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妃在她的目光下抖了一抖,道:“只怕陛下会不悦。”
桓宓笑意一深:“平妃不必担心,本宫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她甚至没有将这个决定告诉商墨凌。
商墨凌在三日后去漪澜殿看望慎昭仪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彼时凤嫄兮已经在漪澜殿安顿下来,跟着凤姮兮一同拜见皇帝,商墨凌亲自将她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欣慰道:“气色好很多,看来昭仪将你照顾的很好。”
凤嫄兮脸上浮现出楚楚动人的羞涩之意,答道:“还要多谢皇后娘娘,将妾安排到漪澜殿来,得姐姐亲自照顾。”
商墨凌便微笑着勉励慎昭仪道:“昭仪辛苦,这孩子若平安降世,你也是一位大功臣。”
慎昭仪原想在商墨凌面前告上一状,然而看商墨凌这等反应,硬生生将冲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面色郁郁,却又强作欣喜地欠身谢恩:“陛下谬赞,这是妾的分内事。”
商墨凌又对凤嫄兮道:“你好生养着,来日这孩子降世,朕便与皇后商议,将你晋位婕妤。”
凤嫄兮又向商墨凌欠身,语气柔软地谢恩,起身时眸光一转,轻飘飘地向慎昭仪处一带。
不过是怀了个孩子,你以为你能嚣张到几时。
慎昭仪压住了自己心底的火气,竟然还微笑着恭维了她两句。
商墨凌只在桓宓回宫那日宿在了长秋宫,其余两日都歇在别处,一改先前如胶似漆的常态,六宫看在眼里,纷纷开始议论,以为皇后即将失宠,可对于皇后下达的命令,不论是否合理,可有过分,皇帝却从未有反驳的意思。
“她们以为你不再宠我了,”桓宓笑吟吟地对商墨凌道:“红颜未老恩先断,自古帝王多薄情啊。”
商墨凌半倚在榻上看她做针线,并没有回应她的打趣,反而郁郁道:“逢莱今年小米多产滞销,地方官上奏请求朝廷予以调度,免得农户辛苦一季却颗粒无收。朕令百官商议此事,有官员上奏,建议从逢莱采买小米贩至夷越,朕便准了。”
桓宓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便“嗯”了一声当做回应,示意他继续说。
“但今日收到夷越地方官上奏,言当地人并不食小米。”商墨凌蹙眉道:“你说,你收到这样的奏折,该当如何?”
桓宓依然是一头雾水,却依然回答:“撤销采买令,再做他想。”
商墨凌重重“哼”了一声:“朕今日欲撤销采买令,竟然有朝臣集体反对,言夷越并非不食小米,而是味噌食过小米,不知小米美味而已。”
桓宓愕然:“可……倘若夷越人果真是不食小米呢?采买的款项由国库拨出,倘若收不回来,这个漏洞还是要百姓来补上啊。本意是想为百姓谋福利,可这样一来,还是为他们加重了负担。”
商墨凌点头:“朕也是这个考量,可那群人仿佛猪油蒙心,非要与朕对着干。”
他在桓宓面前向来是以“我”自称,如今换成“朕”,显然是心里压着火气。桓宓放下手中的绣棚,坐到他身边来,在他肩上温柔地抚了抚:“那……你打算如何?”
商墨凌火气稍减,抬手将她的手握进手心里:“我要查一查那帮臣子的老底,如此规模的上奏,背后必有人在指使。”
桓宓便笑着恭维他:“陛下英明神武,此等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
商墨凌的火气便又减下去一点:“听说你令慎昭仪照顾凤庶妃的胎?”
桓宓点了点头:“你不是去见过她们了?做什么还要来求证一遍。”
商墨凌微笑道:“没想到你会如此安排,我本以为你会将她推给平妃。”
桓宓笑了笑:“凤姮兮向来视她这个妹妹如眼中钉肉中刺,不会让她平安生产,与其连累平妃,不如直接推给她自己,缚住她的手脚,免得她心怀鬼胎。”
商墨凌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敲了敲,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浮起微笑:“坤城君惯爱用朝堂来威逼后宫,你说,他这次会不会再动用麾下言官,上疏劝谏朕废去庶女?”
桓宓沉吟片刻,道:“凤嫄兮如今唯一的污点,便是曾经试图谋害皇嗣,倘若坤城君当真有脸面上疏指责庶女谋害嫡女的皇嗣,那陛下也的确是无计可施。”
商墨凌却不以为意:“凤嫄兮会束手待毙?”
