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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测情况与赵国亮的叙述大致不差。自宁临电厂上次出事后,各种传言从未断根过,前不久又流行起新玩意:宁临电厂一个庙,没死爹来没死娘。
七荤八素和尚经,隔三差五做道常
拔出两条檐头椽,留下一根老方杖。
物必自朽虫后蛀,大小弥陀啥两样。
传言不知打何处来,但编得很有水平,个中含意不是市井人物随口胡诌能吹得出来的。琼潮前任书记叫维长栋,市长叫孟业柄,名字中都占了个木字旁。如果两根椽指的是他俩,那么老方杖就非黎赢权莫属了!这番心思项自链当然不会在赵国亮前面说起,意象推测姑妄论之不是一个成熟官员的秉性,何况赵国亮心思慎密,说不定早就想到这一环了,只是没明说罢了。传言往往是民众的心声,它总应和着某种契机,说书的常讲民心就是天意,那么传言就是天意的载体和媒介,它的出现和传播就会引来一场风云际会山河变色的变故!
事关宁临电厂台前幕后,项自链不能不细细推敲。传言是谁编的呢?德国葛朗氏集团机电制造公司产品介绍书又是谁夹进图纸里?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为?这时候他想起了机电工程师范扬清。
范扬清留着一头长发束成一支甩在脑后,要是素不相识一定以为是个搞艺术的先锋派画家或者歌手之类的职业青年。他毕业于清华大学机电系,后来留学德国,回国后被宁临市作为第一批高级人才引进。小伙子三十没出头,做事踏实生活时髦,日里苦干八小时,忙完图纸翻论文,夜里干苦八小时,又是泡吧又是泡桑拿。正因为这个性子,项自链印象特深刻,还当面称赞过他,说是时代好青年。宁临电厂建设将近尾声,指挥部的人马大都闲着无所事事,时代好青年又跑到当地一家刚刚起步的电台当起主持人,主持《宁临夜话》栏目。开始时,指挥部里有人调笑他吃在碗里盯着锅里,可没过多久大家就屏声静气了。《宁临夜话》节目收听率高过宁临电视台收视率,那家电台也跟着出了名,广告业务雪片似地飘来。夜话之类节目,大都是女性主持,大男人新鲜出炉最多热上三分钟,可范扬清热度不减,少男学他的装束,一袭格子衫一头马尾松,少女奉他为偶像,墙上挂着床头贴着梦里想着。范扬清就干脆辞去指挥部工作,做起职业主持人。在琼潮孤身一人,夜深人静的时候,项自链偶尔也听听《宁临夜话》,范扬清幽默的言词中夹着德国人最可宝贵的憨厚,清清的嗓声象莱茵河静静地流进心田。其实最打动听众的还是他那雪莱式的诗歌,平白的抒情,无穷的意境,不深不浅的寓意。想起范扬清,项自链就想起了那首诗——《雪松》。
老家门前
雪松躬向村口
是探询我的归踪吗
静静的清波下
()
小鱼轻轻摇过你绰绰投影
微风吹来
那一身逸逸飘摇
该是隔岸村姑的披风
穿过落拓季节
星星点点的浮白
如青丝里绕着的淡淡思绪
空蒙的天际
一朵云缓缓地醉在肩头
若有若无地压沉了心事
飘泊的脚步还有多远
雪松高了根也深了
一个外地青年来宁临打工受骗,辛苦工作半年全打了水漂,又逢情变,女友弃之而去投入他人怀抱。失望之下,青年萌生了轻生的念头。他打电话向范扬清诉说了苦闷、彷徨和无措,言语间处处流露出绝望。听得出对方是个重感情有修养的年轻人,范扬清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了几句,在征得对方同意后,轻重有致地朗颂起这首优美感人的诗句。青年人被磁石般的声音吸引了,听完后久久地屏住呼吸,象有千迥百转的水在胸腔里奔腾着喧泻着,最后在一声轻轻的略带喟叹的谢谢声中结束了彼些的对话。父母召唤着远方游子的归来,家乡的一草一木期盼着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正是这份珍藏在每个外出务工者心中的浓浓思乡之情和对亲人的眷恋之情,让年轻人重新拾回自我存在的意义,安全地走出了生命途中那迷茫的凄绝地!
