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在长安发展人脉根基的想法,也不欲从这些世家大族里为自己的儿子择选妻子,自然无需与这些官太太们应酬。管家照着她的意思,安排得体的方式将她们一一回绝。
全部处理完毕,管家向她欠身告退,宛妤叫住他,想了一会,道:“府里可有麦芽糖?”
管家有些愕然,恭敬地回答:“眼下没有,您如果需要,仆这就派人去采买。”
“算了,不必劳动,”宛妤兴致缺缺道:“没有就没有罢。”
管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提起麦芽糖,却仍然打定主意派人去买,当下便告退而去。出门碰到等在门边的桓宓,大吃一惊:“皇后娘娘!仆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屋内的桓宓也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出门,桓宓正示意管家起身:“本宫乃微服,不必行此大礼,也不必声张。”
桓宓便只对她欠了一欠身,询问道:“怎的忽然出宫?也不提前告知我。”
桓宓对她微笑,搀着她的手道:“宫里太闷,出来走走,又不知去哪里,便来寻你了。”
宛妤顾忌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一路小心地将她扶进去:“快要临产了罢?”
“九个月,应当快了,说不定会生在你的公主府。”她舒舒服服的坐下,对着宛妤微笑:“我方才听你说想要麦芽糖。”
宛妤不动声色地点头:“偶然兴起罢了,并不是一定要吃。”
桓宓笑道:“可你却把我的馋虫勾起来了,阿姐,我想吃麦芽糖。”
宛妤无奈,只得传管家来遣人去买,满足皇后娘娘的口腹之欲。将人打发走,宛妤亲自给她煮茶斟饮,就连煮茶的水都是她亲口尝过,确认无误后才用。
桓宓看她处处小心的动作,懒散地笑:“你生孩子的时候,也这般小心?”
“你与我不一样,”宛妤道:“宫里宫外,应该有很多人不希望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公主府也不是无懈可击,还是小心一点好。”
桓宓撇了撇嘴:“难怪皇家子息艰难,听闻先北魏朝时,为防止外戚乱政,确立太子后会立即杀掉他的母亲,倘若本朝也有这个规矩,想必后宫会安宁很多。”
桓宓为她言语里若隐若现的冷漠而惊讶,不由道:“你……”
桓宓的眼神瞟过来:“怎么?”
“如果是这样,那皇家的子息就更艰难了,”宛妤不动声色地将情绪压下去,拿热水将茶末过了一遍:“我听说慎婕妤有喜了。”
“约莫有三个月了罢,”桓宓道:“吴院正荐了一位精通妇科的太医服侍她,我甚少过问。”
宛妤点了点头:“甚少过问是对的,免得出了什么意外,脱不开干系。”
“阿姐,”桓宓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问宛妤道:“你期待慎婕妤的孩子,还是期待我的孩子?”
宛妤愕然:“这是什么问题?”
桓宓对她讨好地笑:“我私心想要知道,你告诉我,我一定不对外人讲。”
宛妤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反问她:“你呢?”
桓宓也不隐瞒,大大方方道:“我自然期望我的孩子平安降世。”
“那么,慎婕妤呢?”她原本想问桓宓,是不是并不是希望慎婕妤能平安生产,然而这句话的把柄太危险,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问出来。
桓宓的笑容慢慢敛去,很仔细地思考:“也不是不希望……”
她皱着眉,似乎是在挑选一个合适的词汇形容心情:“我希望她腹中怀着的是位千金公主。”
宛妤眉心一动:“哦?”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会不会做皇帝,也不知道该不该鼓励他去做皇帝,”桓宓道:“但如果他是皇帝,我不希望他的牢狱里住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宛妤眼神一暗,急忙低下头去看煮茶的锅。
“我知道你前些日去见梁王了,”桓宓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阿姐待人向来宽厚,必定会为梁王的现状感到难过。”
宛妤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表述太多,便转移话题道:“倘若来自你的儿子没有登基,想必你作为皇太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桓宓诧异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做皇太后?”
宛妤惊讶地挑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要在没有他的宫廷里生活?”桓宓微笑起来,道:“他若先我而去,我自然会随他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总要与他在一起。”
宛妤笑容僵在脸上,慢慢掉了下来:“这可真是……”
桓宓饶有兴致地追问:“真是什么?看你的表情,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宛妤仓促笑了一下:“我曾经听两人说过这句话。”
桓宓更加兴致勃勃:“第二个是我,那第一个是谁?”
