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叫来哥几个说这事儿,王飚说我跟你去趟,我会开车,强子也正是这意思,飚子机灵,他说去看看,最多两天,没啥大事。众人也想着不过回老家看看,却不知道强子内心翻江倒海的闹腾着。
带上城里的酒糖布料,强子带上车门时对王飚说,我先开,累了再换你。
回乡的路,各外让人心动,强子尽力忍着不去想那年那月那人,然而老父亲,姐姐,医生家,周家,邻里左右,当然还有那个石主任,那个英英,却如显影的照片一样,越来越清晰鲜活起来,出城不过几十里,强子把车停在路边,让给王飚,还是你来开吧。
王飚不说话,看了强子一眼,强子深遂的眼睛眯离闪烁,面无表情。
王飚启动车,不经意地问道,“强哥,嫂子是天生的头脑不灵光?”
强子长呼口气,“天生不天生我不知道,从到我家就这样,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王飚没再吱声,强子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林,刚刚离城不过一个小时,却觉得这座城市好些陌生,家里的一草一木忽忽的往自己脑袋窜。
强子问,“几个小时能到?”
“五个小时吧,到县里,不知道离你们村还有多远?”
强子想想,也只能先到县里了,自己的村,自己的家?他不知道那村还是不是自己的村,家还是不是自己的家。先到县里找树华吧,回村也没地方住,还带着王飚呢,得住县城的招待所。
第三部 第三十章 县城
王飚从镜中看看强子,“强哥,你累就合着眼儿睡会儿。”
“不累,不是累。”强子说着却更深的往车座里靠去。〃,
“王飚,你家还有啥人?”
“我呀,呵呵,多了,兄弟五个,爹妈老婆。”
“挺好,过年过节可热闹了。”
“是,我没孩子呢,我哥家那几个侄子,一个赛一个的野,贼他妈逗,说起来,我想他们比想我老婆还想呢,哈哈哈。”
“也想媳妇接过来吧。”
“是想呢,她那单位也不景气了,再说这三五个月也不见面我老二天天举大旗呢。”
王飚再从镜中看了强子一眼,见强子扯扯嘴角,终没笑出来,不由问道,“强哥,没听你说过老家的事儿。”
强子闭起眼睛,随着车身微晃着身体,“没啥好说的,我妈没的早,爸战争年代一身伤,是姐把我拉扯大的,我姐呀,唉,现在啥人都没了,全家就剩我和傻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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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拐弯,强子身体一摇,没了下文,王飚轻声道,“哥,你有啥话,憋在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出来痛快,你就说说。”其实不止王飚,所有认识强子的人都明白,象强子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娶一个傻媳妇,这背后肯定有故事。
“飚子,我带你来,知道为啥不,因为我怕,从心底盼着回家,但我也怕回家,你知道我怕啥不?我怕那些人,怕那村的天儿还没变,我更怕有些事我弄清了,控制不了自己,我会杀人,你信不?”
“强哥,呵呵,说啥呢。”
“真的,我不怕你知道这些事儿,你有主意,也有心眼,你跟着我回家瞧瞧,如果觉得我做得对,你帮我,我做的不对,你拦着我。”
王飚点头,“好,强哥,你回家做啥事?”
“先去县里找个熟人,然后回家,我先去看看村医他们一家人,写了好多封信都没回,也不知道他家有啥变故,当年他们可帮我们大忙了,没他们就没我和你嫂子。”
王飚不住点头。
“然后我得到我家看看,那家有十年没回了,不知破落成啥样,还有我姐夫,唉,一辈子啥也不是,又没个儿女,也不知过成啥样了,还有我爸,人是没了,可我总不能让他老人家九泉下不瞑目啊,凭啥他就成国家的敌人了?”
