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候。王墨回来了。与他同时进门的,除了刚从白果岭归来的权叔,还有一名四十来岁的胖大叔。
“桐儿,这是谦词楼的大厨钟会钟大叔。”王墨介绍道。
在向钟会施礼时,疏桐心下有些嘲讽:不就是自己一时失手把盐放重了么。至于就把人店子里的大厨请来么?
似猜测到疏桐心下的想法,王墨笑道:“谦词楼临河,阁楼敞露,一入冬便冷得不行,每年这段时间都要歇业休整,想着钟大叔留在那边也无事,便特意请来给我们改善改善生活。”
钟会呵呵一笑:“公子对菜品颇有奇思妙想,我还指望公子能多给我提点则个。”
一旁的权叔笑道:“到是我跟着公子和夫人有口福了。”
原本清静沉寂的宅子,随着权叔和钟叔的搬入,突然便多了几分生气。
权叔在王墨鼓动下,兴起了要在洛阳开办一所于阗塞语私塾的念头,每日除了给疏桐上课的时间外,他几乎都坐在书房里忙着整理编撰系统的教材。
钟叔则对美食有着别样的执着,不论是眼里看见什么东西,脑袋里思考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这东西能不能做来吃?”,倘若确实不是能食用的东西,他紧接着的念头便又是“这东西能不能用来装吃的?”
自搬入这幢宅子后,疏桐每日都在寻思找借口出门去逛逛,却每每临到出门便被各种事情耽误。要么是权叔请她帮忙誊抄于阗文史料,要么就是钟叔请她帮忙记录菜谱或者品尝新菜。
起初,疏桐只觉得事情太不凑巧,往后每每重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便怀疑这是王墨设下的诡计,权叔和钟叔根本就是他请来监视自己的。偏巧这两人态度还都极其谦恭有礼,令她找不出更合情理的借口来拒绝他们。
王墨却是每日早出晚归,显得十分忙碌。而疏桐因害怕他会要自己侍寝,总是一入夜便急急回房落栓装睡,两人往往是好几天都难得碰上一面。
如此局面下,疏桐想药弄清这宅子四周的环境,想伺机与石拓取得联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思来想去,疏桐还是决定从王墨入手寻找出宅子的机会。
这日直等到戌时末,王墨才牵着大黄走进宅子。
疏桐一听见开门声,便拎了风灯急急走出去。
王墨将马缰交给权叔,转身看见执灯而立的疏桐,竟是吃了一惊:“桐儿还没睡?”
“公子每日为生计劳碌奔波,奴婢却睡得那么早,着实有些惭愧。”艰难说出这句假惺惺的话后,疏桐低垂了头,避免与王墨对视。
王墨听得怔了怔:“桐儿这是……”
“以后每日奴婢都会等着公子回来共进晚餐。”怕王墨会错意,疏桐忙忙答道。
王墨皱眉看着疏桐:“你还没吃晚饭?”
“饭菜都还热在铜釜中,公子是先更衣还是先用餐?”疏桐抬眉问道。
王墨看着疏桐,随即抬手扶额,一脸后悔道:“啊,早知道桐儿会等我进餐,我就该辞谢了赵王的宴请。这浪费时间不说,那一桌大鱼大肉还真不合我口味……”
“公子已经用过餐了?”疏桐一脸失望。
王墨道:“正好也没吃饱,就陪桐儿再吃点儿。”
第一零五章 旧事重提
说是没吃饱要再吃点儿,实际王墨除喝了点钟叔炖的冬笋汤外,连箸子也没动一下。
被王墨这样看着,疏桐也吃得格外无味。
看见疏桐放下箸子,王墨便道:“桐儿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疏桐一怔,自己饿了这大半晚上就是为了等着王墨寻个说话机会,可眼下这气氛着实不适合再提要求,她便摇头道:“没有啊。”
王墨凝眸看着疏桐,好半晌又道:“最近我手中事务繁多,若过了酉时我还没回家,桐儿便不必再等了。”
“公子这么忙,有奴婢能替你分担的事么?”灵光一闪,疏桐终于寻着了一个话头。
“桐儿也想替我分担些事儿?”听疏桐这么一问,王墨便作出副认真思虑的模样来。
疏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恰如其分的用心诚恳。
沉思一番,王墨道:“想了想,是有件事情桐儿可以帮忙。”
疏桐顿时一脸期待。
“这宅子在城的西北角,清梧院在城东边,每日回去送洗衣服挺费事儿。”
每日替他往返两个宅子送洗衣服,这活儿不是正方便打探消息么?疏桐正要开口接话,王墨却又道:“我看天气也暖和一些了,桐儿无事到可以替我洗洗衣物。”
要让自己给他当洗衣婆子?!疏桐的脸上顿时露出遮掩不及的失落。
王墨却似没看见一般,缓缓站起身来:“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去休息了。”
“公子!”
