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她出得伙房去,两人谁也没去看银盅的脸上此刻是个什么表情。
罗扇一副脏猴子的样儿当然不可能跟着青荷进内院,才行至月亮门,青荷就将她一拉,飞快地避进了阴影处,压低声音问过来:“这三人的性子你看着怎么样?”
“挺好的啊,”罗扇憨笑,“都挺随和的,干活也认真,手艺很了得。”
青荷看异型似地盯了罗扇半天才既好笑又纳闷儿地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三个人要是表现得太好了,你这主厨的位子可就保不住了!今儿这些菜有几道是你做的?”
“一道也木有。”罗扇笑着如实作答。
“你——你真是笨呐,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让她们把持了你的地盘儿呢?!”青荷顿了顿足——那三个新来的厨娘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若是她们最终当真把小扇儿顶了,那、那以后谁还给她们这些没时没晌地伺候主子的大丫鬟们悄悄留一口主子剩下的美食吃呢?!
“新厨到任三把火嘛,总得让人家露一手给新主子看看不是?”罗扇依旧不紧不慢地笑着,“而且,若人家饭菜做得确实比我好,我自也没脸再当主厨了呀,优胜劣汰嘛……”
青荷闻言反而冷笑起来:“你太天真了!咱们府上每个院子里下人的人数是有定例的,小厨房规定了只能四个人,你以为咱们青院能例外挤进去七个人?哼,‘优胜劣汰’?你若被淘汰下来就再也不能待在小厨房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你愿意么?”
罗扇一呆,这一点她倒还真没来得及细想……说得也是,七个厨子,小厨房里也挤不下啊,这番回去白府青院,巫管事必定会对小厨房的人进行裁员的,到时候优胜劣汰……管事的郭嫂九成九地位稳固,毕竟七个人里她年纪最长,每个部门总得有一个年长的坐阵才不至于生出事端来。那么剩下的就是罗扇自己和金瓜小钮子三个人了,她们都来自南三西院,她们都受尽了麻子婶的压迫剥削,她们谁也不愿再回去那个地方了,先不说人都愿往高处走,都愿越过越好,单说你本来混进了内宅的小厨房去了,突然有一天又被人给退回来,单这一点就能令你再也无法在南三院里抬起头来了,人言可畏,光唾沫就能让你沉尸海底。
见罗扇似是听进了自己的话,青荷也不再多言,接过罗扇手中的托盘,补了一句:“你今晚仔细想想今后要怎么做,该争的时候就得争,否则亏的是你自己!”说罢端了托盘进内院去了,把罗扇一个人丢在暗影处反思。
罗扇仰起脸望着顶上星空,那大大小小的星星就好像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有的璀璨夺目,有的暗淡无光,可不管是哪一颗,明明看上去彼此离得很近,实际呢?实际真正的距离是成百上千个光年啊……就如同人心。
罗扇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回到伙房,金盏正让小钮子帮她烧火做水,一见罗扇回来了,金盏便笑向罗扇道:“妹妹可是回来了,我这里正想着最后再煮一道汤,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汤好……不如劳妹妹亲自动手,我在旁边给你打下手?”
这是展示完自己的手艺、给罗扇一个下马威后又要反过来试探罗扇的手艺了呢。
银盅在旁带着看热闹般的淡淡讥笑望着罗扇:乡巴佬,让我们也见识见识什么叫粗食制法嘛!该不会就用笨鸡蛋打个汤罢?嘻嘻嘻嘻。
罗扇也正嘻嘻笑着和金盏说话:“姐姐这一桌子的菜都做得了,索性来个完美收尾连汤一起做了罢,万一妹妹这道汤做砸了锅,怕把姐姐也连累了,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金盏笑道:“妹妹你就开玩笑罢!你是咱们二少爷的主厨,如何煮个汤就能砸锅?快别谦虚了,赶紧着,水开了,我来给你打下手!”
