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间从来都是在玩一场互相心知肚明的猜谜游戏,而袁来所暗指的就是王谢两家。
乌衣巷传承数百年而不衰亡这本事是不正常的事情,所以可以猜度的是皇帝必然不会真的对这在朝野中根系发达的家族有什么深重的信任可言,谢灵运当然深知这一点,谢家的所有人都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才开始谨小慎微,所以他们才会对谢采薇这个谢家的姑娘要修行这件事表示反对,为的就是生怕皇帝因此而猜忌家族。
这个想法似乎很正确,没有问题,但是袁来却指出了另外一种隐患,便是皇帝不会希望自己的臣子太过聪明,聪明得过分,作为皇帝可能会希望天下皆白痴,唯有他一人聪敏,却绝不会希望有哪个势力深沉的臣子比他更聪明。
从不犯错的人才真的可怕,就像从来不乱吠的狗才真的会咬人。
所以袁来的意思是,谢家偶尔犯个小错反而是好事,甚至若是被政敌拿来攻击,甚而被皇帝施加惩戒那反而是好的。
谢采薇毕竟是女儿身,皇帝即便是要敲打一下谢家手段也会比较温和,这种温和的惩戒于谢家无大害,于皇帝却可以让他略微发泄一下对这个家族的忌惮。
就像河水,久不疏导就会崩堤,就像牧羊人的鞭子,偶尔挨上两鞭子反倒是好事,最起码会让帝王舒心。
谢采薇懂了,于是她开始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这个从河里捞上来的少年。
谢十八懂了,于是他开始静静的若有所思。
谢灵运懂了,于是他终于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袁来,吐气道:“小小年纪,不要故弄玄虚。”
袁来开口之前,他说了一句:小小年纪休要故弄玄虚!
如今等故事讲完了,谢灵运说的是:小小年纪,不要故弄玄虚。
前一句话是呵斥,后一句话是敲打。
袁来顿领玄要,施礼道:“谢伯伯教训的是。”
“行了行了,我有些累了,十八。”谢灵运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一身的压迫气场顿时消散。
“啊?”谢十八被父亲一句呼唤从沉思中拉扯了回来,有些恍惚。
谢灵运有些不满地斥道:“精神集中些!不要胡思乱想,你的课业做完了么?去忙你的吧,我要休息了。”
谢十八不敢反驳,只是点头,而后有些迟疑道:“那小妹……”
“带她一起走吧。”
谢灵运抛下这一句话,而后起身便出了亭子向花园外走去。
谢十八一呆,随后脸色大喜!
谢灵运既然没有再说什么,就是说他对谢采薇的事情决定放任,虽然依旧说不上支持但他既然不管,那么家族里其余叔伯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谢采薇的考试也不会有人阻拦。
少女很惊喜,但是其性格却让她很难去欢呼,唯有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才能显露出内心的激动。
她忽然扭过头来,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袁来,道:“谢谢。”
“不用。”
“真的谢谢!”
袁来叹了口气,笑道:“真不用,就算没有我你爹爹八成也不会真的阻拦你的。”
看着少女眼睛里的不信,袁来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你难道真以为我说的那番道理你爹不知道么?他只是借我之口说出了他心里的理由而已啊。”
“什么意思?”
袁来轻笑一声,眼睛看向谢灵运离开的方向,淡淡道:“你爹啊,就是个老狐狸。”
“你说谁是狐狸!”谢采薇故作发怒道。
“哈哈,狐狸多好啊,毛茸茸的挺萌的!”
“萌?是什么意思?”
