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是那刘重湖刘公子的一任先生,听说也是有些才学的。”袁梨刚刚啃掉了一片西瓜,擦了擦嘴角道。
原来是一任师徒。
只不过看着这老儒生挤在凉棚里不得入门估计学问也实在有限,要不然肯定是会被请到里面谈古论今的。
袁梨这一声回应声音大了一些,那老儒生虽然年老但是耳朵竟然灵光得很,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但是等看到说话的只是一个小厮也就不打算计较了,但这下却注意到了不知何时坐到桌上的袁来。
眼看着这少年面相俊俏,脸色白皙,一双淡淡如烟的眉毛煞是好看,老儒生也不由得心中稍霁。
看着袁来的年纪应当还是学生,便问道:“你是哪家人?师从何人呐?”
袁来正发愁如何回应就只听小乔的声音飘荡过来:“先生您不认得他实在正常,不过我提一句您肯定就知道了。”
小乔笑呵呵打着折扇走过来指着袁来便对众人道:“这,就是袁家那位傻少爷。三年前被他爹扔到山上修行,结果被人家宗门撵回来了,先生您要问他师从何人?哈哈,您可还记得当初教授他的那五位启蒙先生?”
这话一出顿时周围的读书人都恍然大悟,然后用一种看稀罕物的眼神盯着袁来。
老儒生一愣,随后啊了一声,再重新打量袁来时候,眼神已经变了味道。
袁来神色不变,只是瞳孔深处一沉。
小乔提到的五位启蒙先生之事倒也算是沈城的一段传奇。话说当时袁来还年幼,袁守诚花重金请了沈城最著名的五位启蒙先生教导,但是即便是几位先生也都对痴痴傻傻的袁来束手无辞,花费了数月时间最大的成果也不过是让袁来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之后即便是袁守诚再如何挽留也没能留住这五位先生。
据说其中一位先生回家后竟然为自己招考门生又生生加了个条件:如袁来痴愚者不得入门!
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助长了袁来的知名度,也算是对他侮辱性强烈的几桩事件之一。
“是他啊……”
“前几日听说他被修行者遣送回家,还不知道真假,看来这事情是真的了。”
“修行?呵呵,诸位,修行可是要讲究资质的,平常智力的孩子尚且不得入门何况是这傻子?”
“我本来以为袁守诚是想把他扔在山里当一辈子道士了,没想到竟然被人送回来了!这下袁守诚新娶的那老婆恐怕是心里不舒服了吧?”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还是那老儒生有几分涵养,咳了一声止住了其余人的议论,然后略微嗔怪地看了小乔一眼。
“行了,你兄长呢?”
小乔看来是和这老儒生熟悉的,他呵呵一笑,躬了躬身才道:“大哥正在那边和同窗品诗,刚才我们几人看了重湖公子的诗,都佩服得很啊!先生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世上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
这一顶高帽送过去,老儒生的那丝责怪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和大哥才刚到,不知道此时里面情形如何?”
“五五之数而已。”老儒生淡淡道。
小乔听了惊讶了一下道:“不会吧,咱沈城才俊如云,刘公子一人就足以抵御乌衣诸郎,而今又有一位大菩萨驾到,想要胜了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大菩萨?是何人?”众人都好奇道。
小乔乐颠颠伸手一指袁来道:“就是这一尊了,先前来的时候我们兄弟偶遇袁大才子,向他探问这三年来的所学,不想袁大才子开口便说他学到了大学问!这不,听说这边寿阳楼沈城学子对阵乌衣诸郎,于是就过来打算大显身手了!”
“什么?他?”
“袁大才子?哎呦,这乔家二郎倒是越来越风趣了。”
“呵呵,这年头什么人都敢自称为才子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呦。”
“怪不得,我还想呢这袁傻子怎么跑到这里来凑热闹,原来竟是要来灭杀王谢家青年才俊的!哈哈!”
