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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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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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用之物全归她管,服侍老爷和翠姨娘着实精心,怕顾不上女公子之琬,便派了两个大丫头去服侍。这两个丫头一个叫鹦哥,一个叫唤茶,这名儿也是乔老爷取的,他因《闺塾》中有一句“昔时贤文,把人禁煞,恁时节则好教鹦哥唤茶”,便把这两个丫头的原名改了。当初买来原是服侍小姐母亲续弦夫人的,夫人故世后,姑娘也大了,便辞了||乳娘褓姆,让这两个丫头去服侍。
这日午后,小姐在屋内歇中觉,鹦哥和唤茶在檐下晒太阳拣燕窝,低低嘟嘟地说着这几天的热闹,一个道唱小旦的琴湘田扮相好得跟咱们似的,没想到洗了脸换了衣裳,却是堂堂一表,那模样跟赵云吕布好比。一个道那个扮小生的余度香看着虽好,唱功却不及咱们家的冒聘芳。鹦哥道:“咱们冒先生要是年轻十岁,那个余度香哪里比得上?”
唤茶轻笑道:“是的,是的,谁能比得上你的冒先生?”
鹦哥打她一下,却叹了口气,不说话。唤茶又道:“九娘扮上后和余度香站一块,还真看不出差着十来岁。这九娘吃的什么,仙女般的只长岁数不见老。”鹦哥道:“她餐风饮露呗,谁能跟她比。”
唤茶奇道:“咦,有人呷醋哉。这门子飞醋你可吃不着,九娘是早说过不嫁人,唱戏唱一辈子,在乔家养一辈子的。”
鹦哥道:“我岂是不知?但冒……”
唤茶道:“冒先生和她也没什么情,不过是天天在一处,熟惯些罢了。依我说,你不如求求云姨娘,让她给老爷递个话。”
鹦哥啐道:“看我不撕你的嘴!人家没提,我上赶着,什么意思?到时说破了,又没个结果,我还怎么往那边去?”
唤茶道:“那你这么拖着了?一年小二年大的,算算你都几岁了,这不是白耽搁了你吗。”
鹦哥恼道:“不过比你大一岁,难道我就老了不成?正经咱们琬小姐还没说上人家呢,怎么也要把小姐送出了阁,才轮得到你我。”
唤茶“呸”一声道:“你是你,别拉扯上我,我可没看上什么人,不急着嫁。”低笑一声,又道:“小姐眼看也二十了,老爷也不上心看着挑个人。”
鹦哥冷笑道:“老爷眼里,除了戏,还看得见什么?怕不把琬小姐也磨成个杜丽娘他不甘心。不过这世上可没个柳梦梅、回魂汤,让他好硬拷状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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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茶噗嗤一笑,道:“你成日的往别院跑,也学得一口的戏腔。将来两口儿怕没得话说,日里是戏,夜里也是戏。姐姐呵,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说着便学唱了两句。
鹦哥忙拦住道:“轻声些,莫吵醒了她。咱们私底下这些没脸没皮的话,可不能让她听见。她姑娘家面皮薄,哪里禁得住我们这么胡调说笑。”
唤茶忙道:“知道了。”又放低声音道:“琬小姐也可怜呢,没了亲娘,老爷又是个不理俗事的。你看看这二年,小姐是越发瘦得可怜了。还每天端坐着给老爷绣这个绣那个,直着腰梗着脖子,一坐就是一天,大冬天也不歇,手冻得跟那桌上摆的佛手似的。我看着都不忍心。”
鹦哥道:“老爷要琬小姐给他挣脸呢,你没听见客人们都夸九娘的戏衣彩裙花活叶鲜的,把老爷高兴得什么似的。把个翠姨娘和琬小姐使唤得还不如咱们轻省。真真可怜。”
唤茶道:“只盼着琬小姐嫁个好人家,姑爷知道心疼人,离了这里才好。这做绣活做到哪一天才是个头呢?还不如绣绣自己的嫁衣。”
鹦哥道:“嫁衣倒是早有了,还是夫人预备下的。可是我说,除了自己亲娘,谁会想到这些长远的?那时候是夫人眼看自己不行了,叫个人进来做寿衣,便一并把小姐的嫁衣也做了。你可听说过寿衣嫁衣一块做的?还不是没办法,把人生生逼成个诸葛亮了。”
唤茶道:“可不是。唉,小姐这么好性子,我怕她将来要受婆家人的气。”
鹦哥忽笑道:“把你陪嫁过去不就行了?有你这个红线女在,谁还敢欺负了她?”
