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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陆紫竹正当盛年,又是崆峒派掌门的当然人选,当真是春风得意。他家境殷富,父母给他找了门亲事,据说那女子不仅才貌双全,而且性情刚烈,他自然是喜不自胜。哪知新婚之夜那女子竟然不辞而别。原来当初媒婆把陆紫竹吹成伟岸男子,她才芳心可可,哪知见面后才发觉陆紫竹相貌奇丑,而且瘸了一腿,羞愤之余,竟然弃洞房花烛于不顾了。陆紫竹当然不甘心就此失去一位美娇娘,四处寻找,半年后方才得到消息,那女子已经投入到了峨嵋卓凡师太门下。陆紫竹痴心不改,不辞千里来到峨嵋山,请求卓凡师太允许他带那女子下山。那女子宁死不肯,陆紫竹则坚持已见,卓凡师太无奈之下只能出手将他制住,并派人将他送下山去。岂料不久陆紫竹重回峨嵋,在山门前长跪三日三夜不起,滴水不进,几近昏死。那女子怜他一片诚心,便出了一句上联来,声称他若能对出下联,便随他下山。陆紫竹乃一介武夫,粗通文墨而已,岂能对出这难倒无数饱学之士的绝对来?于是他云游天下,遍请奇人异士,盼能对出此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依然是徒劳无功。后来他听说天外山庄的上官夫人是位才女,便满怀希翼而来,但上官夫人虽然才思敏捷,对对子却非她所长,陆紫竹几近绝望。上官夫人怜其遭遇,便把这对子作为‘才子路’的一道考题,希望有一位多才之士能对出此联。弹指一挥又是十余年,他依然不得其解,但他依然坚定不移地等下去。那女子当然也孑然一身,再没嫁娶,她便是“峨嵋四秀”中的大师姊宋心意。一代红颜终老庵堂,真是可悲可叹……
这段往事尘封二十年,旁人不得而知,陆紫竹却是没有一刻忘记过。二十年苦苦等候,始终没有人能对出下联,而现在,燕自怜终于为他实现了梦想,但他心里有的只是悲伤。他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男儿,她也不再是青春年华的妙龄女。二十年的痛苦煎熬,他早已心如槁木;二十年的诵经拜佛,她也早已没了情欲之念。他们已不可能破镜重圆,重修旧好,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生的痛苦……
李无为、燕自怜和上官达走出很远,再回头时,仍然依稀看到他痴痴地站着、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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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布衣中年人忽然站起,大笑道:“皇甫绿茶果然棋艺非凡,商某认输便是。”
绿袍青年不无得意地道:“胜得侥幸,下次还要向商叔请教。”
布衣中年人摇头道:“一盘棋便是一万两银子的输赢,你难道真想把我榨光不成?一回二回可为也,三回绝不可为。”
绿袍青年笑道:“商叔果然商人风范,绝不肯吃亏,其实一万两银子对你还不是九牛一毛?”
布衣中年人笑了笑,走出凉亭来。
杨大眼见他二人在上官鹤踪面前竟然谈笑自如,毫无礼节,不知是何来头,颇为惊异。
上官鹤踪道:“你可猜得出他是谁来?”
杨大眼再仔细打量那布衣汉子,见他穿着虽与常人无异,但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不可一世的气派,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莫非是‘商王’商四海?”
上官鹤踪点点头,表示嘉许。杨大眼却是一阵震憾,若不是见到商行在行,听绿袍青年喊“商叔”在后,又亲眼看到他非凡的气派,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穿着如此朴素之人竟是“商王”商四海。
上官鹤踪道:“商先生乃是我故友,常来山庄小酌。至于这两位——”他指着绿袍青年和公孙芝,却没有说下去。
公孙芝道:“在下公孙芝,与杨大少也算熟人了。这位乃是在下的三师兄皇甫绿茶。我们托‘商王’之福,得以进天外山庄,一睹‘棍祖’风采,嘿嘿,真是幸事。”不知怎么,他的眼里没有恭敬之色,只有得意之情。
绿袍青年皇甫绿茶打量着杨大眼,忽道:“公孙师弟,你就是栽在他的手里才受到师父斥责的?我一定为你出这口气。”
杨大眼也没理会他,只是向上官鹤踪道:“晚辈此次前来,只为救回三位遭了商氏父子暗算的朋友,此外别无他意。这几位若是有什么新仇旧恨的要报,离开山庄后尽可来找在下,绝不敢惊扰了前辈。”言下之意是他不想在此大动干戈,不是惧怕他们,而是为了尊重“棍祖”。
上官鹤踪还未开口,商四海已经先说了:“杨大少要人,我们就乖乖送上,这岂非太丢天教面子?商某商人出身,绝不做亏本买卖。我倒是为杨大少担心,你这次来了还能走得了吗?”