……
(PS:渴望收藏~看新闻频道知道最近南方普降暴雨,太湖水位猛涨,祝受灾人一切安好,另外小小担心下卢掌茶,愿他的宗门别被淹着……)
第五十五章【开考前一日】
距离北宗开考的日子真的近了,掰着手指数也不过还有那么寥寥几日。
袁来已经开始阅读《五部全书》第三卷,这速度不能说不快,但是他对于第一轮笔试依旧没有把握。
第一轮是笔试也是初试,考的是读书人的那些经典著作和坊间能寻到的众多修行典籍的内容,修行从初始到如今已经何止千年,关于修行的著作更加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袁来有些头疼也有些无奈,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马车里那些陪着他从沈城到京城的试题的重要性。
“所以说,北宗考试第一步要的就是剔除寒门子弟和不学无术者,真的倒是不公平啊。”
袁来在自家房间里将一本修行典籍扣在了桌上。
袁梨在一旁为他添了一碗茶水,笑道:“啥叫公平?”
袁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赞同道:“是啊,啥是公平呢。”
北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在收徒这件事情上是极其不公平的,有走后门者,但不多,所以这个不公指的并非是这个,而是第一轮笔试就拦住了几乎所有的寒门考生。
寒门钱财不足,又哪里能读那么多的修行典籍?所以能通过的无疑是家室不错且为人勤奋好学的,袁来不得不承认这规矩很残酷但是也很有效。
问题是如今这道初试竟然成了拦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碍,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认真的考,他就不会想着失败,而如今似乎连通过第一轮考试都很艰难。
尤其是和谢采薇比较之后,这几日袁来和谢采薇见面的次数有些频繁,而越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的无知,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想起了谢采薇他就自然想到了谢灵运,这个男人借着袁来的口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传进了自己的儿子谢十八的耳朵里,看上去这事情有些脱裤子放屁,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层薄纱自己不能揭,只能由他人代劳。
谢家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让袁家少爷很不开心,而当他不开心的时候就总有一些麻烦的事情赶上来。
“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
“一个姓丁的老头儿,说是来赔罪的。”袁梨陈述道。
袁来挑挑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一边儿拿起扇子扇了扇风一边想了想道:“不见。”
距离施青霖那突如其来的一拳已经过了几天,袁来心里倒是也没什么气,只是懒得给自己惹麻烦而已。
袁梨领命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又道:“少爷,又有个姓施的公子哥要见你。”
“正主儿都来啦?不见。”袁来撇了撇嘴,任性道。
终究老丁和施青霖也没有见到袁来的面,这事情袁来也没放在心上,他如今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了研究如何通过初试这一关上了,其他的事情没兴趣关注。
在将关于初试的资料翻烂了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正常答卷通关的天真想法,于是他只能将目光投射到了唯一的突破口上。
“初试的试卷很厚很厚,让寒门子弟以及不学无术者通过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却也不是完全封死的,毕竟这天地间常有一些天赋远超常人的修行天才,北宗也不想漏过,于是每年的试题最后都会有一道附加题。”
“附加题和典籍无关,和学识无关,只和对天地的感悟有关,据说附加题的形式是给出一副画,在初试时间内看出画中的真意然后将其写出来,便算通过了初试,听起来简单但是其实这条路却是比勤恳地答题更加艰难!”
“修行最重要的便在感悟两个字儿上,有修行者于平地上枯坐十几载只为感悟到那一丝丝大道的痕迹,更有修行者耗费数十年光阴只为触摸那缥缈无踪的道韵,感悟大道何其艰难,非有大天赋大毅力大机巧者不可为,据说北宗的附加题都是门中修为高深的前辈的大道刻痕,想要感悟何其之难?平常天分的弟子就算给他十年都未必能明悟,更何况只有初试那短短的几个时辰?”
“所以,试图走这条路的基本都失败了。”
刘温总结道。
袁来不死心地说:“历史上那不是还有几个人成功了么?”
刘温定定地凝视着自家少爷,说道:“自这附加题出现至今已经有五百年光阴,五百年来答出那道题的只有三个人,每个人最后都成为了大陆上绝顶的强大修行者,最低的成就都达到了第四境。”
第四境,就是宗师级了。
“好吧,那么看来就只有听天由命了。”袁来叹息道,有些无力。
刘温宽慰他道:“付出总有回报的,对了,按照京城的习俗每次北宗开考前一日考试都会到先贤祠祈福,少爷你记得要去。”
祈福?先贤祠?
