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此药无解
“你们不必大费周章,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三人还没出声,面墙躺卧的男子便冷冷出声。
“程大人,我们是来请教医术的,不是审讯。”王墨将作为道具的药箱交给疏桐,抬步走近了木床。
自从在贾南风的寝宫内被赵王司马伦的兵马捉住后,廷尉府为收集贾南风祸乱朝廷的罪证,每日都有官吏轮番前来逼问,甚至行刑逼供。在这些官吏眼中,他早已不是太医令程据,而是废后贾南风的面首兼军师。
此刻,听说是来请教医术,惊讶之下,程据支臂坐起转过身来。
虽然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程据的一双眼睛依然在沉静中透着一丝精明。这让见惯了囚犯在逼问审讯后崩溃涣散的眼神的周慈,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定力。
程据的目光扫过王墨和周慈,最后落在了疏桐脸上。这名五官清秀的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呢?
程据的表情,没有逃过王墨的眼睛,他干脆侧身退开一步,让他能将疏桐看得更清楚。
“你们想要问什么?”王墨退让的动作,让程据有些警惕。
“想请程大人替她把把脉。”说着,王墨回头对疏桐道,“桐儿,你过来。”
疏桐一脸愕然。王墨这个时辰将自己带到廷尉府的监舍来,居然是为了让一名囚犯替自己把脉?!
程据瞥一眼王墨,随即又抬头望向周慈道:“廷尉府的周大人不也是位医术超群的名医么?若周大人都诊断不了的病,我也未必能诊断出。”
周慈笑道:“程大人先把过脉再说吧。”
疏桐虽心存疑惑,却还是按照王墨的要求,走到了木床前,将手腕伸向程据。程据犹豫了一下,将手指扣上了她的脉搏。
片刻后,程据脸上便露出了惊讶之色。
“程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王墨在一旁问道。
程据猛一把丢开疏桐的手,以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疏桐全然不知程据在说什么。
程据却十分震惊。他当日在金谷园替她把脉时。发现她体内有自己调配的用于控制宫人的致幻药后,为剪除后患,针刺了她的几处致命穴位。按照常理,她当夜就该去阎王殿报到了,为何竟活了下来?能从自己手下救人的大夫,放眼天下又能有几人?!
旁边的王墨却道:“药浴浸疗,针刺穴位,香薰促醒,外加汤汁调养。程大人觉得妥否?”
程据望着王墨,疑惑道:“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
周慈便道:“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师弟王墨。年前才从王寺村回来。虽然他年纪轻轻,却是我师父最为得意的弟子。”
“你就是济生馆那个能嗅味辨药的神医?!”程据一脸震惊。
“神医?”王墨无奈轻笑:“我若是神医,此刻又何必带着她来监舍请教程大人?”
“她是你什么人?”程据转眸看着疏桐,狐疑道。
“内子。”
程据皱起了眉头:“是你的夫人?可我记得上一次是金谷园的石拓公子请我替她把脉……”
石拓请他给自己把过脉?疏桐全然不记得当日应征而来的大夫里有过程据。
“时间不多。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叙旧。还请程大人将解药配方告知一声。”王墨言归正传。
“她的体内为何会有我的毒药?”程据不解问道。
不但是程据想不明白,疏桐更是想不明白:除了王墨喂下的“七味亡魂丹”,自己体内还有程据下的毒药?虽然他是常云霁的表兄,但她往日从未在王家见过他,素未蒙面,他又是如何给自己下的毒?
“对了,刚才还没介绍完,我师弟乃是散骑侍郎王恺王大人的四公子。”周慈适时补充了一句:“听说程大人的表妹喜欢用毒,想必是用失手了吧。”
疏桐一惊:是常云霁给自己下的毒?难道是那次喝下的避胎药?!