杨大眼冷冷地道:“听‘商王’语气,你倒象是这里的主人似的,难道堂堂天外山庄的庄主——‘幽冥棍祖’上官前辈的话反而不作数了?上官前辈在书信上可答应在下,让在下把三位朋友带下山的,‘商王’从中作梗,岂不是坏了他的声名?”
商四海哈哈笑道:“杨大少好厉害的一张嘴,看来我若不放人,便是不给此地主人面子了。人我可以交给你,不过能不能带走,就看你了。”
杨大眼道:“杨某既然来得,岂会走不得?”
商四海咳嗽一声,商行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挽着一名少女,正是水无心。水无心一眼看到了杨大眼,脸现喜色,但是却说不出话来,显然被点了哑||穴。
商行把她推到杨大眼面前,奸笑道:“完璧归赵,杨大少好生享用吧!”
杨大眼道:“还有一位少女和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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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四海的脸似乎红了红,道:“哪还有别人,商某手里可只有这一个人。杨大少可不要得寸进尺。”
杨大眼见他耍赖,心里暗暗恼怒,但身处险地,只能先救一人算一人了。瞧眼前阵势,若自己和水无心一齐离去,他们恐怕即刻会扑上。若让水无心先走,他们顾着“棍祖”面子,还不至于为难一女子,自己一个人脱身就容易多了。想到这儿,他解开了水无心的||穴道,说:“水小姐,你先走。”
水无心噘着嘴道:“李无为没来吗?”
这种时候,杨大眼也不想多加解释,只是向她使了几个眼色,意思让她先走。水无心不是糊涂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在这儿不仅帮不上忙,而且给他添累赘,当下对杨大眼道:“二哥,你要小心。”说着便向庄门跑去,竟没有人上去阻拦。
杨大眼见她出了门,心里大定,朝商四海道:“商先生,杨某可也要走了。”
商四海冷笑道:‘你还走得了吗?别以为那小姑娘走了,你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她还是会乖乖地回来的。“
这时,只听庄外一声尖叫,然后水无心跌跌撞撞地进来,脸色煞白,满英恐惧之色。
杨大眼皱起眉道:“怎么了?”
水无心惊魂未定,颤声道:“外面好多老虎……狮子……狼……好怕人……”
杨大眼莫名其妙,正要再问时,忽见庄门处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人,他黑袍及地,长须飘拂,一对眸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杨大眼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这人竟如鬼魂一般,不自禁地让人感到害怕。
商四海得意地道:“这位百变堂的田堂主,虽然还比不上令尊杨公,但对付起你来已是绰绰有余,你若有自知之明,就不要再使江南杨氏的那些鬼伎俩。”
杨大眼心里一惊,百变堂堂主田登在十余年前颇负盛名,挑战江南杨氏未成才销声匿迹,没想到他已投入魔教,今日不免一场恶战了。
虽然敌众已孤,杨大眼仍然没有慌乱,他望向了上官鹤踪。自商四海等人走出凉亭后,他就一直沉默不语,脸上也毫无表情,几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杨大眼相信,凭着“棍祖”的威望,只要他说一句话,商四海就绝不敢拂逆,而他也相信“棍祖”的为人,他一定会为他说一句公道话,否则他也不会冒着风险来天外山庄了。
“前辈乃武林高人,江湖共钦,难道就任凭魔教狂徒在此无理取闹,胡作非为?”杨大眼热切地看着上官鹤踪,希望他能申张正义。
商四海笑道:“杨大少若是期待‘棍祖’的支持,那就大错特错了,岂不闻‘打仗亲兄弟’,‘棍祖’乃天教教主的手足,他怎会胳膊肘往外拐,帮起你来?今日你是休想离开这天外山庄了!”公孙芝和皇甫绿茶也笑了起来,田登的眼中也闪烁着讥讽之色。
杨大眼疑惑地望着上官鹤踪,虽然他早已听说“棍祖”是魔教教主的亲兄弟,但他绝不相信“棍祖”会同流合污,为虎作伥,可眼前的现实又不容他不相信,至少“棍祖”被商四海等人利用了。杨大眼难过地道:“前辈为何弃清誉于不顾,竟然为魔教所用?江湖上有多少人会因此失望啊……”
公孙芝忍不住道:“杨大眼,你少惺惺作态,告诉你也无妨,他就是天教四大长老之一。”