听疏桐一声急唤,刚走到餐室门口的王墨便停住脚步,唇角勾笑,转回头道:“桐儿还有事么?”
疏桐站起身来,几步走上前去。脸露为难道:“正如公子所言,这天气一日日暖和了,奴婢房里的却还都是冬衣……”
“哦。这到是我忽略了,明日我正巧要回去面见父亲。我会替你带些夹衣薄裳过来。”王墨道。
疏桐急道:“奴婢先前的衣物都还在金谷园……”
“桐儿放心,我会去制衣坊替你领新的,你的尺寸我都记得。”
“金谷园里那箱衣物,还是上次公子亲自替奴婢挑选的衣料,有好几件奴婢都还没穿过……”
“桐儿想说什么?”王墨俯低了头,专注看着疏桐的眼睛。
疏桐避开王墨的视线,垂首道:“公子能否让奴婢去一趟金谷园。将那箱衣物带回来?”
“桐儿这是想让人嘲笑我么?”王墨冷淡的语调令疏桐一诧,她抬起头来,便发现王墨脸上已是笑容全无:“纵然我现在比不得那养尊处优的石拓,却也不到节衣缩食的拮据程度。那些衣物都是去年的式样了。你纵然喜欢,也不能再穿着丢我面子。”
没想到一提到金谷园,他便会这般反应。疏桐心下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不过是几身春裳,公子就扯到了面子。这面子也忒薄了些吧?”
“王家的面子,向来都比不得石家的厚。桐儿在金谷园想必也是见过了,那石公子竟能邀约父亲的妾室游园同欢,还真看不透他那面子得有多厚……”
“那日不过是巧遇罢了,公子何必用语刻薄至此?”疏桐听不下去。便打断话头替石拓辩道。
“巧遇?”王墨一声冷笑:“莫非桐儿与绿珠夫人在‘慧中坊’也是巧遇?”
疏桐一愣:“那次奴婢与绿珠夫人确实是巧遇。”
“这么说来,桐儿与石拓在‘知味斋’的约会也是巧遇?!”
慧中坊?知味斋?王墨不仅知道自己与石拓在“知味斋”会过面,还知道自己之前在“慧中坊”遇见过绿珠!这么说来,石拓假借徐氏之名约见自己,他也知道?
看着王墨此刻冷冽无情的神色,再一联想起徐氏与自己告别那日王墨说过的话,疏桐顿时惊道:“公子,徐妈的‘慧中坊’是被你收购的?!”
“我只懂经营医馆,不懂制陶。”冷冷说罢,王墨转身离开了餐室。
这一夜,所有的努力都因提及金谷园和石拓而失败了。望着王墨远去的背影,疏桐对自己先前的口不择言后悔不迭。
第二日,就在疏桐绞尽脑汁也寻不到出宅借口时,钟叔却意外给了她一个机会。
午餐时,疏桐随口赞了几句钟叔用咸菜起味炒的肉丁很美味,钟叔便谦虚道:“这咸菜是这两天才腌制的,若是用我谦词楼里那老坛子里的咸菜起味,那味道才真叫好呢。”
权叔笑道:“那你啥时去谦词楼弄些过来,也让我们饱饱口福?”
钟叔便来了兴致:“这还不简单,一会儿我就带个小坛儿过去匀些母水过来。对了,我在楼下地窖里还埋了几坛好酒,也顺带去挖两坛过来,我们哥儿俩晚上慢慢咂。”
“这又是咸菜坛子,又是酒坛子的,你一人搬得过来么?”权叔问道。
钟叔一怔,随即道:“这到是啊,老哥你要是能同去就好了……”
“咳……”权叔咳了一声道:“我哪里走得开,我那私塾计划入夏就开学,要做的准备工作还多着呢。”
疏桐便道:“既是这样,不如我陪钟叔一起去吧?”