王飚插话道,“现在不少老干部都平反了,那时候都瞎闹,这事是得有个说法。”
“嗯,还有,”强子想说,还有他姐,到底咋死的,那石主任,落了个啥下场,如果可能,他想知道英英过得可好,她男人不中用,十年的年轻岁月,她怎么熬过来的。
但他没说,只轻叹了声;“到时候再看吧。”
两人沉默了,一路上看过田间里人欢马叫,不时还有农耕机器突突地冒着黑烟,强子不时长呼着气,他确信,自己的家乡也会和这里一样,天高气爽。
下午一点钟,终于到了县政府,把车停在外边路上,进政府大门四下看,没几个人,原来下午两点才上班,强子指挥着王飚开车,他记得十年前树华带他来的那个商店,旁边是国营饭店,两人进去,听着周围的家乡话,倍觉亲切,心舒展些,叫了家乡特产,干炉烧饼,叫王飚尝尝,说这可是当年送进皇宫的贡品。
两点钟,再去政府,人们已三三两两的上班,找人打听,问认得周树华不,人家说,找周主任啊,二楼办公室呢。
强子第一次露出笑容,周兄弟,也当主任了,不知是干啥的主任,王飚说我在车里等你,有事给打我大哥大。
强子的心跳得更强烈,十年了,他可要见到家乡的熟人了。
门开着,强子向里瞧时,几个人在房间,打电话的人是周树华,强子进门来,周树华看了一眼,眼睛顿时亮起来,对着电话说,“就这样就这样。”忙得放下电话,奔过来拉住强子的手,热切道,“高强大哥,大哥,你真的回来了,呵呵,哈哈哈,我爸说你这几天可能回来呢,快快,来,”拉着强子出来,到旁边的房间“来这屋坐。”
强子也好兴奋,覆上周树华的手,“好兄弟,长这么结实了?我还听说你当主任了,啥主任啊?”
树华笑着摇头,“呵呵,办公室主任,大哥,你怎么样?”上下打量着强子,“好,爸说你过得挺好,嫂子好吧,来了没,对了还有小侄女,都带来了没?”
“都好都好,没带,这家恐怕也不象个家样儿了,以后再说吧,我先过来看看,你爸妈都壮吧。”
“壮,壮,都挺好的,呵呵,对了大哥,你们吃饭没,啥时候到的,我们先吃饭去。”说着又欲拉强子出门,“好兄弟,别忙了,我们吃过了。”
“那坐,快坐下,我倒水。”
强子四下打量着房间,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看来是他个人的办公室了,“兄弟,出息了。”
“哪儿呀,几年大学没白上,现在注重知识分子了嘛,大哥喝水。”
两人正唠着,门口两个人走过,强子愣愣,虽然是侧面,但那人他感觉太熟悉,正思索间,有人进来说,“周主任,张县长说一会让你跟她下乡。”
“哦,知道了。”
回头看强子低着头,“大哥,怎么了?”
“哦,没啥,刚才走过去的那人,好象认识。”
“是吗?小李还是张县长?哦,大哥是说张县长吧,张县长是你们村的娘家啊。”
“张县长?”
“是啊,张秀英县长,不是你们村的?”
英英?
强子呆了,英英成县长了?
“张秀英?她是县长?”
“是啊,主管计划生育宣传工作的副县长,娘家是你们村的吧。”
强子茫然地点点头,“是,是我们村的,可是她好象,她也上了大学?”
“没有,她高中毕业,结婚后她老公公不是公社书记嘛,给她弄学校当民办教师了,后来转正,再后来就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了,抽烟不?”
强子摇摇头,“她男人呢?”
“在县钢厂当副厂长呢。”
强子低头笑笑,“我们村可真出人才了。”
第三部 第三十一章 大哥(医生)
“呵呵,是啊,是啊,大哥你是现在回村还是明天去?我先给你们安排下住处吧。”
“麻烦兄弟了,和我同来有个朋友,不然我一个人,哪睡一宿都成。”
“那怎么行啊,一会儿我陪你去登记,你先喝口水歇歇,叫你朋友也上来歇歇呀。”
“不用了,咱一会儿就下去,对了,张县长,她生活咋样?过得好吗?”
“呵呵,行吧,两口子都是领导,一个大小子都读二年级了,你是没正面瞧张县长吧,”周树华压低了声音,“比二十的姑娘都水灵呢,呵呵。”
强子一口水喝呛,英英?她有孩子了?读二年级了?她男人中用了?
