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顿时沸腾起来。
“是舒公子?”
“怎么是舒公子?!”
“他不会是和朱老板联起手来骗我们钱的吧?”
“陆兄你傻了么,以他优渥公子的身份,钱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
石拓不再言语,抱着琴匣便往台下走去。
王墨再次追上道:“展延兄,子夜虽然不懂琴,却以为琴遇知音当胜琴逢对手。子夜替师弟备了薄酒,想请展延兄略略小坐。”
石拓闻言,再次回头看了眼静默愣坐的疏桐,似犹豫再三,终究点头应下。
王墨当即朝台下示意,朱逢秋便急急上台迎上石拓道:“请石公子随我来。”
石拓将琴匣递给候在台下的小厮守则后,主仆两人便跟着朱逢秋往竹楼外走去。
目送石拓出场,王墨回到疏桐身旁道:“桐儿,我们走了。”
疏桐却只是转首茫然看着他,眼神如同梦游一般空泛无知。
王墨只得躬身扶起她,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往台下。
“这位舒公子是个盲人?”
“琴界果然是藏龙卧虎啊,这样一位年轻的盲人高手,居然将石公子都比下去了……”
四周隐约传来疑惑猜测的议论声。
牵着恍若梦游的疏桐行走,竟会被人误会至此,这让王墨有些哭笑不得。
走出联体竹楼,沿着楠竹小径走了一阵,被清幽潮润的河风一吹,疏桐顿时清醒了许多。待发现自己的手正被王墨牵着,她当即如同被蛇咬着了一般,猛的一把甩开。
王墨停步看着疏桐,慢慢抿紧了嘴唇。
看着这一刻表情冰冷目光沉寂的王墨,疏桐急急辩道:“公子,奴婢今日身着男装,你这般牵着,会被人误会的。”
王墨一怔,随即却是勾唇一笑:“桐儿忘了,你今日扮演的是哑巴。”
疏桐猛然醒悟过来,当即抬手捂唇,回头四望。
“走吧,我约了石拓在前面的竹轩小聚,一会儿你多敬他几杯酒。”说罢,王墨抬步往前面灯火通明的一幢竹屋走去。
回顾来时路,看着夜风中微微晃动的一串风灯,望着远处听琴阁被风灯勾勒出的崔巍轮廓,疏桐有些微的茫然:比琴已经结束了?
跟在王墨身后走近竹屋,疏桐发现屋外立着几位小厮,除了替自己抱琴的两个保镖外,还有一个便是王蕙婚礼当日,曾经出言羞辱过自己的石拓的小厮石守则。
显然,石守则没认出一身男装她。在王墨和她经过时,他摆出了奴仆应有的礼仪,躬身垂首,十分谦卑。
王墨略略驻步,对几人道:“我让朱老板在隔壁竹轩内准备了酒食,你们不妨也去喝几杯。”
“谢谢公子。”几人忙忙躬身致谢。
王墨微微颌首,抬步走进竹轩内。
轩内灯火煌煌,屏几陈列,锦绣芳华。一桌精致丰盛的夜宴旁,石拓、阮瞻、桓秀三人早已入席,席间几位面貌清秀的翠衣少女正躬身殷勤侍奉。
和那日在谦词楼所见一般,石拓选择了临窗的席位,正手执茶盏望着窗外的黑夜,独自沉思。而阮瞻和桓秀或许是顾忌着他的感受,彼此间只是低声轻语,整个屋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王墨带着疏桐一走进室内,三人的目光便都齐聚过来。
“抱歉,我师弟刚才身体略感不适,来晚了一点儿。”王墨拱手向几人致歉。
听说疏桐身体不适,石拓便侧首看向疏桐。
两人目光骤然相遇,和抚琴时不经意的眼神交汇不同,这一刻,想着王墨对“绝响”的志在必得,疏桐竟是心虚的垂首避开。
第六十四章 拾步之醉
更新时间2014…3…12 20:33:15 字数:2064
这低眉垂首的姿势,看在石拓眼里,竟是异样的不悦。一个在琴音中拥有那般气势的男子,怎会这般小儿女情态?一点没有男子的磊落气质。
石拓起身道:“既然舒公子身体不适,不如早些歇息,改日再聚。”
“师弟过两日便会启程回乡,只怕再没有时间与诸位相聚,故而今日特意备下薄酒,向诸位表达谢意。”王墨一脸诚恳道。
阮瞻和桓秀都知道疏桐的身份,来之前受过王墨嘱托,此刻便十分配合。
阮瞻道:“还专门备酒致谢,子夜和疏桐真是太客气了。”
桓秀又道:“既是告别在即,这也算是践行酒了。”
石拓回头瞥一眼阮瞻和桓秀,神色间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坐了下来。
几人重新落座后,王墨、阮瞻、桓秀三人便唱和着对此次芳兰琴会一番感慨。内容也不外是“绝响”和“焦尾”同台演奏,乃是世所罕见,两人的演奏又是如何的精彩绝伦云云。
疏桐只是偶尔配合着微笑颔首,谨守哑巴的身份。
石拓听得索然无味,径自拎了桌面的茶壶自斟自饮,一言不搭。
看着这般心不在焉的石拓,疏桐有些好奇:他既是不喜欢酒宴聚会,却又为何要答应王墨留下?