桓宓不知想起了什么,短促地“啊呀”了一声:“是我欠考虑了,她在漪澜殿,慎昭仪必将她看的紧紧,她若想查红花点心的事情,可就不容易了。”
“有得必有失,”商墨凌道:“将孩子保住,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况且坤城君也未必会如此厚此薄彼。”
一双入宫的女儿皆孕育皇嗣,坤城君自然不会自作孽。六个月的时候,王泽之为凤嫄兮请平安脉,竟然诊出她所怀的是一对双生子,并且极有可能是一对龙凤子。皇帝与皇后皆大喜过望,皇后当日便下了懿旨,将她晋为良妃,只待生产完毕,便举行晋位礼。
庶女的福分仿佛总是比嫡女好一些,也更受陛下的宠爱。坤城君喜悦之余,不可避免地感到郁郁。
倘若果真如此,那推嫡女上位的打算,或许要改上一改了。
坤城君的问候在一日晚膳时送进漪澜殿,彼时慎昭仪和已经定下的良妃正相对用膳,漪澜殿的婢女习惯地将书信呈给凤姮兮,然而凤姮兮还没有接过来,便被良妃出声打断。
“国公府送来的?”
婢女点了点头:“是国公爷送来的。”
良妃蹙起眉:“你是漪澜殿的宫婢?”
婢女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诧异地回答:“婢是漪澜殿的宫婢。”
良妃冷哼一声:“姮姐姐,你驭下也太宽了罢,这宫婢竟被你惯得如此不知礼数,与本宫说话,竟不知先加一句‘回娘娘的话’。”
凤姮兮已经忍她许久,听她如此作威作福,当即便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良妃丝毫不为所动,冷眼看她:“姮姐姐想做什么,可得掂量着来,毕竟这不是国公府,我……也不是你的庶妹。”
凤姮兮脸色铁青,定定瞪了她好一会,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人,将这等忤逆良妃的贱婢拖出去,仗九十。”
良妃笑了笑,又去看那个面色惨白的婢女:“算了,何必如此严苛?自己下去掌二十的嘴,也算是为本宫腹中一双兄妹积德。”
☆、陆捌。燃灯
良妃的名分定下来后,桓宓便赐她母族进宫探视。良妃的母亲是坤城君的妾,原本只是位姨娘,沾了良妃的光,抬成了正经的二房姨太太,也跟着坤城夫人进了宫。
坤城夫人自然是与凤姮兮的话多些,拜见了良妃后便告退,只留下姨太太与良妃说闲话。良妃便将所有的婢女全部遣了出去,只留下自己贴身的那一位在门旁窗边守着,免得额墙有耳。
“前几日护国公将我抬了籍,写进族谱里,”姨太太说着,语气里满是扬眉吐气的意思:“娘娘先前进冷宫那段时间,正房里那位每日对妾冷嘲热讽,克扣我的月钱和俸禄,娘娘是没见着敕封良妃的旨意传到府里时,那位的表情……”
她说着,用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前日里皇后的懿旨传下来,说允许妾来进宫探视娘娘,护国公连着往我房里跑了几日,叮嘱了好些话。”
良妃含笑听着,默不作声地打量姨太太的穿戴,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先前姨太太畏畏缩缩的动作如今满是得意之色,身上衣服都是蜀锦,头上一支珠钗衔着明珠,莹莹润润,上好的南珠。
她欣慰地笑了,握住姨太太的手:“母亲在府中日子过得可还顺心?”
姨太太急忙点头:“托娘娘的福,妾的日子顺信急了。”
良妃点了点头:“那便好。”
姨太太陪着笑了一会,眼神像四周瞟了瞟,又向良妃处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国公爷叫妾问娘娘,与中宫那位处的可好?”
良妃眉心一跳:“国公这是什么意思?”
姨太太鬼祟祟地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咱们家,是要出一位皇后的。”
良妃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国公的意思?”