袁来莫名想起了前世每逢高考文具店里都会疯卖的印着孔庙祈福小字的签字笔,他会心地笑笑,点头说:“我会去的。”
……
北宗开考需要的报名手续很早就办完了,袁来在家里安安静静读书养元气稳固境界,终于时间来到了开考前的最后一天。
仿佛是随着考核的到来,整个京城都开始弥漫着一种略带激动和紧张的氛围,城西已经有专门针对北宗考核的赌局开盘,而坊间更多的则是对这次考生的流言。
袁来和谢采薇这几日再没有出现在西林壁上,两个人甚至连秦淮河都不再去了,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袁来当然不知晓如今坊间流行的早已不是他们二人的故事而是变成了其他人的传说。
对于天子脚下的帝都皇城而言,修行什么的从来不是高不可攀的事情,每年的考核都是整个京城的盛事。
今天天公不作美,半夜里窗外便开始起风,随后开始雨打窗棂,清晨的时候,雨还是没有停,袁来窗外的大白果树如水洗了一般在雨丝里扭捏身姿,谢采薇院子里的池塘里水面上涨了许多。
吃罢了早饭,袁来怀着一种复杂的心绪推开了家门,袁梨撑着一把大伞,腋下还夹着一把,巨大的伞面将他们主仆二人笼罩其下,就像阴天里的一朵大蘑菇。
“少爷,咱要去哪?”
袁来深吸口气,一字一吐道:“先贤祠!”
第五十六章【雨中有先贤一人】
京城有雨。
空气湿气较重,京城的树叶都从浅绿变成了深绿。
京城的民众并不喜欢这种阴雨天气,即便是这雨扫除了酷热,但同时也阻碍了出行,呆在家里会闷,夏天的雨不比冬天的雪,大雪封路时京城的民众喜欢在家里烤火盆,吃火锅,蹴炉闲谈,而在这雨天就没有了那道趣味。
即便是如此,越接近先贤祠袁来看到的人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大都是考生,不同的伞面犹如河上的枯叶漂流向同一个水涡,水涡的中心就在城南,那被称作先贤祠的建筑。
“要说我觉着那什么祠也没啥好看的。”袁梨撇嘴道。
“你去过了?”
“没事儿的时候去了一趟,也看不到啥东西,就是几座大碑,根本不好看。”
袁来笑了笑,他还没有去过,但也知晓那里当然不会有什么美景,毕竟是“祠”,总不能有画舫楼船红袖香客在。
一边儿向着那个方向接近,袁来一边在心里回忆着那些听闻的有关先贤祠的事情。
京城有两座祠,一个是读书人的“圣贤祠”,一个便是修行者的“先贤祠”,圣贤祠且不必说,单说袁来要拜的先贤祠,那也是极有来头的。
先贤祠里供奉着历代宗师级以上的大修行者的名字,其中的每一个都是大陆上传奇般的人物!
寂灭后能入先贤祠的人物最低也是四境的修为,而之所以能称作“先贤”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其中的每一个都有着正面的形象,诸如那些赫赫有名的邪修,屠杀生灵的大修行者,即便是境界再高也绝对无缘此地。
当然,这里所供奉的也并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能成为大修行者的哪个手里不经血的呢?只是时间会将人本身的善恶遗忘,留给后人的只有一座大碑、一座牌坊。
先贤祠中并无那些寂灭的修行者的骸骨,只是有他们的名字在而已,因而这里的象征意义更大一些,要考北宗当然要拜大修行者,就像考科举拜孔圣一般。
袁来当然不会真的将希望寄托在其上,但就如同新年燃爆竹,扯红联一般,总是一种有趣的习俗。
走了许久,街巷里的雨伞更多,只是伞与伞之间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无人闲谈说话,每个来此祈福的考生都希望能绝对寂静,寂静代表了心诚。
心诚则灵。
“那就是先贤祠了。”袁梨停住了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座建筑道。
袁来放眼看去那是一座圆形的建筑,在京都里显得另类,按照大启的审美眼光,建筑都是方形为佳,于是在京城里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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