闲聊一阵后,王墨便带着疏桐开始敬酒。
“今日的芳兰之会,师弟能与展延兄同台切磋,首先要感谢千里兄为他指点琴技。”
王墨说罢,疏桐便按照他的授意,拎壶起身替阮瞻斟满酒液,揖礼致谢。阮瞻看着疏桐,摇头笑笑,随即满饮此杯。
见此情景,石拓侧首诧异看向阮瞻:“你给他指点过琴技?”
阮瞻落座后笑道:“疏桐乃是家父的关门弟子,家父去世后,不才代为督促了一段时间。”
他竟是阮咸的关门弟子?石拓瞥一眼疏桐,在惊诧之余,又多了几分释然。阮咸与嵇康乃至交好友,他将嵇康的《广陵止息》演奏到这般水准,也不无渊源。
王墨又对桓秀道:“今日能亲耳聆听‘焦尾’的绝世美韵,还得感谢桓兄割爱。”
疏桐又替桓秀斟满酒液,揖礼相谢。
桓秀接过酒杯,尴尬笑道:“‘焦尾’一向闲置家中,今日能遇石公子妙手泛音,也是‘焦尾’之幸,听者之幸。”
敬罢桓秀,疏桐走到石拓面前,躬身将他面前的玉杯斟满,随即双手举杯,齐眉奉上。
石拓看着疏桐,随即站起身来,反而朝她拱手一礼道:“石某当不起这杯酒。”
他居然不吃敬酒!
疏桐无奈抬起头来,却见石拓从桌面又取了只玉杯,自斟一杯后,平举至额道:“世人都言《广陵止息》绝于嵇康,今日重闻此曲神采,乃是石某之幸!”
言罢,石拓仰首便饮尽杯中酒液,悬杯以敬。
自己敬酒反被他敬,这让疏桐有些愣怔。按照她对王墨的了解,他要么是在酒中要么是在杯中动了手脚,自己喝下石拓的这杯酒,会不会当场把自己给喝倒了?
“听闻展延席中从不敬酒,今日可是破了例了。师弟,你能得展延兄这般欣赏,自当满饮此杯。”王墨笑道。
疏桐闻言,犹豫着将杯中酒液喝下。
“师弟今日能与展延兄同台演奏,也算是夙愿得偿,还是应当敬酒一杯。”
疏桐正欲返回座位,听得王墨这般提示,只得再次拎起酒壶将石拓面前的杯子斟满。
这一次,石拓却并未推辞,仰头便一口饮尽。
之后,阮瞻、桓秀又分别上前敬酒,不是赞石拓琴技高深,便是夸“绝响”音色大美。石拓只是冷颜以对,但凡酒杯斟满,便仰头饮下。
几个回合之后,石拓仍是面不改色,阮瞻和桓秀反倒被喝趴下了,相继被人扶出了竹轩。
石拓瞥一眼窗外,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石某先告辞回城了。”
“夜深水急,逆水行舟多有艰险,展延兄不如就住在岛上,明日天亮再回去?”王墨亦起身道。
“我不习惯在外留宿。”石拓躬身抱起放在身后木几上的琴匣,便准备告辞。
王墨忧心道:“展延兄,我们今夜所饮的,可是从刘伶前辈家里采买回来的桑落酒,前味淳,后劲足,俗称‘拾步醉’……”
石拓冷冷看一眼王墨,抱了琴匣便往门口走。却刚走出两步,身子一软,人便往地上栽去。
王墨迅疾移步上前,却只来得及接住琴匣,石拓便倒在了地上。
看着眼前早有预感的一幕,疏桐惊讶不已:石拓究竟是醉倒的,还是被王墨毒倒的?
