的一个在阳城工作的表弟却说,阳城的粮食局有个叫黄小凤的,是个人精,在阳城很有名气。就算是重名也不会连姓都一样吧?许彩霞拿
不准是不是一个人,不敢前去找人家。仍然让表弟接着打听,说那女的离了婚,一个人过。大家都说她和市里的某一个领导相好,并且和那人私生了一个女孩,在她妈那里养着。许彩霞不死心,停了两天,憋得脑袋都是疼的,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要给那女人写一封信。许彩霞尽管只有初中毕业,字却写得不错,这是她下死力气练庞中华字帖的成果。许彩霞工工正正地写了这样一段话:
黄小凤小姐:
女人也要讲信义,你要和人家好,就好好养活人家的孩子,不要再和我们家老王拉扯。要是真和我们家老王分不开,就干脆和人家断了。做人要有良心!
许彩霞写完了并不署名,如果不是和王祈隆有瓜葛的,即使看了,也会一头雾水。
那黄小凤接了此信,反复琢磨了几遍,还以为王祈隆这边什么都暴露了,就拿了信来找他。王祈隆看了笔迹,竟然真的是许彩霞写的,想不出她还有这样的心计。这段时间她表面上什么都没带出来,对他反而更殷勤了些。现在仔细想来,是少了她经常咧着大嘴傻呵呵的笑声,其实那种不带一点忧虑的笑声是让人听了心里踏实的。
王祈隆怔了一会,故意愁着脸对黄小凤说,看来这事要闹大了。
黄小凤说: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就分开吧,省得日后闹出什么事情来对你影响不好!
她这样说其实是怕事情败露,自己两头都落空。王祈隆认真看了她一会,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而且同十几年前的那次分手比较,这次她是真的不带一点伤心的。就问,那信里写的男人是真的吗?
黄小凤说:是。
孩子也是真的?
是。
王祈隆心里突然像开了一扇窗,而且有风吹过来。
两人喝了一阵子茶,聊了一些别的事情。互相连一点欲望都没了,就那样散了。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王祈隆偶尔想起那个叫黄小凤的女人,竟然会疑惑自己同她有过那样一段经历。而且他还常常把这个黄小凤和十几年前的那个黄小凤,当成是两个女人。事情一多,两个女人的面目她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第十章
王祈隆是个精神生活还算比较富足的人。这么多年来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书和音乐了。王祈隆上大学的时候就因为没有朋友拼命看书,图书馆里的书差不多给他翻了个遍。工作理顺以后他还是爱看书,看到有什么好书就忍不住要买下来。当了县委书记后,每次出差但凡有机会他仍然是喜欢逛书店,在书店里一泡就是几个小时。他看书很杂,从加西亚?马尔克斯到里尔克、福柯、爱伦堡,等等,都在他的脑海里盘桓过。中国的现代作家里他比较喜欢刘震云余华刘小枫等一些人。小说类的,诗歌类的,哲学类的,杂文评论类的,他无一不涉猎。哪怕只是有一句话能打动他,他就会把这本书买下来。倒不是因为他买书可以报销,而是他对书有着特别的偏好。他存了许多书,他机关的住室实际上是个书库。王祈隆不是个太稀罕钱财的人,他经常拒贿。但是,谁要是送他两套好书,他从不拒绝。这几乎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有求于他的人都想办法给他买一些比较热门的书,现在的书价是挺贵的。买过书的人却很快发现,王书记只记书不记人,那些送过书的人,往往没办成什么事,送书人的热情就淡了。但也有一些人因为书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那时他们就会发现,其实王祈隆自己就是一座书库。他读的书不但多,而且精。王祈隆还非常喜欢音乐,一些中外的古典名曲,常常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令那些搞专业的瞠目结舌。
在车子上跑着的时候,王祈隆从来不玩古典,他那时只听民歌,因为古典必须是在一个可以哭可以笑的地方欣赏。其实他觉得,在艺术上只有口味,而根本没有所谓的品位。大俗就是大雅啊。原来在大学的时候,他迷过一阵邓丽君。而现在,民歌他只听蔡琴和宋祖英。这两个唱民歌的人,代表了城市和乡村两极。蔡琴代表了咖啡馆,哥特式建筑,落满黄叶的深秋的街头。宋祖英代表了湘西的竹楼,村社的烟火,让丰收压迫着的枝头。尤其是对宋祖英,听了一段时间就有些痴迷了。他知道这是他长期待在农村的结果。农村容纳不了蔡琴,蔡琴也只遗落在城市的夜空里。他把宋祖英笑得很甜的艺术照安装在电脑的显示屏上,一打开电脑就能看到她在对着他笑,听到《今天是个好日子》那首让人心情渐渐地好起来的背景歌曲,他一天的心情就会真的好起来。
王祈隆在县里工作时,有一个房地产商听说他喜欢宋祖英这件事,曾经暗暗地记在心里。过去这个人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想了很多办法去接近王祈隆,都没有成功。后来王祈隆主动视察了他的施工工地,看了以后,就要求县里把许多工程交给了他,还亲自给他协调贷款。他是看好了这个人的工程质量和发展潜力,这个人的公司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全省建筑行业的明星企业。王祈隆要回市里工作了,这个人出于对他的感激,准备花大价钱把宋祖英请过来,让她亲自给王祈隆唱上一曲。去协调这个事的人打回电话说,请宋祖英要开价八十万。他二话没说,就让人连夜带了一皮箱现金去了北京。不知是哪方面的原因,那人并没把宋祖英请过来。后来这件事情传开了,一时间舆论纷纷的。王祈隆听说了却一点不反感,甚至和房地产商一样遗憾。只是想不出如果那宋祖英真的来了,面对面会是什么样子。
王祈隆走的时候,那个没能为他请到宋祖英的房地产商哭了,许多老百姓都哭了。王祈隆也哭了,王祈隆知道他们哭过之后很快就会把他忘记。可他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掉,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能让老百姓哭的干部,而是他呕心沥血的这七、八年,仿佛把自己有用的东西都淘尽了。他像个曾经沧海的老人那样,现在可以静静地坐在海岸,去看云卷云舒了。
当了科技开发区的党委书记一年后,王祈隆曾经带人去了一趟深圳。说是去考察特区的先进经验,实际上也是借故出去闲散几天。工作岗位转换以后,他的思想也转换了。过去他在县里时结识了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姓袁的老乡。俩人在一起聊过几次,还非常投机,因此建立了很好的私人关系。王祈隆看见老袁,就好像看到了一座活力四射的城市。老袁几乎就是这个沿海城市的缩影,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不知疲倦,好像总是充满着享受不尽的快乐似的。其实老袁的家庭并不幸福,他老婆是广东当地的人,当初他在这里当兵时找下的,也是为了自己落脚着想。女人没文化又不好看,仗着结婚时家里陪嫁了一些财产,天天扯着鸡一样的嗓子对老袁颐指气使。老袁现在自己生意做大了,离婚总觉得不忍心,得过人家的恩惠,又一起生了两个孩子。不离婚心里分明又不爽快,干脆就不回家,反正他在外面怎么样女人也管不了。看见他,王祈隆就常常在心里感慨,不管是哪方面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