罗扇心道姐姐你要是真心想让我煮个汤,刚才你做的那燕窝鸡丝汤和清汤雪蛤又是干毛的?最后这道汤本来就可有可无,做得平常了罢,席上的人喝起来没滋没味儿,只怕动不了几勺;做得太华丽了罢,那伙人吃到最后已经满肚子油腻了,谁还喝得下浓汤稠汁?后面若有人问起来今儿这些菜色都谁做的,前十几道都是你的功劳,最后一道是我的狗尾续貂,这招不错啊,很阴很温柔啊。
眼见着金盏不依不饶地缠在身旁,那厢银盅也不住地撺掇,罗扇也不推脱了,去盆里净过手后径直取了十几根洗干净的小黄瓜,手脚利落地削了外皮,而后叮叮当当一阵刀影交错,全部切成碎丁,让小钮子把她叫小厮特意去请来巧匠并面授机宜专门定制的人工榨汁器取来——其实就是用几枚锋利的刀片固定在一起做成扇叶,然后放进成套的瓷筒里,外面露个手柄,用的时候得人工不停地快速地摇动手柄才能使处于筒内的扇叶飞速旋转从而把放入筒内的蔬果搅出汁来。效果当然无法跟现代的机器榨汁机相比,但是比起纯手工榨汁来说已经是相当地方便和快捷的了。
金盏三人没见过这古怪的东西,不由齐齐睁大了眼睛盯着罗扇的一举一动,见罗扇把碎黄瓜丁放进那只瓷筒里,加入少许温开水,再把那奇怪的刀片组合置入瓷筒中,然后便让小钮子开始摇那露在外面的手柄,只听得里面嚓嚓嚓地一阵响,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趁小钮子榨汁的功夫罗扇又切了几个番茄,仍旧切成丁状,待小钮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停了手,取出刀具组合来,就见瓷筒里的黄瓜早就被搅成了汤汁,当然还有很多粥状物,罗扇和小钮子配合默契地一个人端筒一个人抻着块干净的粗纱布,将筒中物倾在纱布上,下面接着一只大汤盆,待倒尽筒中之物后,再用粗纱布用力攥绞,把兜住的粥状固体中残留的汤汁挤进汤盆。
番茄也是如法炮制,所有的汤汁全都倒入已经盛了黄瓜汁的汤盆中,加入适量蜂蜜,罗扇拿了个长柄勺子将汤搅匀,最后把汤倒进一只干净的汤盆中,扭头冲着金盏呲牙一笑:“汤成了。”
这回换金盏目瞪口呆了——当然不是震撼于罗扇的什么手艺,而是——这人疯了罢?!生黄瓜汁生番茄汁加点儿蜂蜜就这么给主子端上去?!活得不耐烦了也不能这么干啊!你还不如直接把整根黄瓜儿整个番茄端上去呢,虽然一样是死,好歹比你摇半天那轱辘省事多了。
金盏眼睁睁看着青荷把罗扇的送命汤端去了上房,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
42危机意识
罗扇今儿烧火着实烧累了——十几个菜啊伙计!就是金瓜平时烧火也最多也只供过她做个四五道菜;姐还是未成年少女啊喂!把拉风箱的右胳膊使粗了走路会走偏的知不知道?!
好歹把灶台和砧板收拾干净,罗扇一屁股坐到门边的小马扎上去捶自个儿酸沉酸沉的胳膊,金盏边擦灶台边想心事,银盅就看着罗扇蓬头圬面的样子在那里哂笑;玉勺扎煞着手;因不知该做些什么而感到有些尴尬;想了一想;从方才烧水的锅里舀了一碗不算太烫的水;不大好意思地蹭到罗扇的面前;低着声儿道:“你……辛苦了;喝点儿水罢。”
玉勺比罗扇大;又不敢托大管她叫妹妹;只好吞吞吐吐地叫了个“你”,罗扇当然不在意,连忙笑着接过碗来道了谢,又拽过旁边的马扎子请她也坐下歇歇,玉勺屁股还没挨着马扎,就听得银盅将手一拍,道:“哎呦,忘了件重要的事——小扇儿妹子,我们三个晚上要睡哪儿呢?这天儿虽入了秋可也没落了暑意,总不能咱们五个挤在一张铺上睡罢?”
对喔,这是个大问题。安排住处的事该由李氏负责吧?罗扇强撑着快累散架的身子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道:“我去请李婶过来看着安排一下罢,左右现在客人都在上房用饭,一时半会儿没咱们什么事,三位姐姐先去收拾收拾行李,钮子你在伙房里盯一下。”
李管事夫妻的下榻处就在这座院子旁边的一所一进式的小院儿里,集办公与吃住为一体,日常庄子上的小管事们有公事要回的时候都直接到这院子里来找他们夫妻,这会子正是吃饭的点儿,两口子却院门紧闭,许是正悄悄躲在屋里进行饭前开胃运动也说不定……罗扇猥琐地偷笑了两声,迈上台阶去准备扯起嗓子长嚎一声来个驱散云雨吓鸳鸯,气运丹田还未及发功,忽听见门缝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一声怒斥:“我不干!这是叛主!我……”
后面的就听不真切了,然而罗扇也没想再听,飞快地调头跑进阴影中——尼玛人生怎么处处有风险呢?!果然关起门来办事不是有奸情就是有隐情,果然穿越女逆天走路都能磕着嘴睡觉都能崴了腿,果然——“砰!”
