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一个爷就去睡。”表少爷涎着脸凑上来。
罗扇踩着他脚面头也不回地走了。
进了伙房,罗扇把托盘上的盅子上屉热了热,两碗羹汤都还剩着三分之一,扯过马扎坐在灶前边吃边谋划。表少爷说得没错,金盏三个人跟着回到白府之后厨娘的位子是坐定了,也就是说罗扇和金瓜小钮子就是势必被裁下去的那三个人,如今白府主子的院子里都有了小厨房,每个小厨房也都安排好了人,她们三个去哪儿都是多余,到最后八成的可能就是还把她们三个打发回南三西院去。
罗扇倒是可以厚着脸皮接受一回表少爷的帮忙,可金瓜和小钮子怎么办?她总不能腆着脸求表少爷连金瓜和小钮子也一并帮了吧?这是尊卑观深入骨髓的时代,她们这样的下人在主子的眼中等同猫狗,甚至往往还不如猫狗能讨主子欢欣,请表少爷去帮金瓜和小钮子,只怕会让他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吧……就算不是,罗扇也不想因这种事欠表少爷的人情,本来她就不想和他有除生意以外的任何牵扯。
罗扇算了算自己现在攒下的银两,如果明天去李管事账上领了那五两银子的话,加起来大概有十两之多了,她现在不过十二岁,要想赎身的话应该是够了,实在不行就想个法子把金瓜和小钮子保下,反正那三个人里只有金盏是主厨,留下一个金盏继续做主厨,金瓜和小钮子一样可以给她打下手,银盅和玉勺白二少爷不留也能说得过去。至于自己,提前赎身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就是到了外面之后日子要比预计的艰辛一些罢了。
想来想去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罗扇扯了扯自己的小辫儿:也罢,反正距回府还有个把月的时间呢,这会子再着急也架不住计划赶不上变化,且先冷眼看着静观其变吧!
向外瞅了瞅天色,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再回去睡也补不了多少眠,索性直接开火把早饭先做上。青荷说得对,不能让人轻易把自己的地盘儿占了,就算是为了金瓜和小钮子这两个同她甘苦与共过的朋友,哪怕不想同人争也得守住自己的阵地才是。
这么一想,罗扇顿觉干劲儿十足起来,烧水淘米洗菜揉面,比以往更用心了三分。白二少爷昨晚闹了半天肚子,夜里虽然吃了宵夜,可也都是些清粥淡蔬,今早起来只怕要比平常更饿些,所以今儿的早饭一定要丰盛。
罗扇把糯米下到锅里,滚沸后减成小火,倒入鸡汁牛髓煲成的高汤慢慢熬。另再升一灶,取猪后脚整根,大火煮透,捞出来切成方方正正的斜块,加香蕈下锅再煮,放入葱、姜、陈皮、丁香、八角、肉桂、酱油、黄酒、盐、糖等佐料。熬粥煮肉的同时开始和面,玉米面、白面加入鸡蛋汁、牛乳,和好了放在旁边发酵。之后取笋和黄瓜切丝,入沸水氽后也放到一旁,只等最后一个下油锅爆炒,到时再加葱丝姜丝烹香,放盐、糖、清汤烩一柱香的时间,最后盛盘,淋上花生榨的滚油即可。
一时暂无事做,罗扇看了看缸里新磨的玉米面和精白面,心思一动,各取了适量出来,加入鸡蛋汁搅匀和好,一并饧在那里。
这个时候之前饧着的面已经差不多了,罗扇将之擀成面片,抹上油,洒碎葱末和芝麻盐,然后手法熟练地卷成一个个精致的小花卷儿,放上屉去蒸。锅里的肉也已煮至熟烂,捞出来只取精肉,用手扯碎,加甜酒、清酱、大茴末、白糖少许与肉同炒,火是慢火,锅内并不放油,需不停地翻炒搅拌,直至将肉中的汤汁煸干,盛入干净无水的盘子里晾凉,最后再把这些干肉丝剁成碎屑——肉松,美味粥伴侣。
伴随着罗扇叮叮当当的剁肉声,鸡鸣狗吠人声渐起,露隐霞蒸旭日始旦,充满挑战的新一天,来吧!