这女子果然是表妹府上的人!程据恍然大悟后。摇头对王墨道:“她体内的毒药是我调配的不假,可我却并没有解毒之方。”
“当真没有?”王墨上前一步追问道。
“没有。”
王墨面色一冷:“程据,有个情况可能你还不知道。昨夜子时,贾南风已经被金屑酒赐死,你彻底失去了翻盘的机会了!”
“你说什么?!”程据惊讶不已。
“贾南风一死。她的宠臣董猛也畏罪自杀了。”略作停顿,王墨又道,“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前提就是你交出解药配方。”
程据垂首陷入沉默。
王墨又道:“你在宫中待了几十年了,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的情势下,我是你唯一的生路。”
听到此处,疏桐却不免怔住。她清楚记得,王墨曾说过“我只是觉得开出这等狠毒药方的大夫,不配活在世上”,如今他却主动要给这狠毒的程据提供生路?
“这里是廷尉府,你有什么本事将我救出去?”沉思之后,程据抬头问王墨。
王墨道:“值夜的狱卒已经知道你患了病,只要你写下解药配方,我立即帮你施针,让你从囚犯薄上‘死’出去。”
“然后呢?”
“我验证药方无误后,再施针帮你复活。我还可以为你准备财物,送你离开洛阳。”
“这个方法不错,只是……”
王墨皱眉道:“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你能将只剩一丝命的人从我手底救下,我岂能不相信你的医术?”程据望着王墨,摇头道:“只是,我是真的没有解毒的药方。这种药,本是皇后娘娘用来控制宫人的,只要宫人听命于她,按时服下缓解之药,就没有性命之虞。而这缓解之药,你不是已经研究出来了么?”
“你如何知道子夜研究出了缓解之药?”一旁的周慈有些惊讶。
程据瞥了周慈一眼,苦笑道:“表妹从没问我要过缓解之药,若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了,这位夫人还能活到今日么?”
疏桐看着程据,一时间面色惨白。
“缓解之药我是研究出来了,只是服用这种药久了,她会失去……”王墨的话说道一半,瞥见疏桐变了脸色,当即上前扶住:“桐儿,你怎么了?”
疏桐抿了抿唇,艰难道:“我,我没事。”
ps:
因为作者喜欢偷懒,打人名的时候经常用复制粘贴,结果将配角太医令程据的名字粘贴错误了很多章,自己今天才发现。特此致歉。我会尽快将前面章节中的错误修正了,同时也欢迎读者亲参与捉虫活动。
第一二三章 冷酷无情
尽管疏桐说自己没事,王墨却还是将手指扣上了她的手腕。
疏桐的手被用毒高手程据接触过,非得亲自确认一番后,王墨才放下心来。
看出王墨对疏桐的紧张,程据感叹道:“若早知解药配方能换一命,我定然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王墨道:“既是如此,你将此药的原始配方写给我,我自己去调制解药。”
“你没拿到原始配方?”程据有些惊讶。
“晚了一步,药渣被倒了。我从药味上辨出几味药材,再结合症状配制的缓解药,最多只能管到七日。”
“七日?”程据一脸震惊:“你只是凭借药味配制的缓解药就能管七日,王世安的弟子果然不容小觑!”