“母后。”
宛妤小心地将煮好的茶斟在杯中,茶沫浮在水面上,形成一幅梅花图:“第一个说这话的人,是母后。”
皇太后至今还安然生活在皇宫,这句话显然已经成为了笑谈。
是曾经情深被人弃之如履,还是当初假意从未打算承诺成真?
于是桓宓的眼神也落寞下来。
管家在这个档口为她二人奉上了麦芽糖:“仆已经亲身试毒,并无异状,请娘娘与殿下放心食用。”
桓宓便扬起笑容,拿过一块来送进口中,惊喜道:“是恬棠斋的!”
管家笑着点头:“娘娘慧眼识珠,这正是恬棠斋的麦芽糖。”
她笑着往宛妤掌中塞了一块,道:“我幼时最爱这家的麦芽糖,常常央求父亲下朝时为我带一块。”
然而宛妤却仿佛被烫了手一般,猛地将那块麦芽糖扔了出去。桓宓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当下便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失声道:“阿姐!”
宛妤立刻用左手紧紧捏住右手掌心,狼狈地喘了口气:“不,我不爱吃这东西。”
桓宓立刻将她口中的那块糖吞下去,示意管家退下:“阿姐。”
宛妤闭了闭眼睛,情绪恢复正常,对桓宓欠身:“让你受惊了。”
桓宓摇了摇头,将她面前的茶盏奉给她:“不碍事。”
宛妤接过来,慢慢啜饮:“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桓宓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似乎不宜久留,结结巴巴道:“并……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
她只说到一般,阿默便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娘娘!宫里出事了!”
桓宓听到这一句,竟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急忙扶着椅子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叨扰阿姐了。”
宛妤伸手制止她的动作,蹙眉问阿默道:“什么事?”
阿默哆哆嗦嗦地回答:“慎……慎婕妤……小产了……”
桓宓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急忙伸手扶住桌案:“怎么会突然小产!”
阿默道:“听说是……吃了平妃娘娘赐的一块糕点。”
平妃……
她自然不会相信平妃会加害慎婕妤,但平妃刚刚有求于她,与她结成联盟,立刻就……
桓宓勉力镇静情绪,对宛妤点头致意:“阿姐请自便,我先回宫了。”
宛妤跟着站起身,担忧地看着她:“可要我与你一同回宫?”
桓宓摇了摇头:“内宫之事,不劳动阿姐。”
她赶到漪澜殿的时候,就连商墨凌都出现在殿中,王泽之正为慎婕妤施针,商墨凌面沉入水地坐在殿中,看不出情绪。
她路过跪地请罪的平妃身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商墨凌看到她的动作,皱了一下眉:“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桓宓低声安慰了平妃一句,施施然在商墨凌身边落座,答道:“陛下已经找出确凿证据,证明是平妃做的手脚?”
商墨凌道:“慎婕妤食用她遣人送来的百合酥后,才出现小产迹象的。”
桓宓道:“酥里有东西?”
商墨凌道:“吴临已经判断出其中掺有少量红花。”
桓宓冷笑一声:“如此拙劣的手段,不像是可以害人,反倒像是苦肉计。”
“阿宓,”商墨凌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个揣测罢了,”桓宓撑着后腰:“陛下揣测平妃陷害慎婕妤,我自然也能揣测慎婕妤使了个苦肉计,诬陷平妃。”
商墨凌不悦道:“她区区一个婕妤,陷害平妃,能获得什么好处?”
桓宓反问道:“那么,平妃陷害区区一个婕妤又有什么好处?”
商墨凌道:“慎婕妤怀着孩子。”
桓宓道:“妾也怀着孩子。”
商墨凌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阿宓,此事不当你管,你先回去。”
桓宓又冷笑一声:“妾是六宫之主,后宫的事情不当妾管,陛下莫非是有废后之意?”
商墨凌语气重了几分,喝道:“阿宓!你这是说什么浑话!”
“陛下关心则乱了,”桓宓毫不畏惧地说:“尚未得出确切证据,就指责一位嫔妃谋害皇嗣,这样重的罪名,也是随意安得的?”