46包子面条
金盏一边往头发上插着簪子一边匆匆地迈进伙房;正赶上罗扇香喷喷儿、浓稠稠的糯米粥出锅,心下暗骂自己睡得太死,居然被罗扇抢了先手,面上却不露声色;笑着过去帮罗扇拿碗:“妹妹辛苦了;怎么不去叫醒我?好歹我也能帮你打个下手;知道的是你心疼我们几个让我们多睡会儿;不知道的还道我们不懂规矩托大偷懒儿呢。”
这话不轻不重;但也不大好听;其中指责的意味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偏偏罗扇最会装傻;只管嘻嘻地笑:“不过是做个早饭罢了;咱们这里的主子一共就两个,我一个人应付得来,若五个人都来忙里忙外的,倒叫别人以为咱们功夫不行,连个早饭都得集体上阵才能招架。姐姐若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辛苦姐姐做下人们的饭罢,总归这院子里所有人的饭都是咱们管,哪个也不能落下。”
罗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金盏用自己的话堵了自己的嘴,还把做下人饭这种既辛苦又没好处得的活儿甩给了她,金盏尽管心中恼火却也没法儿拒绝,只得舀了瓢糙米一声不吭地出去淘了。
罗扇把蒸好的奶味葱香小花卷分装了两个碟子,再把笋丝黄瓜丝烩的清口菜分盛了,舀上粥和肉松,分别放到食盒里盖上盖子保温,只等青荷和小萤她们伺候完主子洗漱就过来取。
一时小萤先来了,取了表少爷的那一份回了内院,青荷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罗扇这才突然想起昨晚白二少爷说过让她今天早上做好了饭后直接送去上房的。罗扇有点儿犹豫,倒不是顾忌合不合规矩的事,而是这么做怕会触了某些人的忌讳,比如青荷。
金盏三个人被安排到小厨房当差,抢的就是罗扇的饭碗,罗扇再怎么大条也不可能太痛快,推此及彼,她送饭去上房,干涉的就是青荷的业务,人家心里又怎么可能痛快得了?罗扇既然还要在青院混,青荷这个主子的贴身丫头就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昨晚的事还没有机会对她解释,万一她因而有了什么误会,暗地里捅罗扇一刀罗扇都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挡。
眼看着时候不早,罗扇也不好再拖,只得拎了食盒往内院去,在上房门口等了半晌,未见里面有动静,不得不又硬着头皮敲了敲门,这回倒是青荷的声音应了,道了声:“进来。”
推门进去,东次间的房门开着,白二少爷坐在镜台前,青荷正伺候着他梳头,青荇在那里叠被,罗扇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少爷的吩咐,小婢将早饭送来了。”
“放那儿罢,昨晚那张桌上。”青荷语气很平常,罗扇不确定她特意道出“昨晚”两个字是不是意有所指。
应了声依言过去,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在桌面上摆好,罗扇头也不抬地就准备撤退,却听得白二少爷忽然开口:“昨晚之事莫要忘了。”
嗳嗳,怎么还提“昨晚”二字,这不是招人误会么,明明指的是花草茶配方的事,你知我知,别人不知啊!老大,您老多说几个字把话交待清楚嘛……
罗扇心中苦笑,面上还得恭声应了,却见白二少爷想了想,又道:“罢了,此事不宜他人多知,今晚你再过来,我亲自动手。”
我……我说……咱能把话……说清楚么……罗扇面部抽搐地应着,“亲自动手”……您老倒是当着青荷青荇说清楚啊……是动手抄方子啊抄方子!不是动手把我怎么地啊怎么地!
“你今日仔细想想,”白二少爷从镜台前回过头来看向罗扇,“给我的越多,对你越有好处,我既要了你的,必然不会委屈了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我——我嘞个——嘞个去——你把话说清楚啊白老二!说得这么像肉文对白你想闹哪样啊?!什么叫“要了我”?!你说清楚啊说清楚!嘤嘤嘤嘤……
“昨晚那两式,你做得不错,过两日再来一回罢。”白二少爷第一次给了罗扇赞许。
两、两式……两式菜色好不啦?不是两式姿势好不啦?你们谁也不许多想好不好的啦?!罗扇已经快要喀血了,偷眼瞟向青荷和青荇,见青荇惊恐地睁大着眼睛看了看罗扇又看了看白二少爷,青荷却是一脸地面无表情,罗扇顾不上青荇在那里胡思乱想,只对着青荷心道不大妙,女人的心思本来就敏感多疑,再经白二少爷这么不清不楚地一说,但凡脑补功能正常运转的人就难免不想偏。
罗扇不敢再多待,生怕白二少爷再说出更限制级的话来,连忙应着告了退,出了正房一阵捶胸顿足:呀呸的,这白老二是不是与老娘八字不合?!昨儿第一次正经面对面就要走了老娘二十多个谋生配方,今儿第二次面对面又给老娘制造桃色绯闻,他他他,冤家啊!