钟叔一听,当即转头带着征询的意思看向权叔。两人这幅模样,让疏桐顿时明白这是王墨要求他们两人全天候监视自己。
“外面积雪初融,一片泥泞,这宅子里也未备有车马,夫人出门只怕多有不便。”权叔犹豫道。
“今日天气晴明,我到也想出去走走。权叔放心吧,我和钟叔取了东西就回来。”
不知是那酒菜的诱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权叔寻思后竟点头答应道:“既是如此,那你们就早去早回。”
疏桐指望跟钟叔出门后,路过金市街这些繁华地段时佯装人多走散,再雇辆车马去金谷园一趟。回头再直接回宅子,就说在街上没找到钟叔就自己回来了。
谁知出门后,钟叔带她走的却是一条偏僻小街。一路上,除了几个趴在屋檐下玩泥弹珠的毛孩子,多的人影再没瞧见一个。那条街走到尽头,便又接上了西城墙下的僻静小道。
疏桐便失落问道:“钟叔,去谦词楼,不是要路过金市街么?”
钟叔呵呵笑道:“这是条近道,比从主街过去要节省许多脚程。”
第一零六章 意外重逢
一路走到洛河边的谦词楼下,疏桐都妥妥处在钟叔的视野之中,没找到合适的开溜时机。
前两次来谦词楼,楼下贩夫走卒往来,客商旅者云集,热闹程度不亚于南北大街。今日过来,四周却是冷清清一片,连屋檐下雪水融化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
谦词楼大门紧闭,疏桐跟着钟叔从一道侧门进了楼。进门后,钟叔又从门后摸出个铜锁仔细将侧门从内锁上。
疏桐诧异看着他:“钟叔为何要锁门?”
“河边荒僻,歇业期楼里也没留护院,若不锁好门,不定就有乞丐地痞冲进来抢夺东西。”钟叔一边锁门一边解释道。
疏桐却总觉得这解释很牵强,他是怕自己趁他不备开溜吧?
走进门窗四合的大堂,钟叔又停步道:“年前入冬时,朱老板在楼里搞了个丹青会,二楼、三楼至今还陈列着当时的画作。我下地窖去挖酒坛,里面潮湿阴暗,夫人要不就先上楼去逛逛看?”
疏桐对咸菜坛子、酒坛子本就没什么兴趣,听钟叔这么一说,她便点头道:“也好,钟叔完了就叫我一声。”
疏桐沿着木梯上了二楼,楼内的陈设竟和上次见到的全然不同。那些以竹帘分割的小间已经拆去,整个二楼成为一个通达宽敞的大厅。厅内陈设的桌几间,全由一幅幅用画作装裱成的屏风间隔开来。
自桌几间慢慢走过,疏桐才发现朱逢秋陈设这些屏风时,也是用心分了系列的,山水人物、花鸟虫鱼,根据不同的题材罗列展出,俨然是一间规模不小的书画院了。
从办诗词会、斗琴会到这水墨丹青会,朱逢秋策划的几次活动都把文人间的那点心思揣摩得十分透彻。也难怪这酒楼会深得文人墨客青睐了。
看完二楼的画作,疏桐又沿着木梯往三楼看去。三楼的陈设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将就着往日的竹帘隔间。陈列着扇面、斗方、条幅、中堂这些精致的小件画作。
在王家当了八年的丫鬟,幼时跟着女先生学习的那些关于钩皴点染、浓淡干湿的作画技法。早已被疏桐强行抛之脑后。如今看着这一幅幅雅致诗意的画作,疏桐便觉得自己的人生早已在仇恨中荒草蔓没,难觅归途了。
忘掉千金小姐的身份,掐断自己对精致华美生活不该有的奢望,这是疏桐这些年来一直在努力的事情。
轻叹一声,疏桐又沿着木梯下楼了。
走回二楼时,稍一转眸。疏桐便被楼梯转角处的一幅屏风吸引住了。这是一幅稚女秋千图,以泼墨笔法,描摹着繁花树下,一名女童迎风蹴秋千的场景。
这个场景。令疏桐感觉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不由得走近前去观看。
画中秋千飞扬,衣裙翩跹,女童仰首观望花树的神态,在疾笔飞走的泼墨技法中。虽显粗略,却又格外入神。灵动的眉眼,含笑的唇角,浮荡的衣袂,乃至随风纷飞的落花。都恰如其分的定格画中。
不难想象,若非作画之人对这幅场景烂熟于心,以粗疏恣意为特点的泼墨笔法,是很难画出这般形神皆备栩栩如生的场景来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