☆、陆拾。顾虑
王泽之为凤姮兮用针完毕,收拾了医箱出来,跪倒在上殿面前:“回禀陛下并皇后娘娘,慎婕妤的胎保住了。”
平妃松了口气,偷眼看了上殿一眼,商墨凌依然是那副表情,似乎并不为这个消息而欣喜。
桓宓道:“王太医果真是医术高明,下去罢,赏。”
阿默将王泽之带了出去,桓宓站起身走到桌旁,掂起桌上用作罪证的点心,掰开看了看,问平妃道:“这点心,是你亲手做的?”
平妃立刻摇头:“是妾的母族送进来的厨子,原本在府上伺候,因着妾着实贪那个口味,才被送进宫来服侍,今日方进宫,妾便令他做了些百合酥送给姐妹们同享,就连娘娘宫里,妾都差人送了一份。”
商墨凌立刻道:“去长秋宫,将皇后那份取来。”
然而桓宓却摆手阻止:“这么久的时间,经过这么多双手,不要说是红花,就是想要放鹤顶红下去,也该得手了。”
平妃立刻道:“娘娘!妾从未想谋害娘娘。”
桓宓点了点头:“你若想害我,不必等到今日。”
商墨凌不欲让她插手此事,便道:“你生产在即,不宜操劳过多。”
桓宓顺水推舟道:“后宫之中,若我不管,就只能是平妃来主持了,可她还有嫌疑尚未洗脱,若陛下允准,就让慎婕妤自己来查这件事罢,毕竟是有人想要谋害她,她自己应当最上心。”
商墨凌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吟片刻,显出几分犹豫的表情。
桓宓因他这个表情凉了半颗心,脾气上来,竟然不管不顾地对他欠身,道:“陛下按心意定夺罢,妾不多嘴了,妾告退。”
“阿宓!”商墨凌的声音沉下来,带着几分凌厉:“你这是做什么?”
桓宓甚至懒得回头去看他,扶着阿默的手出了漪澜殿,商墨凌被她撂在身后,皱眉看她的背影,似乎是很难理解,她竟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凤姮兮身边的侍女在这个关口从内殿出来,惊喜道:“陛下!婕妤娘娘醒了!”
商墨凌将心口的火气压下去,站起身向殿外走:“请婕妤好好休养,将皇后的意思转告给她。”
那宫婢愕然:“陛下……您……不去看看娘娘吗?”
商墨凌道:“赐她的父母入宫觐见。”
他走出漪澜殿,甘泉宫的内侍立刻涌过来,他身边内侍低声禀报,言道:“皇后娘娘又出宫了。”
商墨凌便问:“去了哪儿?”
内侍答:“去了长公主府。”
此时已经天色沉沉,临近晚膳,也临近宫门落锁。商墨凌于是更加不悦,怒道:“备马,朕要去长公主府!”
皇帝出宫一事非同小可,仅仅是明卫暗卫便要沿途打点,内侍自然是尽力劝住他的念头,商墨凌听他絮絮叨叨了一路,一言未发,一直到他们走到甘泉宫前,才貌似心平气和地对那内侍道:“备马,朕要去长公主府,微服,不必安排什么侍卫。”
浙王正携了杨漱玉在公主府做客,大谈当年何心隐叛国一事,桓宓性质盎然地旁听,看着杨漱玉乍青乍白的面色,还时不时上去撩拨一句。
杨慎自然是避席,桓宓明知他避席的原因,却依然闲闲问道:“驸马为何不在?”
宛妤道:“去拜访昔日同僚了。”
桓宓笑了笑:“驸马真应该在,毕竟是他当年旧部,陷害的又是当今陛下。”
浙王便道:“陛下宅心仁厚,他归国后竟然不计前嫌,还着他领西陲军前去围攻阳平。”
桓宓看了一眼杨漱玉,又问:“你曾与他共事,觉得此人言行如何?”
浙王沉吟片刻,道:“性子十分沉郁,也寡言少语,上战场十分拼命,次次都是冲在头一个。”
桓宓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若有所思道:“不像是会叛变的人。”
杨漱玉畏畏缩缩地坐在椅子里,灯影映在她一侧的脸上,在另一侧投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