罗扇怏怏地回了伙房,见金盏三人已经把下人们的早饭做好了,食不下咽地同众人在一起胡乱把饭扒拉干净,估摸着上房那边白二少爷也快吃完了,一抹嘴儿悄悄儿溜出伙房进了内院,就守在上房外的廊柱后头。
一时果见门开,青荷拎着食盒出来,罗扇连忙从柱子后头转出,上前将青荷拉住,压低声音诚恳地道:“青荷姐,请听我解释……”
青荷忽地笑开了,一拍罗扇的手:“看把你吓的,莫慌,我知道昨晚的事不赖你,是我自己的错,睡得太死了,这阵子又忙又累,实话说罢,要不是昨晚睡着睡着想小解憋不住了,只怕我还醒不了呢,就是爬起身来还觉得浑身酸得像散了架似的,这会子眼皮儿也一个劲儿地耷拉。行了,你也甭多想了,我主动拎了食盒出来就是想趁送去伙房的时候顺便告诉你一声,无碍的,往后都注意着些就是了。”
罗扇听了这话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却没注意青荷的最后一句有什么不妥,拍了拍自个儿心口,憨笑道:“是我狭隘了,青荷姐如此善解人意、包容宽宏,能跟青荷姐共事是我的福气……姐姐也还没吃早饭呢,我这儿给你留了两个小花卷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是给主子们做饭时剩下的下脚料一并蒸出来的,递到青荷手上,“趁热吃了罢,还有方才二少爷说的那些……姐姐你是明白的,我只怕青荇姐那里误会,还请青荷姐帮着解释解释才好。”
青荷笑道:“放心,我自会同她说的。如此,咱们都说开了,你把心放回肚里罢,下面是正事儿:昨晚少爷的吩咐你也听见了,等会儿少爷要陪客人们出去,中午饭不回来吃,要带些简单便携的食物路上用,我去跟那三个也说一声儿,免得她们怪我厚此薄彼。”
那三个当然是金盏她们,罗扇忙点头道了声“应该的”,遂同青荷一起回到伙房。青荷传完话,领了自己同青荇的那份二等丫头份例的早餐就回了内院,金盏却同银盅和玉勺开始忙活起来了,这一回金盏干脆连烧火都不叫罗扇插手了,想是还在恼着今早罗扇做饭没叫她的事。
小钮子对昨晚到今早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见金盏她们抢着给二少爷准备路上要带的午饭,面上就不大高兴,暗里扯了罗扇一把,咬着耳朵道:“她们这也太得寸进丈了!完全没把你这个主厨放在眼里,给主子做饭的事也得你同意了才轮到她们啊!”
得寸进丈,好家伙,这一下进得可真是够多的。罗扇笑着也附在小钮子的耳边道:“这一回我不同意也不行,昨儿那什么老爷才把她们仨送给二少爷,今儿我就是做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二少爷也还是会带她们做的午饭上路的,总得给那什么老爷点面子嘛,所以我又何必做没用的功夫呢?”
小钮子想想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心里不痛快,冲着金盏三个人忙碌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儿,道:“总这样也不成啊!三番两次地由着她们喧宾夺主,咱们以后可就不好混了。”
“唔,喧宾夺主,这个成语用得不错。”罗扇点头表扬小钮子。
“小扇儿!你认真点儿!说正事儿呢,快想个法子,不能让她们总这么压咱们一头!”小钮子顿足,望着罗扇一脸地恨铁不成钢。
罗扇轻轻在小钮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道:“让我想法子你就甭在这儿咬耳朵了,过来帮忙。”
小钮子闻言转忧为喜,连忙跟过去。伙房里一共四个灶眼,金盏她们占了两个,罗扇就占了另两个,让小钮子把其中一眼火先生起来,架上锅烧上水。银盅向着这边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又扭回头去,两拨人谁也不理谁,各架着大锅在那儿比着忙。
罗扇把做早饭时饧上的那团加了蛋汁的玉米白面取出来,用擀面杖擀成片,然后用刀均匀地切了,抻成细细的面条,下到锅里煮熟,捞出来后就铺开了晾在砧板上。金盏和银盅在那厢对视了一眼,搞不明白罗扇这是想干什么,罗扇也不怕她们看,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儿,把洗净的香菇剁成了碎末。
金盏人也不傻,她自然清楚这一回白二少爷肯定会带她做的午饭出去,因而认定罗扇这是自不量力想要同她争一争,好胜心一起,做起饭来就更是费尽了心思。有了昨天晚饭的教训,金盏在选择菜式上就多动了一番脑筋:大中午的人在外头必定会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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