哎呦,只顾夺路狂奔远离是非之地……这是撞人上了还是撞门上了?真磕着嘴了啦讨厌!余光里瞥见一角墨绿衣衫,罗扇反应极快,被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后捂着脸就地一记懒驴打滚儿,再爬起身时已经是换了个方向背对着那人,姿势诡异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废话,不换个姿势跑万一日后被那人从身形上认出来怎么办?!
李氏没找成,罗扇死也不愿再去第二次,天知道说那句话的人是不是她老公李管事——“叛主”啊!这在古代可是最为人所不耻之事了!忠义二字于古人来说比天大比山重,不忠不义之人在这里永远不会有立足之地!
经了这一吓,罗扇身上的汗把衣服浸得更湿了,于是先不去伙房,直接回了自己和小钮子的房间把身上这件满是灶灰汗渍油点草渣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了身干净的,头发解开了也重新换了个发型,就着脸盆里剩下的水把脸洗净——唔,幸好搞了满脸灰,想来方才光线极暗她动作又快,那人应该没有看清她的长相才对。
坐在床沿儿上缓了一阵儿,罗扇平定了情绪出得房来,正见金盏三个说说笑笑地各拎了几个大包袱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她们是跟着那陈老爷来的,马车都在外面,行李自然也在外面。银盅瞅见罗扇,立刻提声问她:“小扇儿妹子,我们几个的铺位可有着落了?”
罗扇想说要不姐儿几个和行李一起睡回马车上去?当然不能。只好挠了挠头:“我方才突然闹肚子去了趟茅厕,还未及去找李婶呢,后一琢磨这会子去也不太妥当,只怕她正吃晚饭,不好扰她吃一半就来给咱们安排,不如姐姐们暂把行李放到我和小钮子的房中去,一会儿里头散了席,先把主子客人们伺候妥了再说咱们自个儿的事儿?”
银盅见罗扇这么说有点不大高兴,但她又能怎么地呢,总不好强踹着罗扇去把正吃饭的管事硬找来给她们安排住的地儿吧?!于是也只好抿了嘴不吱声了,三个人把行李堆到罗扇和小钮子的床上去,然后重新回到伙房,各找了个马扎儿坐那儿边就着剩菜汤吃馍馍边等着上头散席。
主子陪着七八个客人吃饭,要完事儿可没有那么快,五个人混饱了肚子就坐在那儿边喝水边闲扯,通过金盏三人杂七杂八的讲述,罗扇这才知道原来那位陈老爷的兄弟是在京里做官的,金盏三个人呢原是在陈老爷兄弟的府上当厨娘,既是京官,家里免不了有上头赐下来的御厨,金盏三个就是跟着那御厨边打下手边学厨艺的。陈老爷也是个对美食有偏好的人,他兄弟见金盏三人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了,便送给了陈老爷“享用”,如今陈老爷又转送给了白家二少爷,听来多少令人觉得古代下人如同货品的悲哀命运可叹可怜,但罗扇也着实产生了那么一丝危机感——跟着御厨学的手艺喂!难怪会做这么多的宫廷膳食。罗扇这两下子做个家庭煮妇绰绰有余,跟国家一级厨师的徒弟比那可就太自不量力了……
危机啊危机!罗扇托了腮盯住坐在一旁的小钮子脚上的绣花鞋发起了呆。神游天外不知多少时候,忽地傻楞楞咧开嘴笑了:罗扇啊罗扇,扮了几年小萝莉你还就真人戏合一了?遇事就慌,丢不丢人?!别人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她有她的优点,你有你的特长,不必妄自菲薄更不能自满嚣张,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立不动,避己短,扬己长,顺其自然,不急不慌——矮马姐太有才了,说话都押韵着的说!
“我脚上有啥啊你笑成这样?”小钮子发现罗扇笑得不大正常,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脚,“哎呀!蚰蜒!去!去!……你坏死了小扇儿!看见虫子爬我鞋上也不吱声,还在那里坏笑!”
“唵?”罗扇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一脸地智力供应不足。
没等小钮子继续说话,就见青荷青荇小萤小蝉端着残羹剩肴从外面进来了,罗扇几人连忙站起身过去接了,青荷腾出手来,往当间儿地上一立,先用目光将众厨娘扫了一遍,而后才沉声道:“爷们问今儿这最后一道生菜汤是谁做的?”
来了!金盏看了罗扇一眼,没有吱声,因为银盅已如她所料地率先开口把罗扇指了出来:“是我们的主厨亲手炮制的,不愧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