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颔首称是:“我也有同感。”
姑父对他们很关照。几个哥们姐们也在小波的教唆下,亲亲热热地跟着叫姑父,相处得十分融洽。
造林队有六七十个民工,来自四川、贵州、江西、湖北等地。姑父把民工分成三个组,小波、西峰和黑毛到各组去做带工,监督进度。之前,姑父是亲自去山场管理,但多数时间要去林业站开会、签合同、结账和买米买菜。因此前面承包的工程虽然赚钱,但很累,就想有几个自己贴心的人来帮忙。
小波他们来了,姑父如虎添翼。姑父听说黑毛有些功夫,更是格外高兴:“往后有了你们几个娃,就好,就好!”
接着就一咕脑子倾出了自己的烦恼——
姑父在这个地方已经混了整整五个年头。镇上各部门的干部,附近村庄的名流他都交朋结友不少,所以他一个外地人才有可能一个工程接着一个工程地承包。当然大多数交往是请吃请喝的感情沟通,而且是作为包工头的姑父慷慨解囊。
可恼的是那些本地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痞仔,象糯米丸子似地粘着他滚着他,摔不掉又得罪不起。尽管姑父连派出所的人也有交情,无奈那些地痞尽做些大法不犯小法难判的勾当。随时随地一碰面就是三五成群地缠着姑父:“喂,大老板,咱兄弟几个没烟钱了,安排一下吧!”
是乞讨?是诈骗?是抢劫?是恐吓?四不象,却都象。他们也没有索要三千五千的,几十元抑或一二百也就打发了,反正自己也能赚,给他们吧送瘟神。你去告吧,一点依据都拿不出来。再说了,地痞是本地人,就惹事大点了,他们托亲戚拉关系多快呀。谁保得准你经常独来独往,冷不丁就被揍,还想在这混下去,又没自己的人手……
小波居然象个老江湖,沉稳地说:“这种人就要私了。要一次性地揍他个落花流水……反正他们也不走正道。”
黑毛看看小波,心中嘀咕:这小波,干吗主意这么多?
以前有三个本地的妇女给大家伙做饭,姑父就辞退了两个。留下一个叫梅婶的和香香、山凤和丽珠一起做饭。
造林队驻扎在山丛中的一个破庙里。庙很大,是个四合院。里面很清静,房间很多。民工们拂晓起床磨锄头,吃罢早饭就上工,午饭由做饭的人送到山场,天黑才收工后回到庙里来吃晚饭,
这些天,中午的饭菜准备停当后,姐妹仨让梅婶在家忙乎,肩挑饭篮,沿着山路往山场送。每天送至半程时,小波他们都会来接,姐妹仨怕误了做晚饭,就匆匆回到庙里。一直没有机会看见山场,她们很想去看看。
吃晚饭时间,小波回话说:“干活有啥好看的,不看也罢,哪有你们在家做饭这么凉爽、这么轻松。”
经不住她们小绵羊般的软语哀求,西峰就瞎编让她们听起来很浪漫又开心的故事。
他绘声绘色地讲述:“鸡爪山上没有的,这里的山上却有,是啥?野猪。西峰微服私访下江南亲眼所见。这野猪,象人一样直立走路,身上不长毛。却长鱼一样的鳞甲,刀砍不进,枪扎不钻。那大猪把小猪背在背上,到山溪里去捉乌龟。乌龟游得比澳运会上的冠军更快,在水里哪咤也追不上。乌龟在水底划水的声音很动听,象贝多芬谱的曲;而此曲只有人间有,猪界能有几回闻?那大猪小猪从未听过这种稀世天籁,就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
“啧啧,是不是妖怪哟?”香香挤挤眸子,认真地问。
丽珠笑的眼泪直流……
“死西峰,一肚子坏水,你骂我们姐妹的哩!”山凤智商也不差。
“好你个西峰,连我也骂?啧啧,今天不给你洗臭汗衣服!”虽然香香嘴巴翘高,心里忖道:和这有趣的书呆子过一辈子,乐。
西峰打着哈哈:“黑色幽默,别见怪啊。麻辣怪味,止增笑耳也!哎呀,联今天在山场累了,退朝!”