项自链无心想象范扬清主持风格有多么地出色,性格是如何地多重,才艺是怎样地丰富,此刻他只想问,范扬清会不会就是那个夹寄葛莱氏集团机电公司产品介绍书的人,是不是那个传言的始发者?心里的回答是肯定的,有着良好的职业道德,行事不拘一格,懂德语善诗文,别说指挥部没有第二人,就是整个宁临也找不出两三个。
想到这里,项自链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或许是为自己合乎逻辑的分析推断而得意,或许是为介绍书和传言的出现而暗暗惊喜,或许为范清扬的行为后果而担心呢!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里有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
“介绍书有没有其他人知道?”项自链略略睁大眼睛盯着赵国亮问。
“或许有其他人见到过,但心知肚明的我想也就三个人,你,我,他!”
项自链裂裂嘴,手指压到对方的脑门边数落着回答:“说得倒轻松,你我他,满世界的人全卷进来了!”
赵国亮没理会,只问:“怎么处理?”
“你说呢?”
“找你拿主意呢,这事体太大太烫手,没有千斤顶不招重担活。”
“揽了瓷器活自有金刚钻,别耍滑头,先说说你的想法。”项自链忽然严肃起来。
“公共场所屎拉裤裆穿不得更脱不得啊!”赵国亮叹了声气,“视而不见撒手不管吧有失党性,检举揭发吧引火烧身,一辈子让人背后指指戳戳盖大樱”“既想党性又想人性,瞧你这德性!”项自链站起来走了一圈,点上烟慢慢地吸了一口。“党性人性没这么大的高帽,但起码的政治良知不能丧失!”
“哦!我忘记了你的党龄比我长得多呢,当然你的觉悟也比我高得多。”项自链顺便挖苦赵国亮,“这事单凭良知、人性、党性还是不够的,一本产品介绍书能说明什么问题?它只能说明价格有出入!至于出入的原因那是另一回事,你我都管不了也管不得,所以只能做顾问,能说则说不能说就三缄其口!”
“老项你的意思是……”显然赵国亮给他弄糊涂了。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想保住你的党性,又不丢你的人性!”随后两人合计起来。
第二天下午,赵国亮没有透露半点行踪,悄悄地去了一趟省委,严格地说只是去了一趟省委大院。他什么也没做,把那份沉甸甸的装着介绍书复印件的牛皮信封塞到省纪委书记的信箱后,当夜就赶回琼潮。
第十五章
项自链从外边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就有人敲门了。开了门,原来是欧阳妮,项自链心情一荡,吸口气,故作镇静地说:“稀客稀客,前几天想见你一面都没时间,今天哪阵风把你吹过来了!”说完赶紧请坐。
欧阳妮一身紫色披风,脚蹬长统靴,洁白的脸上浮起两朵红霞般的桃花。冷空气南下,这两天外边冷风嗖嗖的,欧阳妮直跺脚,两只纤细的手相互搓揉着,也不说什么,走过去捧着项自链的茶杯取暖。暖了一会,才吁着气说:“哪阵风把我吹来?还不就是你从清岙乡刮起的那阵阴风!现在倒好了,外界传得纷纷扬扬,老百姓都说你是个大清官,送了温暖解了寒。”项自链见欧阳妮冻得还在发抖,起身去隔壁倒杯热水来。走出办公室,项自链心里奇怪,以往一有客人来,魏宏益总是很准时地把茶送来的,今天不知怎么了,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走进秘书室,魏宏益朝他笑笑,项自链还了个笑,心里全明白了,看来昨天的苦心没有白费。魏宏益身上的茄克衫不见了,代之以崭新的西装,长长的头发也不见了,一头的精神。端水回来的时候,欧阳妮正在按空调的开关。项自链关上门后,笑着说:“你来了就是春天,最好的空调也没你管用,咱觉得手心冒汗呢!”欧阳妮嫣然一笑,粉面生春。“别说得动听,是让开水烫出来的吧!上次来琼潮采访领导下乡送温暖时,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你这样漂亮的大美人,我请还请不来呢!怎么会躲着你!刚才你说外界传得纷纷扬扬,这又从何说起,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项自链不敢太放肆,说了半句马上转移话题。
“别当面说得好听,背后难保会说,瞧这女人都快没人要了。你的风光事,台里在《宁临新闻》中转播了,还在《今日视线》里做了特辑呢!我一知道就打电话到老家问了,上杨村的村民都说你是个大清官。听说颜玉宝双规了,有没有这回事?”欧阳妮虽然仍冷得发抖,但一点也不影响聊兴。