七日?!王墨每隔七日给自己服下的解药,竟是为了缓解程据的毒药?那所谓的“七日亡魂丹”又是怎么回事?疏桐感觉自己有些心慌。
“我写下原始配方,你也能带我出去?”程据问道。
王墨点了点头。
“拿纸笔来。”
王墨取下疏桐肩上的药箱打开,里面装的是周慈早先按照他的意思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看着全套准备好的物件,程据有些惊讶。
王墨取出纸笔,将药箱合拢作为几案递给程据道:“因为你别无选择。”
程据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随即拿起毛笔就着药箱写了起来。
“我会在为你施针时留下一处备选穴位。若你写的药方我验证后发现不对,你的右手将失去功能。”在程据写的时候,王墨在一旁道。
程据写处方的手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写完处方,程据将方子交给王墨。王墨接过看了后,仔细叠好装入袖中,再从头上的乌木髻中取出毫针,对程据道:“我现在就为你施针,请程大人向内侧卧。”
看着王墨手中寒芒闪动的毫针,程据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为了替贾南风扫除异己。他用毫针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他已不记得,从几何时开始,自己将这活命之术变成了夺命之术,从一名发誓要悬壶济世的大夫变成了皇后贾南风最可靠的隐形杀手。
“程大人可是还有话说?”见程据看着毫针愣愣发怔,王墨问道。
“我只是有些医者的悔悟。”
“同为医者,程大人不妨分享一下。”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选择了从医。”程据看着王墨道,“一个抱负过大的人,永远不会是一位好大夫。”
“好大夫就不能有远大的抱负么?”王墨笑问。
“医者之术,易入歧路。”
王墨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肃容道:“我记住了。”
程据叹息一声。在木床上躺下。继而面墙侧卧:“动手吧,我准备好了。”
王墨在床前侧身坐下,执针在程据头顶、耳后、颈后等几处穴位娴熟刺下。片刻后,程据交握在胸前的手臂便松软耷拉下来。
王墨收拾好毫针。起身道:“总归了解了一桩事。”
“子夜施针这般决绝,就不怕他给你的是假方子?”一旁抱臂而立的周慈皱眉问道。
“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总结了,我若不遂了他的心愿,岂不辜负了他的诚恳?”说着,王墨倾身缓缓将程据从侧卧换为躺卧,“至于药方,就算我将他救出去,他为了长远之计,也不会给我全方。”
周慈感叹道:“程据医术超绝。本可以是开宗立派的医者大家,却毁在了贾南风和常云霁这两个女人手中。”
疏桐望向木床,此刻平躺而卧的程据眼目闭合,如同熟睡一般安静无声。
“周大人,犯人的情况怎么样?”狱卒准时打开了监舍门。立在门口恭敬询问。
周慈回首沉色道:“已是无力回天。贾南风一死,他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不想多受刑罚,故而选择了自杀。我一会儿去将治疗情况录入卷宗,你去通知审讯司的人过来结案吧。”
囚犯选择自杀,这在以酷刑著称的廷尉府大牢里,可谓司空见惯。值夜的狱卒只是瞥了眼躺在木床上一动不动的程据,随即转身去办理死犯的结案手续了。
“他,已经死了?”待狱卒离开,疏桐惊讶问道。
“差不多算是死了。”周慈回答后,见疏桐仍是一脸惊讶,便又道:“除非子夜能像当日从程据手下救你一般,不舍昼夜不顾安危的再来一次。”
“他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王墨道。
王墨居然能这般冷静的用毫针杀了程据!
疏桐不由得问道:“公子,你既答应了要带他出去,为何要杀了他?”
“他若交出解药配方,我可以考虑带活着的他出去。可眼下,他交出的不过是毒药配方,我便只能将他的尸体送出洛阳了。”顿了顿,王墨转首看着疏桐道,“我不过是以直报怨而已。”
王墨的话没有错,可疏桐却看得心底发冷。
回去的路上,听着夜街上空旷回响的马蹄声,疏桐陷入了沉思。
“桐儿,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解药。”
疏桐一路的沉默,让王墨有些担心。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原本也不打算带她去监舍见程据。此行虽然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但也并非全无收获。只要假以时日,破解这剂毒药也并非不可能。
见疏桐对他的话毫无回应,王墨不由得紧了紧手臂:自己一直用“七味亡魂丹”的谎言来欺骗她,如今知晓了真相,她会心作何想?
王墨却不知道,这一夜的经历,令疏桐在惊骇之余,慌乱不堪。
将自己紧紧拥在怀中的这个男人,是仇人的儿子。一个自己一直在算计在仇恨的人,突然之间竟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令她无所适从。
这个男人的怀抱如此温暖,心却那般冷酷。只要一回想起他两次在自己面前用医术冷静杀人的模样,疏桐便骇怕不已。
——“除非子夜能像当日从程据手下救你一般,不舍昼夜不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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