强子和王飚登记了房间,和周树华道别,说你还有正事,不打扰了,晚上回来我们好好聊,周树华看到强子的车惊叹,说强子哥,我们县委书记的车也没你的好。
车行在颠簸的路上,强子心跳加速,阳光透过新抽的绿树叶,洒在路面上,心也起起落落,斑驳开来。骑自行车的人车架后绑着锄镐,三五成群,脸上挂着笑,躲着他的车,却盯着不放。强子时愁时喜,如果老父在世,他也算得衣锦还乡吧,可如今,他就算开飞机来,为他喝彩骄傲的又有几人?
终于转过了通往村里的最后一个弯,这条路,强子在出来的几年,几乎夜夜梦到,月光下,他牵着妞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梦里,是无尽无休的汗水和永远奔不到头儿的路。
今天的路,却是很快到头儿了,路边地里劳作的人群,近的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站着,或拄着手里的锄镐,向他的车行着注目礼。
真的回来了,他似乎闻到了地里的草香,闻到了村里人特有的土炕味,车行过了一棵杨树,他记得,当年他们就约定在杨树下出逃的,树干蛟龙样盘错着,还好,它枝叶茂盛。
强子的眼角有点湿润,他想着医生家嫂子,那个朴实的女人,想着医生大哥,真的见面,会咋样热烈的紧紧拥抱。
医生家就在进村口不远处,强子打量下四周,叫王飚停下车来,十年过去,他不曾想,这里依然是低矮的土房,有几家青砖房显得稍微气派些,村里静悄悄的,只几棵老槐树刚刚发出的新叶,让人感觉到一丝生气。强子的心沉着,城里和村里,完全两个世界。
十年前医生家的房算是顶尖的新房了,如今破败不堪,门口破栅栏半开,院里杂草丛生,仿佛野地一般,强子想着,医生大哥是个勤快的人。
王飚跟在强子后,问道:“这就是医生家。”
“嗯。”强子闷闷的。
走到门口,门虚掩着,强子轻推门,提高声音叫,“家有人吗?”感觉自己声音有点颤抖。
一股土烟气带着难闻的骚气扑鼻而来,强子不知道向左右两边哪个房进,两边的门上挂着看不清啥颜色的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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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咳嗽声后,传来低沉无力的哑声,“谁呀?”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声。
强子闻声掀开门帘,进了屋。
他先看到了炕头儿上摊开的破旧被窝,一头花白的乱发,背对着门的身体努力扭动着,头也跟着转动。
强子忙几步走到他对面,“大哥,你是大哥吗?”
王飚很想捂捂鼻子,满屋里弥漫着发了酵的尿骚味,然而他没有,他静静地看着强子慢慢坐在了脏乎乎的炕上,伸出手,那手不由地抖动着,一点点伸向被窝里伸出来的黑黑瘦瘦的手,然后紧紧紧紧地握住,再用另一只手捧在手心。
“大哥,大哥你咋了,这是咋了?”
王飚慢慢走到强子身后,也看到那个长着寸长的胡子,胡子上带着米粒的脸,那脸不知哪年哪月才洗过,一双混浊的眼睛,生涩地转动着,上下打量强子。
“大哥,我是强子,你不记得我了?强子啊,是你的强子兄弟啊,大哥。”
抖动的长胡子掩住了嘴,只听到喃喃声,“强子?强子?”
“是啊,我是强子,木匠强子,我回来了,大哥,你好好看看。”
混浊的眼睛,慢慢转动,王飚发现居然有些发亮了,而且,那里面一点点积着泪光,良久,他的胡子剧烈地抖动起来,嘶哑的叫了声,“强子,你是强子,你回来了。”
强子早蓄得满满的泪哗的流下来,“大哥,是我是我,你咋了大哥?”强子四下打量着不成家的家,喃喃道“咋会这样子了。”
医生已经伏在强子的手上泣不成声,强子也趴在医生颤抖的头上,脸紧紧贴着乱蓬蓬的头发,泪水汩汨而流。
王飚鼻子酸酸的,悄悄出来,站在院子里透气,他们车前已围着老老小小十几个人,莫不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见他出来,又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屋里,强子扶起医生的头,用袖子给他擦着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