唤茶却不笑,道:“你这话说得是,将来小姐有了人家,你就跟了冒先生去,我就陪着琬小姐,你遂你的心,我称我的意,大家都没牵挂。”
鹦哥道:“瞧你如意算盘打的,这些大事岂容你我做主?说也是白说,再则,你干脆利落地安派好了你我的兼程,就不牵挂我了?”
唤茶道:“我做什么要牵挂你?冒先生温柔多情,怕不牵得你晕头转向,挂得你没闲工夫胡思乱想。你没空想我,我巴巴的想你做什么?”
鹦哥骂道:“死丫头,就会拿我取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拿了拣燕窝的镊子去戳唤茶的脸,唤茶笑着躲闪,早忘了要低声,莫吵人。
屋内之琬早就醒了,把两个丫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感伤一时好笑,听鹦哥钟情冒先生,不免又有了自怜之意。把个杜丽娘的戏词来磨心,暗叹道:“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光阴如过隙耳。”听鹦哥和唤茶拿了拣好的燕窝交去云姨娘处,屋里四下无人,便唱道:“没乱里春情乱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唱罢,又吟道:“俺乔之琬好不可怜呵,连梦也无一个,怎比她杜丽娘呵?”
原来这之琬小姐从小听戏长大,早把这些曲子习得烂熟,只不曾在人前唱过。非但是她,就连家里的丫头下人,凡聪明伶俐的谁不会唱上两句。只是不识字的难解这里头的情怀,听是听,唱是唱,过了便撂了。只这琬小姐,从小儿这《牡丹亭》便是她的识字课,女儿家哪禁得住这般淹煎?春情难遣,无人可述,未免自伤自叹,自比杜丽娘了。
鹦哥和唤茶把燕窝交给了云姨娘,告退下来,鹦哥向她央道:“好妹妹,陪我去别院瞧瞧冒先生去?”
唤茶嗤道:“奇哉怪也,我去做什么?你们的私房话我又不要听,没的在你们眼前晃,惹你们讨厌。”
鹦哥拉着她衣袖道:“我老是一个人去不是太打眼了嘛。好妹妹,回来我帮你洗头吧?”
唤茶道:“好,好,好,就依你。我不你可怜,才懒得理你。谁稀罕你帮我洗头,我又不是没长手。”
鹦哥赦然一笑,两人挽了腰,兴兴头头地走了。
云姨娘在窗户里头看见这两个丫头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一径往别院方向而去,因叹道:“丫头们也大了,都该拣个人,发嫁了才是。人一大,心就野了,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不要带坏了小姐。”
翠姨娘歪在一张铁蔾木的贵妃榻上,道:“这次来祝寿的有好几家家世不错的,不妨从这里头拣一门好亲,把琬儿嫁了。眼看快二十了,年龄上去,反不好说人家。”
云姨娘合上窗扇,过来都她坐下,道:“如何不是呢?这也要老爷肯才行哪。不过咱们可以先粗选几个,挑个机会问问,老爷要问起来,我们也有回答的话。”
翠姨娘道:“你看谁家的公子好?我听南浔张家的太太说,他们老爷刚给张家大少爷捐了个二品候补道的官,花了十万两。张家太太又说了他家少爷的年纪品行,有什么爱好,读什么书,我看是有点意思。”
云姨娘道:“嗯,这张家少爷算一个,跟我一桌的是湖州的陈太太,她也有意无意提到她家的二公子,今年刚二十,和琬儿同年,他家的宅坻叫‘五昌里’,听说比我家还大上一些。只是这陈二公子没进过学,十三岁上进了家里的铺子学生意了。”
翠姨娘摇头道:“家里再有钱,没功名没学问的,老爷是看不上眼。浙江学政王家的公子倒不错,家学渊源,已经是中了举的了,因上科主考是他父亲,才回避了没考,不然,就是个进士。”
数着这些世家公子,云姨娘忽然叹道:“家世好学问好的,未必是个有情人。女儿家选夫,家底大致上过得去的,首要的是还是要男方的人品好,琬儿过去才不受委屈。你看她整天不说一句话的冷性子,将来受了委屈也只是存在心里,不会为自己争上一争。你就看看她如今的形容,就可以想见将来了。”
翠姨娘也赞同她的说法,道:“姑娘脾气太好,也不是个好事。遇上那不知好歹的,把好性儿当成好欺,宠妾灭妻起来,实是有苦说不出。咱们在这里把这些世家公子拣一遍,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过是听他们母亲自夸。哪个做娘的不夸儿子?”
云姨娘忽然问道:“老爷今年请这么多客人,会不会也有择婿的想法?”