几姐妹也因此更加想看看那山场。
这天,和小波商量好,她们直接送到山场终点,不用半路来接。切菜淘米加快速度,午饭做好时,差不多晚饭的工作也张罗好,剩下一些事梅婶能忙过来了。几个人就送午饭上路了。心里乐哉,可以玩到天黑和民工们一起回来。
从破庙到山场,大约五华里山路。山溪一弯一拐地依靠着山路淙淙地流淌,如一对情人向大山深处走去。几姐妹走得风快。每个人的扁担头挂着两个大篾篮,里面装满饭菜和碗筷。
丽珠娇气,胆儿又小,香香要她走在最前面;山凤走中间,自己断后。
“香香姐,你总是替我们着想,大白天有哪可怕哩。”山凤说。
“我们姐妹仨,我老大啦啧啧。”香香把扁担一移,换了肩膀:“走过这段坡路,我们歇一会儿。丽珠,现在几点啦?”
丽珠看看手腕上的表:“十点多,还早呀。马上就歇吧,我的肩膀好疼呀,香香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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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珠家境好,少有干活,她爸妈就她这独生女宝贝。山凤和香香却不,沏茶做饭挑水浇菜喂猪放牛,啥都干。
“丽珠,马上歇吧。你真是的,西峰说你是‘小家——’啥呀,忘啦啧啧。”
“是‘小家碧玉’哩。”山凤补充道:“香香姐,我想,你会嫁给西峰哩。他说的那些酸酸的诗呀疯话啥的,你好在乎地去记哩,是不是想着他,你就乐?”
“啧啧,你当白说啦。你和黑毛、丽珠和小波,不是也早就互相勾手指头啦,忘啦?”
“你俩尽说些啥?别人听了会笑呀。”丽珠把扁担放下,抬手拂着两颊的发丝。她绿色的短袖衫被汗湿了,紧贴在身上,衬得胸部鼓鼓的。就用手指拣腋下粘着身子的衣服:“天气好热呀。”
“坐下歇啦。”香香和山凤坐在溪边的一块青石板上。丽珠用手指在石板上一抹,看了一下手指,说:“呀多脏,不坐。”就站着,站得很生动。
过了一会儿,丽珠径直到溪边,蹲下洗手。清澈的水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香香姐,你看丽珠多漂亮。”山凤对香香耳语。
香香就转过头去看溪边的丽珠:“尽是白说。西峰说的对,桃李湾的山妹子咋看咋漂亮啦。”
“酸哩,又是西峰。”
“山凤,黑毛有没有吻过你?”
……到了山场,小波他们正等着呢。
山场上的民工,放下锄头,三五成群地往这边来了。因为来自不同的地方,相互不说方言,全说普通话。他们无聊的对话从远处传过来,夹杂着猥亵和浪笑,还有口哨声轻浮刺耳。几姐妹听了好难堪!他们肆无忌惮,一句复一句地奔走相告——
“哇噻,做饭那几个川妹子来啦!”
“妈的,这荒山野坡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今天能瞧瞧,舒服哦!”
“那几个妞的身段好呀,你看那脸蛋、那头发、那屁股,真是绝呀。”
“是那几个川耗子的马子,妈的,几个小子的艳福不浅嘛。”
“对了,还未开苞哇。你没瞧见,晚上都没有睡在一块呀,熟透了呀真是浪费,啊哈哈。”
“妈呀,要给咱们真刀真枪干一次,多爽呀!”
“那你去呀,把她们裤子给扒了!”
“别说啦,看这东西已经翘了……”
几姐妹哪听过这种痞话,赤裸裸地听得心惊肉跳,羞红了脸颊……
香香使个眼色,山凤和丽珠会意,飞快把一张老宽的印花塑料纸铺在地上,将篾篮里的饭菜碗筷全拿出来。然后,来不及把她们自己的一份饭菜带上,匆匆手拉手走的远远的,到几棵青枫树下坐了歇息。
听了这些话,黑毛脸都气歪了,两道浓眉和胳腮上浅浅的胡须都在颤动,那双眼睛红得吓人。他闷坐那里,两臂撑在膝盖上。这架式象一张拉满弦的弓,只要一松手,那箭翎就会“嗖”地射出去,再也收不回来!