小乔一言激起千层浪,本来就热闹的凉棚里更加是议论声高涨。
下人袁梨气的脸色铁青,拳头紧紧攥着忍了又忍,他实在是感到愤怒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也没法子对这帮读书人说什么,想了想气鼓鼓地伸手就拉起了自家少爷的手。
“少爷,咱回去!”
可是这一拽,却是没有拽动!
袁梨一看,此时那一直安安静静的少爷脸色依旧如往常,只是屁股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神情依旧淡然,甚至脸上笑容更加明显。
这自然又是惹来众人一阵嘲笑。
“少爷……”
“呆着,”袁来忽然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来:“坐着看戏。”
听着这稳如大石的话,袁梨忽然看到少爷的眼神拉远了,他顺着袁来的目光看去,只见从寿阳楼大门跑出来一位青年,手中拿着一叠纸张。
而这一次,却没有欢喜神采在。
那传书青年脸色有些不好地张了张嘴,喊道:“乌衣诸郎新诗到!”
凉棚里顿时一静,人们的目光纷纷从袁来身上收回,看向前方。
注:《题寿阳楼》作者是宋朝诗人张耒。
第十章【秋菊为题】
乌衣诸郎指的是乌衣巷里王谢两家豪门贵族的青年才俊,这自然是个统称。
沈城的学子大都对本地名士了解,对京城的乌衣巷则大都是耳听为虚,所以每当王谢两家新诗热腾腾出炉总是要冠名以“乌衣诸郎新诗”。
这一首似乎格外的不同。
从这位传诗的年轻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可以看得出来,然而或许是气氛太热烈,或许是人们太粗心,也或许是人们的信心与豪气已经太足太满了。
于是,这偌大凉棚里上百的读书人竟然没有几个发现这传书青年的异样,也没有发现在那寿阳楼的大厅里原本的声音也忽然变低了一些。
除了心中冷静的寥寥几人。
比如袁来,他一向是一个很善于观察他人的人。
“哦?快拿来看看!”
有人心急。
“乌衣巷的诸位郎君才学还是有的,前几首诗词虽然比之我沈城才俊稍差一筹但也是难能可贵,这一首必然也不会落了下乘。”
这是一位老先生说的话,语言文雅但掩不住语气上的傲气。
“只不过先有刘公子的一首《题寿阳楼》的惊才绝艳,这一首恐怕……哈哈。”
也有将乌衣巷浑然不放在眼中的。
袁来看着这些人,也看到每当有一人说话,那传书青年脸色就更加晦暗一分,很细微但是不难察觉。
终于那几张纸片片还是被众人抢掠传递开来,同桌的老儒生笑容矜持地伸出手,自然有人将其中一张纸奉上,然后他就低下了头看了起来。
桌上其余众人也都望眼欲穿但是还是耐着性子打算等老儒士看完评论几句。
小乔还在笑:“我倒是也想观瞻一下京城来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然而过了一会儿大家忽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太对,凉棚里有些静,于是显得这天气也不那么炽热难耐了。
不仅不热反而有些冷。这是老儒生的真切感觉,他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默默将那张纸放在桌上,然后犹豫了一下才道:“这首诗很好。”
“有多好?还能比刘公子的好?”小乔问道。
老儒生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开口道:“这一轮是乌衣诸郎胜了。”
“什么?”