翠姨娘想一想,道:“老爷心里想的,谁能猜得出?我看我们还是跟他明说了。刚才说的几家太太,哪个话风里不是透着这个意思?只要我们松一松口,对方马上就会提亲,可老爷没提过,我们哪里敢擅自做主?”
云姨娘道:“所以还得我们来煽煽风。老爷的心思都放在戏上,怕是都没觉得琬儿已经长大。”


翠姨娘道:“这话对,第一步得先让老爷动这个方面的心思。”
两人商议半晌,还是觉得见机行事较好。
第三章  拒婚
第三章 拒婚
吴菊人自那日见了沈九娘穿的戏服,被上面鲜活的花叶牵动了情丝,回来后颠倒不已,暗暗思忖这乔家小姐该是怎样一个灵秀聪慧、幽静清雅的女孩儿,才能做出这样的绣品?又会画,又会绣,从小听昆曲长大,怕不是个杜丽娘似的人物?相貌如何,虽未见过,但大家闺秀,能差到哪里?何况乔老爷本人疏朗轩湛,清瘦爽阔,仪表非凡,交往的人物是沈九娘、琴湘田、余度香这样的美戏优伶,娶的夫人一定也有沉鱼落雁之容,超凡脱俗之姿,照此看来,他的女儿具闭月羞花之貌,冰雪珠玉之神简直是一定的。更何况这样一个顾绣高手娶在家里,吉昌行的绣品定会再上层楼,卖价更高。她的绣品若是送进宫去,讨皇太后欢喜是不在话下,闲时指点一下绣庄里的绣工,让她们的技艺突飞猛进,对吉昌行的收益岂不是更好。
主意打定,便想请何人做媒方能万无一失。寻常那些以保媒说媒为生的肯定入不了乔老爷的眼睛,一事不烦二人,韦仲清韦老爷既和乔老爷伯崦交好,请他去说合,乔伯崦不致会驳他的面子。这么一想,便叫人备了四色礼仪,亲自捧了,来到韦家,见了下人,说请韦老爷出来,有事相商。
韦仲清听了微觉奇怪,心想和吴家向来没什么交集,这吴老三来见自己是何道理?一边换了衣服,满面堆笑地迎出来,问道:“贤契过访,不知有什么要紧事?请坐,看茶。”
吴菊人却不落座,双手抱拳,一揖到底,笑容满面地道:“有事相求世伯,还望成全则个。”
韦仲清看他行下大礼,吓了一跳,忙起身还礼,道:“贤契有话好说,不敢领此大礼。吴家产大业大,财大势大,哪里能有用到韦某人的地方?”
吴菊人上前一步,扶韦仲清坐了,自己陪坐一边,道:“此事非韦世伯不能成也。”
韦家下人送上茶来,韦仲清示意吃茶,两人端了茶碗沾了沾唇,韦仲清奇道:“哦?愿问其详。”
吴菊人放下茶碗,道:“世伯还记得那天乔老爷寿宴,我二人共桌,看沈九娘的戏?”看韦仲清点点头,便又道:“自那日听世伯提及九娘戏服乃乔小姐所绣,深为敬佩,对乔小姐之才艺十分倾心,不免有亲近渴慕之意。虽然寒门柴扉,不敢擅攀高第,但小姐仙姿,原是俗人不能企及。小可不才,愿为小姐终身之托。世伯乃乔老爷至交,旁人也许不成,世伯出马,马到功成。”
韦仲清听了这话,先不作答,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看他面容清俊,双目有神,胸背端直,身姿挺拔。再看他一双放在膝上的手,掌宽指长,甲短边洁,浑身整齐清爽,竟是个极出色的青年。心里暗暗赞道:没注意这吴家老三居然一表人才。
吴菊人任他上上下下看个够,含笑不语,过了一会儿,端起茶来喝一口,道:“可入得世伯法眼嘛?”
韦仲清呵呵一笑,道:“我于相人术上略懂一二,贤契面目清朗,眸子有神,下颔方正,嘴角有力。有此相貌,为人差不到哪里去。贤契美意,定能达成。但我从来不替人做媒做保,因此也不能为贤契破这个例。”
吴菊人一愣,道:“当真不能?”韦仲清笑着摇摇头,吴菊人微沉吟,道:“那能否请世伯做个引见?我和乔家不熟,若不是日前乔老爷华诞寿宴,本没福气上得乔家大门。若是贸然上门提亲,恐有失礼唐突之嫌。”
韦仲清其实深知乔伯崦脾气,本待不允,但吴菊人这样礼貌周到,好生教他为难,只得应道:“也罢,难得贤契看重我这个老头子,我就陪你走一趟,替你引见引见,成与不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吴菊人道:“这个自然。”
于是两人往乔家而去。路上只说些今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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