西峰听了这些话,一脸的苦笑。他用手拍拍身边的黑毛,把那顶草帽拼劲替黑毛扇风,驱逐激动的酷热。
西峰是要黑毛忍一忍风平浪静。忍吧,“忍”字是刀剜在心上又痛得滴血的象征,是测试意志和抑制力的标尺。
黑毛斜西峰一眼,发现这个咬文爵字的兄弟竟然没有一点对那些胡言乱语的民工的憎恨。仿佛这些人故意说了痞话给几姐妹听,还情有可谅。
小波招招手,西峰和黑毛就来到他跟前。一降耳语后,黑毛就径自往几姐妹乘凉的树荫下去了。
小波若无其事地对民工们说:“饭吃好,还是老规矩,自己找荫凉的地方休息,下午两点开工。”
然后,小波和西峰舀了些饭菜,用篾篮装了提过去,六个人一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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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珠吃了几口,倏地把睫毛搭拉下来遮了杏眼,用肘碰了一下小波,轻声怨道:“这些人好烦呀。”
大家一齐抬头瞧:几个民工正馋猫似的向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造林队里全是清一色的男人。在繁忙而又辛苦的大山深处,三个女人自然是他们仰观的风景线,是炎火夏日里的一股清泉。在破庙里,几姐妹凉在竹棍上的内饰、衣裤,成了这些男人最具观赏价值的珍宝。没有女人的地方,男人百结愁肠;有了女人的地方,男人伟岸豪放。这些民工俗俚少知,但凭一身体力赚钱后寄回养家,其实也怪可怜的。
打工的生活丰富多彩,而打工人的层次也有百态千姿。
那天西峰对小波说:“我们几个是鸡爪山民的后代,现在这种情势就和在家里一样,没有走出大山。这里不是我们的舞台,找不到我们的梦。我不甘心,我们几个回去时,要赢得桃李湾的人一声喝彩才好。”
“‘一声喝彩’,‘不甘心’,对极了。”小波城府很深:“我
们几个人心里也许正在产生一个说不清的感觉。我已经想了几个晚上,再想想再定吧。“
这块山场的造林工程已近尾声,早几天林业站来验收了。
姑父说他明天去结账,叫他们几个娃也去,要是那些地痞又要烟钱,就治治他们。
姑父又签了下一个工程。每期工程从开始到结束,都要两月左右。
民工们用柴刀把承包面积的界线上的所有植被砍光再清理干净,形成一道绝缘安全线。这样才不致于放火烧山时,把工程以外的山给着火了。如果界线以外的山着了火,会山连着山烧一大片,波及成木林,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山场的灰烬收拾干净后,再挖||穴种树,施肥除草。
姑父告诫他们说:“造成界线外的山林烧起来,就不是造林,是破坏森林,要坐牢。”
因此,小波他们几个带工的工作责任非常之大,事关姑父的成败。
这些日子以来,小波对姑父能在外面闯出天下的本事很佩服。但是姑父的人格形象在他心里越来越渺小。他越来越怜悯姑姑的人生遭遇。
小波想把自己的思路告诉伙伴们。现在他觉得是时候了。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不能在这长时间呆下去。这里不适应我们。将来,我们只能说,在这里开始了一个错误的序幕。我们一起到城市里打天下去吧。”
“是吧?你想去哪?可没钱呀。咋办,对了,给姑父借呀。”几个女孩兴奋了,雀跃起来。
西峰看看远远近近躺在荫凉处乘凉小睡的民工,警惕地说:“嘘,甭激动,这是农村包围城市的初始计划,不可走漏风声!”
小波表情很严肃,说着他的新思路:
“你们也晓得,柳明村的石头,在广东那边,一个初中生也混上个主管,拿高薪。你看他回家来谈什么企业管理、市场、销售,以前他哪懂这些?毕业典礼大会上校长咋说:上大学考研究生毕竟是少数人,而大多数人都会提前走入社会。文凭也不是唯一的,造化更重要呢。我觉得很有道理。”
“姑父大有可能不让我们走的,因为有我们帮他,他会很轻松地赚,可赚了钱,他也不要我姑姑的,他是在利用我们啊。就算他对得住姑姑和我们,在这里一天就会把我们的青春浪费一天,早晚我们要另找出路。”
小波站起来,打手势要黑毛和西峰随他走远点,有事相商。
“咋啦?要瞒我们?是要商量把姐仨卖掉?啧啧,没我们啦,哥几个惨兮兮的。”香香翘了嘴,假装生气。
“不会卖掉我们,是怕我们嘴不稳,他们咋会做那样的事呀。”丽珠从山凤头发上拿掉一片树上掉下的枯叶。
“看看,多有趣。一个老大,加上这一文一武的两个小弟,没准还真能打出个天下哩。”山凤望着三个男人的背影,陶醉地说。
“喂,回来,回来啦。”香香把他们叫了回来:“给你们说呀——”香香说出了昨晚起来小解,看到姑父走进梅婶房里的事。
山凤也说,梅婶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