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就脱掉它。”
他点点头,就把手伸到车窗里,拿出一束鲜花递给了她,是一束喜庆热烈的红色康乃馨,夹杂着同样喜庆热烈的绿的枝叶,裹在一张有些俗气的粉红玻璃纸里。她高兴地接到手里,说“庾虎,你也学得浪漫了。是哪个女人教给你的吧?”
他们上了车,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家酒店。
“军红,公司里事太多,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在家里为你做饭;咱们在外面吃点儿吧?”
“可以,在哪儿都一样。”军红笑了笑,接着又说,“以后雇个保姆吧,有了保姆,家里的事儿就有人做了。”
庾虎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同意她的话。他们喝了点儿啤酒。军红问了副总理来九龙岛视察的事儿,又问了公公的病情;吃完了饭,庾虎开车送她到自己家的楼下;说是还要赶一个应酬。一会儿就回来,就又开车走了。
这时,军红看看表,已经是夜间十点了。毕竟是五月的天气了,夜风吹在身上已经含了些夏天的意思。一个女人夜间行走,她的那身军装派上了用场。她将上衣紧紧裹在身上,抱着双肩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行走着。她并不着急回家。夫妻久别重逢,这顿饭却吃得有些安静。几个月的期待在不知为觉中已经把本该热烈的见面情绪稀释得单薄了。然而她却仍旧有一肚子零散的回忆,需要在孤独的路程中慢慢咀嚼消蚀。月亮很大,像存久了的旧报纸似的泛着黄边。树影把月亮剪得支离破碎,一把一把地掼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些重量,也带着一些凉意。她觉出了颧上的温热,她让庾虎灌了她三杯啤酒。她忘记了这啤酒是什么牌子的,只记得这种啤酒不好喝也不难喝。想想自己这次归来,就像是一个探险家像要闯入一个新领域发现点儿什么,最终却是一无所获。看到庾虎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她感觉极为无聊,也许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许她应该留在北京,陪伴父母,等待舅舅送来的惊喜。然而她却是义无反顾地回来了;她知道自己这一回来,就不能再轻易地走回去了。
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她听见有人从身后向她走来。脚步声凌乱拖沓,犹豫不决。她带着迷茫的微笑转过身来,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张被时间和距离磨蚀出毛边的脸。刹那间她以为她走进了一个梦境,她很响地清了一下嗓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寂静的暗夜撕扯成嘤嘤嗡嗡的回音,散落在远处和近处的无数个角落里,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于是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那个男人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两人四目相对,如同窄路相逢的乌眼鸡。后来是男人先将目光软了下来。男人变了很多,从从前更加不修边幅。他的身上穿了一件不灰不蓝的体恤衫,前心后背都是欧洲印象派的画,一半掖在腰里,一半垂在腰外。脚上穿的那双懒汉鞋鞋边早已成黑色,鞋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男人蓄起了长须,长长乱乱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他谢顶谢得更厉害了,前额润柔滑地采集着无所不在的月光。唯一不变的是他身上的气味,是那种介于油漆和漂白粉之间的油彩颜料气味。他是文工团的美工,很有绘画才华,作风也相当风流,常常因为与地方女人的风流韵事遭受团里的行政处分。这男人曾经追求过自己,称她为冰霜似的冷美人,自己也曾经羡慕、欣赏过他的艺术气质,她甚至觉得她与他之间比庾虎更有相通的艺术谈话和交流。但是,她这个将军的女儿,怎么会与这种颓废的艺术家发生感情?他们不是一路人啊!所以她最终选择了庾虎。然而,这位风流画家对她却仍不死心。直到她结了婚,他还给她写求爱信,想让她成为他的众多情妇中的一个。还下流无耻地说什么“结了婚也不要紧,婚后女人的最大好处就是上了床也看不出任何痕迹来”。为此,她严重警告过他:不要打我的主意,我男人会教训你的!
今天,他尾随在自己的身后,一定是到机场接哪个女人没有接到,看见了自己,就借机耍疯来了。
军红,见你的面真难啊!
她冷冷地看着男人,她想说:滚开!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她觉得这时的他有点儿令人可怜。她觉得沉默也是对他的一种威慑。
果真男人没能沉得住气。他叹了一口气,期期艾艾地说:现在我,终于体验到你的冷艳了。
她依旧没有说话,眼圈却热了一热。往事随着酒意汹涌地浮了上来。她站在路口,风呛着她嗓子刺刺的痒,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身子突然就像布袋一样地矮了下去,毫无先兆地呕吐起来。白色的秽物溅到她的裤脚鞋帮上,四周立刻充溢着一股酸臭交织的气味。男人被她难受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不知所措。等她嗷嗷地吐完了,才走过去,架起她来,坐到马路沿上。她很想推开他,结果非但没有推开他,反倒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唉唉!你这个庾虎,自己的老婆刚刚回到家你不陪着,怎么还到处乱跑呢!
她趴在他的肩上喘了一会儿,才渐渐将气喘匀了。男人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起了些疑心,“军红,你六点下飞机,现在就喝成这个样子,是谁让你喝的?”
“是我丈夫。”
“既然他让你喝了这么多,为什么不送你回家?”
“我觉得没事,不让他送。”
“军红,你不是准备进中央院团吗?怎么回滨海来了?回来干什么呀?”
“打工呗!”