杨大眼只觉“嗡”地一声,象是被闷雷打了一下,脑子里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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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木屋掩映在松石间,屋前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园中一个白发老翁正在提壶浇灌。
上官达朗声道:“老丈,请借道一行。”
那老翁瞟了他们三人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先把壁上的花谜猜出来再说。”随即又专心致志浇起花来。
三人回头一看,果见石壁上刻着二行字,走近一看,原来是“龙女,瑶池欢宴,归来见天子;离愁,儒雅君子,六十君颜变”。
上官达道:“我上次见到的也是这花谜,可我只猜中了一半,不知二位可猜得齐全。”
李无为摇头道:“我对花卉草木所知甚少,不敢妄自猜测。”
他们便把目光望向燕自怜,见她正低头沉思,都不敢出声打扰她。“
燕自怜忽然面露喜色道:“可是水仙、仙客来、龙面花、合欢、文竹、芙蓉花?”
李无为和上官达一想不错,不禁喜上眉梢。
这时,那老翁丢下水壶,走出园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燕自怜一番,敬佩地道:“姑娘不但美貌如花,而且冰雪聪慧,难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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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达高兴地道:“那我们可以过此关了?”
老翁脸一板,道:“这位姑娘自然能过,但你们又没有猜中,凭什么能过去?”
上官达听他讲得在理,便没有出言反驳。
燕自怜忽道:“老丈既喜欢猜谜,我出两个如何?”
老翁顿时兴趣盎然,连声答应。
燕自怜道:“秋灯暗淡月光明,得得声中君子至。也打两种花。”
那老翁埋头苦思,但一时却猜不出来,他素来自负,不肯认输,仍绞尽脑汁想着。
上官达等得不耐烦,道:“老丈可容我等过去?”
老翁没有吭声,心不在焉地指了指花园,让他们自己过去。他却眉头紧皱,一脸苦色,想得甚是投入。
三人忍住笑,走进了园中。哪知一进园,仿佛时入了花的海洋,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竟不知如何走方好。
上官达望了眼李无为,见他神色有异,便道:“李兄,有什么不妥吗?”
李无为沉声道:“这花园错综复杂,暗藏杀机,隐隐便是一座奇阵,现在阵已发动,我们若是乱闯,恐怕一辈子也出不去。”
上官达忧形于色道:“这些旁门左道之术,甚是难以对付,现在如何是好?”
李无为道:“无妨,天下的奇门营造,又有哪个胜得过江南杨氏?我碰巧懂得点皮毛,我们就试着闯一闯。”
李带头,燕自怜居中,上官达拖后,三人左一穿,右一插,在花海中穿梭。但见鲜花怒放,姹紫嫣红,各尽妍态,痴蜂狂蝶缀之,扑鼻芳香溢之,美不胜收,如入画中。此时三人也顾不得观赏奇花异草了,只想早早出得此园,走着走着,老翁、木屋、山石、树木都失去了踪影,触目唯见花海茫茫。
约摸有一柱香时间,前面豁然开朗,奇峰兀立,草木葱茏,一条小道迤逦而下。他们终于走出了花园。三人长长舒了口气,回头再看,依稀可见那老翁仍在苦思冥想。李无为叹道:“若是有他在主持阵势,能不能走出来那就很难说了。”
上官达道:“若不是燕小姐出了道难题,我们说不定现在还在那里徘徊呢!对了,燕小姐,你的两句诗打的是哪两种花?”
燕自怜莞尔笑道:“是丁香花和马蹄莲,他若不得其法,就算猜上三天三夜也猜不出来。”
上官达拍掌道:“他想用花阵困住我们,我们就用花谜难倒他,这叫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
三人说说笑笑,沿着小道继续往上走。
上官达道:“那老翁不是常人,李兄可猜得到他是谁?”
李无为道:“熟悉奇门阵法的,除了江南杨氏,就要数阴阳门和百变堂了。他既然爱花如命,多半便是‘花中怪杰’华云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