项自链心里直嘀咕,欧阳妮怎么对颜玉宝一事感兴趣?他一边接腔一边双手端着茶水送了过去。欧阳妮忙伸手去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半截指头轻轻地搭在项自链的手背上。项自链直觉得心痒痒的,一股暖流自丹田生起,迅速漫遍全身。他装作没察觉,打趣地说:“嫁不出去好啊!要嫁人了你还有时间来我这里说话,这就是单身的好处,自由自在。”项自链本来想说,颜玉宝有没有双规得找纪委问去,可终没说出来,一双手微微地颤抖着。欧阳妮直笑,盯着项自链的双手笑,笑得花枝乱颤。项自链尴尬了,忙缩回手,踱回到座位上。
笑完了,欧阳妮又问:“消息封锁得真紧,透点风好不好?颜玉宝会不会被判刑?”项自链摇摇头回答:“正拿你没办法!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纪委说了也不算啊!得找法院。不过这事你就别再问了,问题复杂得很!”“是嘛!所以我才一个人上来问问你啊!我们台里还有两位同事在楼下正准备上来采访你呢!”项自链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了,果然一辆写着宁临电视台五个字样的奥拓牌车子停在楼下。回过头,项自链感激地看了欧阳妮一眼,心里又是一热。
室内暖和多了,欧阳妮边喝水边瞟着项自链,问:“这次去清岙乡,有没有去玉女寺啊?那里风景挺好的。”“本来打算好要去的,在琼台工作的时候就想去,可一直没去成,没想到这回又横生出这档事来,全给搅了。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看看?又可以省导游费!”欧阳妮两眼放光,高兴得伸出小指头要同项自链拉钩上吊,说是一言为定,挑个春暖好花的日子一起去。“那好,所有开支你负担,我只负责介绍。”项自链笑着爽快地答应了。大冷天也懒得出去,本想多聊聊,欧阳妮总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兴奋。可想到楼下停着的采访车,项自链就不敢多留她了。“天这么冷,叫你的同事也上来坐坐,喝杯热茶。”项自链说过这话就后悔了。
果不出所料,欧阳妮撅着嘴不高兴地自言自语说:“想赶人走就直说嘛,干吗这么拐弯抹角的。”项自链检讨不迭,忙说误会误会,这更给人以心虚的感觉。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赵新良要他过去一趟。放下电话后,项自链半歪着头无力地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说:“我倒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坐坐的,可身不由己啊!早约好的,这回赵市长又来催了。”欧阳妮相信了项自链真实的谎言,满意地说:“我还以为你要赶我走呢!那好吧,你去忙你的军国大事,我去做我的新闻采访。”说完,轻轻地在项自链的脸上亲了一个吻,而后飘然而去。
项自链呆在原地,一句再见也说不出来,张着嘴望着欧阳妮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久,才粗粗地吸了口气,仿佛这样能把消失的背影吸回来似的。呆了一会,才意识到吻过的脸上火辣辣地烙人,项自链摸了一下脸,马上缩回手,不知是怕手给烫着了,还是舍不得抹去那淡淡的唇英清清的幽香、炙热的余温。等项自链反应过来跑过去掀起窗帘的时候,欧阳妮已大半截身子钻进车子,只留下裙摆在视线里晃了一下就完全消失了。车子一溜烟在拐角处隐去,项自链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窗帘。这时候电话又响了,项自链的心跳得更慌了,理也没理一头钻进卫生间照镜子。面对着镜子里真实又虚幻的自己,满脸通红头大如斗,项自链想也没想抓起纸擦掉左颊上那小小的浅浅的紫色唇印,然后捧起一把冷手往脸上抹去……等到镇定自若地从里边出来时,桌上的电话机还在响着,项自链捋捋头发,哼了两声小调出了门。
魏得鸣的家离项自链很近,一会就到了。今晚项自链上身穿茄克衫,下配一条半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新买的运动鞋。当这身打扮出现在魏得鸣眼前时,魏得鸣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笑着问:“还没到年底,就想卸任了?一身休闲呢!”“魏书记,我可一刻也不敢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