姨太太眉角挑起来,又道:“咱们坤城已经几代没有出过皇后了,国公爷卯足了劲,要在这一朝送一个女儿问鼎后位,先前对隔壁那位寄予厚望,没想到处处被你抢了先,国公爷昨日请我转告娘娘,让娘娘心里有个底。”
咱们坤城……
良妃冷笑道:“看来母亲在府里日子果真是舒心极了,也真将坤城当做自己家了。”
姨太太愣了愣:“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良妃轻哼一声,端起手旁的茶盏:“母亲但凡还愿意为女儿的身家性命着想,就不要再提送我封后的事情,若没有如今椒房殿的那位,恐怕我已经被她暗杀在冷宫了。”
姨太太的脸色刷的变白,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娘娘……”
良妃手里把玩着那茶盏,唇边似笑非笑:“我在冷宫时的饮食,全是长秋宫送来的,长秋宫的殿上司阿默给我传过话,不是椒房殿的东西,连净手的清水都不许用。”
她说着,眼光冷冷,往姨太太脸上一带:“倘若母亲养了条狗,对它极好,可这条狗不仅丝毫不念母亲的恩情,反而回过头咬了母亲一口。”
“母亲还会让这条狗活在身边吗?”
姨太太脸色更白,连手指都抖了起来:“娘……娘娘……”
良妃用涂了蔻丹的指甲敲了敲茶盏了瓷杯,沉吟片刻,又道:“母亲回去告诉父亲,就说我乐意之极,请父亲鼎力相助。”
姨太太更加愕然,她向来是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妇人,唯唯诺诺,人云亦云。先前在府中,时常被正房刁难,竟然要她一个做女儿的出面,才能勉强维持尊严。
良妃不耐烦地蹙起修建精致的长眉,道:“我今日与母亲说的话,母亲即便是做梦,都不许吐出一个字给外人。我让你告诉父亲的话,你回去便转告他,但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姨太太急忙点头答应,却仍然不死心地追问:“娘娘难道对那个位子一点都不动心?毕竟如今的那位,只是个外姓。”
良妃心头有些上火,不轻不重地在桌上拍了拍:“母亲看如今贵太妃的结局,如何?”
姨太太嗫嚅道:“浙国太后自然是极好的。”
良妃微笑道:“母亲照我说的做,来日您便是封国太后的生母。”
她们又闲聊了几句,守在门边的宫婢便急慌慌来报:“慎昭仪与夫人已经出了暖阁门,向娘娘这来了。”
良妃看了姨太太一眼,对宫婢点头:“知道了,将殿门打开。”
少时,慎昭仪与坤城夫人便在殿外求见,良妃准见,双方见礼后,良妃笑吟吟地对坤城夫人道:“父亲的意思,我都知晓了,还请嫡母回去转告父亲,就说我准了,可以。”
慎昭仪与坤城夫人都心中一提,面上却硬生生压住,只低头领命。
坤城夫人方一回府便前去面见坤城君,质问他是不是瞒着正房做了什么决定,坤城君原本只是请姨太太悄悄带给良妃一句话,却没想到良妃竟然将此事捅了出去,只得承认:“眼下良妃比慎昭仪更得陛下欢心,横竖她们是姐妹,总不会亏待阿姮。”
“姐妹?”坤城夫人尖酸刻薄地冷笑:“那凤嫄兮若是将阿姮当做姐姐,又怎么会做出谋害她腹中胎儿的事情?”
坤城君道:“夫人提这话是什么意思?横竖阿姮已经平安诞下皇子,你难道还想让良妃娘娘以死谢罪不成?”
“平安?三殿下自出生便体弱,这还叫平安?”坤城夫人尖声道:“她不过是个庶女,有什么资格做天下之母。”
坤城君心头火起,怒道:“当初你非要将阿姮送进宫,我不得不指使言官对陛下施压,这可都是担着帝王之怒的风险做的,你还不知足,还要将她往上送,你以为陛下是你儿子,任你搓圆捏扁?”
坤城夫人毫不示弱地顶嘴道:“你自己说坤城要在这一代送一个皇后上位,不送嫡女,难道要为庶女造势?”
坤城君冷眼看她,重重哼了一声:“嫡庶还不是一个名分?来日良妃若真得陛下宠爱,谁还管她是嫡庶出身。”
“况且,”坤城君见夫人又要开口,抢先道:“嫡庶不过是个名分而已,需要的话,良妃的母亲也可以是嫡系主母。”
“你!”坤城夫人震惊地看着他,无意识地后退一步,颤声问道:“你要休妻?”
坤城君冷冷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出。
良妃的胎比当初慎昭仪更引得阖宫关注,毕竟象征吉兆的龙凤双生在宫廷中并不多见,不仅是皇后上心,就连皇帝都时常探视抚恤,还特意采纳了宫中女官的谏言,召集僧侣举行盛大法事,为良妃祈福。
法事当日,坤城君亲自带人抬了一人高的观音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