同桌人大惊,自古常言文人相轻,能够让老儒士如此评价那说明这首诗必然是极好的。
几人急忙拿过来低头品读,等读了一遍众人就不说话了。
凉棚里其他地方也是如此,有的诗词难分上下,但是有的诗词又是很容易看出个高低来的,这首诗显然就是后者。
“这诗是何人所作?”老儒生问道。
有人回应道:“是谢家的一位公子。”
“哦,”老儒生点了点头道:“无妨,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句话一出就如同冰河解冻,桌上的气氛顿时就重新热烈起来,仅仅是输掉一轮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再者如今是主场作战如若是一直压着客人那也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和这一桌情形相仿,整个凉棚里大大小小的桌子上气氛都是先一窒而后解冻。
片刻又如先前热烈,只不过很多人原本喜气洋洋的脸色都是收敛了几分。
很多人以为这只是短暂的失利,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者甚至只是淡笑说这是给京城来的两家人留些脸面。
但是在寿阳楼一楼大厅内,气氛却有些紧张,确切的说是沈城本地学子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这一轮是乌衣诸郎获胜,如此两轮诗词比试就打成了平手。”大厅中沈城本地的一位官员笑道,先是冲着左手边的王谢两家青年致意,而后对另一侧的沈城本地学子递了一个鼓励鞭策的眼神。
厅中众人桌椅围成半个圆圈,中间是几张大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而桌上空头顶则是在二楼上拉起细绳将此处所作的诗词悬挂起来,供人观赏。
悬挂起来的纸张高度却是不同,此处有多位翰林以及地方名宿、文官雅士对这两方学子的诗作进行评比,评价高者悬挂的高度也就更高,而此时沈城本地文人看着悬挂得最高的一幅雪白宣纸皆是脸上无光。
同时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乌衣巷两家族年轻一辈不禁感受到了一股压迫力。
被举得甚高的几位学子感受到的压迫力最深,别看先前他们压着乌衣诸郎,但是表面风光下他们心里早就有些发苦。
对方从开始到如今一直气定神闲,倒是自己这边渐渐显出疲态。
情形不妙。
几位沈城学子暗暗低声交流,眼神不断瞟着对面领头的两位青年,分别是王谢两家这一辈才思最为敏捷,声望也最高的两人。
王谢两家都是名门大族,族中子嗣甚多,谢家的这位在这一代中排名第十八,王家的排名第十二。
刚刚就是谢十八作下一首极好的诗作,一举将沈城学子压得抬不起头。
而此时谢十八神色淡然,微露一丝丝傲色,在这个年纪中养气修养也算不错,这让座中的几位老夫子连连点头目露赞赏。
“他们要露真功夫了。”一人低声道。
“真功夫?难道你认为先前他们是在谦让不成!”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闷闷道:“你觉得呢。”
“你!”
“行了。”一位年长一些的沈城学子皱起了眉头,压下了众人的议论,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次我等是在家门口迎敌,楼外有大批士林中人观看,乌衣巷虽然名震大启二百年,但是我们也万万不能生出不敌之心!自王谢两家从京城巡游开始,已经连胜六座大城,于我江南地界更是几近畅通无阻!但,既然他们到了我沈城,就不能让他们得胜归去!今日虽然是文比,但涉及到我沈城千年名城的脸面!我等须尽全力迎战!胜不骄败不馁方为正道!”
“林兄所言甚是,下一轮比试即将开始,大家还是宁神休息片刻为好。”又一人闭上了眼睛道。
众人皆是点头,只不过这一番谈论中有一人始终没有开口,倒是显得有些特殊。
“刘公子对下一轮可有把握?”
座中一位神情淡漠的青年看了提问者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提问者看了唯有叹息,低声喃喃道:“刘重湖刘公子都摇头了,这比试还能赢得了么?毕竟……诗文比试远不是以人数多寡定论的啊。”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第三轮比试开始。
坐于正位的一位老翰林顿了顿,高声道:“这一轮诗文以秋菊为题,双方才俊各显所能,各择优者三篇入最终比较!”
厅中学子皆是屏息凝神静听,这翰林所言的这一轮的诗题以及规则。
诗题以秋菊为主题,规则则是两方学子的诗作各取三篇最优秀的,最终由沈城的三篇对乌衣诸郎的三篇。
诗题一出,众人眉头皆如入秋黄叶,脉络皱缩。
“秋菊为题,这题目太过平常,所以也就显得太过艰难。”刘重湖心中暗道。
这种想法不只是他独有,厅中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这点,百年间最泛滥平常的诗文主题就有这秋菊一席之地,如果要以菊花为题,几乎是个读书人就能吟诵两句,然而就是因为如此,菊花几乎已被写烂,推陈出新,烂泥中显出光华,这一点才是真真正正的大艰难。
然而就在诸多学子仍在皱眉苦思,提笔悬腕之时,乌衣诸郎首位的在家族中排名第十二辈分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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