“石公子醉了,你们扶他去前面竹屋休息,好生侍候。”王墨抱着琴匣,转身吩咐身后的几个翠衣女子。
那几名女子的眼睛一整夜都几乎粘在石拓身上,此刻听了王墨的吩咐,当即激动的扑上前去。
王墨侧首对疏桐道:“桐儿,我们也休息去吧。”
瞥一眼被几个女子团团围住的石拓,疏桐满含歉意的跟着王墨离开竹轩。
离开竹轩一段距离后,王墨停步道:“桐儿,我有急事必须马上回城,你留在岛上,替我好好照顾石公子。”
“公子就这么带走‘绝响’,明日石公子醒来,我如何向他交代?”疏桐看着王墨怀里的琴匣问道。
“桐儿放心,他这一觉,至少会睡到明日午时。那时我已经带着‘绝响’回来了。”
“公子是想偷梁换柱?”
王墨勾唇一笑:“我的人品,在桐儿眼里就是这般不堪?”
“公子总不会告诉奴婢说,你设下这么多计谋取得‘绝响’,就只是拿回家去观赏一夜吧?”
“自然不是。”王墨顿了顿,又道:“我会好好研究一夜。”
“你……”
“朱逢秋夜里也留在岛上,他就住在码头边的那幢竹屋内,有事你去找他。”王墨交代完,抱着琴匣往码头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道:“记住,哑巴装不下去无妨,不能让石拓知道你是个女人。”
“这是何故?”疏桐不解道。
“你因病致哑,突然会说话了,可以说我医术高明。可一个男人突然变成了女人,这种谎言就太缺乏诚意了,会激怒他的。”
第六十五章 浊浪滔天
更新时间2014…3…13 18:58:47 字数:2191
诚意?
把人骗来孤岛,用药迷昏,夺人至宝,还好意思提“诚意”二字?!
看着王墨抱琴离开芳兰渚的寂黑背影,疏桐唇角浮起一丝嘲讽。
“疏桐姑娘,今日真是谢谢你了。”
背后突然传来的一道致谢声,让疏桐一惊。她转回头,发现立在身后的是朱逢秋,顿时结巴起来:“你,你知道我……”
朱逢秋笑道:“刚才子夜叮嘱你的话,我都听见了。真没想到姑娘的琴技竟如此精妙。你这一曲《广陵止息》,让我这两个月没有白忙活,回头我一定替姑娘准备份厚礼……”
疏桐忙忙摆手:“这却不必了。若朱老板有心,日后我来谦词楼吃饭,打个折就好。”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朱逢秋连连点头。
“哗啦啦——,窸窣窣——”
四周突然卷起一阵风过芦丛的窸窣声响,疏桐抱臂道:“夜深了,我先回屋休息了。朱老板晚安。”
朱逢秋忙侧身让路:“姑娘晚安。”
石拓休息的竹屋,就在疏桐白日休息那间竹屋的下面。疏桐经过时,正与两名端着水盆、抱着衣物的丫鬟错身而过。
“石公子就是醉了都比别人有气质……”
“醉了还分什么气质?”
“那几位吐得满屋狼藉,石公子却睡得那般安详俊美……”
听见两人的聊天,疏桐确认了一件事:阮瞻和桓秀是真的醉了,石拓是被王墨的迷药弄昏的。只是,她想不明白王墨的迷药究竟是下在哪里的?是什么时候下的?
回了竹屋,疏桐梳洗更衣后,灭了灯烛在内室的竹床上躺下。
或许是白日睡得太多,此刻反倒没了睡意。窗外风过苇丛此起彼伏的窸窣声响,草茎中夏虫哼哼唧唧的鸣唱声,以及更远处江水哗啦啦的奔流声,源源不断传入疏桐耳中,让她无端又联想起石拓弹奏的《幽兰》。
回想起平台上空那片飞舞和鸣的萤火虫,疏桐在赞叹之余,脑海中不自禁又想起了那日与王墨在洛河码头边芦苇丛里看见的萤火虫。夏夜,江风,萤火虫,石拓冰山般的冷颜和王墨冷寂萧疏的笑容,轮番在疏桐的脑海里闪过,到最后,她竟有些分辨不清了……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让疏桐自昏沉的梦境中倏忽惊醒。
窗外一道道白光闪过,惊天动地的雷声便接踵而至,直撞耳膜,令人惊惧。
疏桐拥紧薄被,将头深深埋进枕下,那不绝于耳的声响却似从地底钻出来一般,带动竹屋一阵阵惊栗的震动。
“刷刷刷——”
片刻后,雷声渐渐平息,疏桐从憋闷的枕下抬起头来,一阵急促绵密的雨声便自四周传来。
这竹屋本是由许多整竹镶接而成,雨滴落在屋顶,每一根空心的竹筒便都好似一个扩音的琴箱,将雨声扩大了无数倍。蜷卧在床,疏桐只觉得自己仿似被人丢在了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