“呵呵,女人打工?”他嘿嘿一笑,又来了没正经的样子,“告诉你,现在滨海的女人打工,站着的女人不如坐着的挣钱;坐着的女人不如躺着的挣钱……你是想坐着还是想躺着挣钱?”
她扶着树站立起来,满目飞着金星。闭了一会儿眼睛,方好些。男人依旧坐着,就比她矮了一大截,“我想躺着坐着,与你有什么关系?”她恨恨地说完,也不看男人,就飕飕地走进一街的风里。
男人追了上来,也不并排,只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也递了转业报告,想到海南开广告公司。你要想我,就去找。我的手机还是那个号……”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知道,这就是调情的意思了。像他这样的男人,勾引女人是不懂得说甜言蜜语的。他以为女人对于他就是召之即来。不管怎么说,今天他这样紧紧地盯着自己,确实是从心里喜欢她的。想到这里,她便轻轻地一口气,可是她没有把脚步停下来。忍不住回过头来,对男人温婉地一笑,说:“回去吧!”
男人隐约有些明白了,半晌,才问:“难道你一次机会也不给我?就一次。”
她不回答,脚步越发地快了起来。男人跟了几步,觉得没趣,便狗似地坐到了街边。她知道,只要自己坚定地把他甩下,她和这个男人就像是两条经过漫长的并行路途终于交叉而过了的直线,从今往后将永远各行己路,而且越走越远。
㊣第310章 … ~军红回家~㊣
从北京飞到滨海,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但是,军红依然有旅途的疲劳。回到家里,她就在宽大的浴缸里放满了水,让身体整个的浸泡在温度适宜的热水里,脑袋不偏不倚地搁在浴缸波浪形的裙边上,波浪凹陷的弧度,正好嵌进脖子。温温的水,软化了绷紧的肌肉,也软化了绷紧的神经。人放松了,身体舒坦了,神思悠悠,但时而也恍惚,一想到到他一会儿回来与她同眠,她还有点儿激动。
水渐渐凉了,放掉一部分,再蓄满热水。又凉了,又放,又蓄。军红像一支恋水的鸭子,不想出水。已经泡了一个小时,她浑身的骨头都泡酥了,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彻底地洗了洗。在部队的女兵宿舍里,她没有泡澡的条件,回到家里最想的就是舒服的泡澡。现在,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他怎么还不知道快点儿回到她的身边呢?虽然他们不是新婚燕尔,到底也是几个月不同床了。这个虎子,是不是与花儿又睡上了或者是又有了别的女人了?
现在的社会开放了,外面的引诱越越多;今天晚上若不是自己硬了心肠,那个落魄的画家就会跟随她上楼了,上楼之后会做什么?那个男人当然不会老实坐着。“就一次?”那是什么意思?是做一次爱?或者是亲热一次……军红一边瞎想着,一边捧着上鞠鞠温热的水不停地往脸上泼、往身上洒,再泼、再洒,最好洗脱一层皮,将过去的生活彻底洗掉;与虎子来一个新的开始。
等军红泡完了澡,擦干身子,穿了睡衣来到客厅里,发现庾虎点燃了一支烟在那儿抽着,接着又站立起来,给自己沏茶。
军红看着他默默地拿杯子,拿茶叶,拿电水壶,从容不迫,旁若无人,她想象,这几十个夜晚,他是怎么过的?就只是抽烟、喝茶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吃了晚饭她总要为他烧一壶开水,沏一杯浓茶。她喜欢看他喝茶时一副很满足、很陶醉的神情。而这次重逢,她却发现自己淡忘了这些习惯。
“你要喝茶吗?”他把一只绿色的茶叶罐放进有下班门的柜子里,没转身,背对她。
“不,不喝。”军红听着他那平淡又不失礼貌的口气,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客人。她坐在软塌塌的沙发里,懒得动弹。
他端了茶杯,走到客厅一角,坐在一把木制的圈椅上。垂下眼睛,双手捂住了杯子。她看到,那是一只色彩亮丽,广口的细瓷杯,杯口模糊着一团热气,他的脸被雾濛濛的热气洇得模糊。
他原先喝茶,专用宜兴紫砂茶壶,显得很老派,像是个老夫子,他说,这才是中国文化。现在,紫砂壶过时了,换了个现代的花哨有细瓷杯,也算是时髦。这杯子是他自己换的?还是花儿为他换的?
杯子上的热气渐渐散尽,他的面容渐渐清楚。她看到,他的下巴颏圆了,整个脸盘大了一圈,人到中年,不可避免地有了些富态。军红喜欢那个清瘦的他,恋爱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白杨似的炮校学员,身材细高细高的,一身书卷气,尽管他没有男子汉的宽阔肩膀,但是斯斯文文,干干净净,他们节假日约会时,他总是脱下军装,穿一条本白色卡其裤子,看上去很悦目,很整洁,很规矩。他们在炮兵学院谈了一年恋爱,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她的身体。只是那一次在自己家里,父母出去了,两个人有了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她的宽松的衣裙激起了他的性欲,仅仅是一会儿……亲热、窥视,却没有实质的发生。她当时不知道怎么就失去了姑娘们惯常的防线,渴望他真正地做一次……想想这个小伙子当中学生时,一定会更加可爱。那么,花儿能放过他这个可爱的男孩儿吗?
“你怎么不动弹?”
“我在浴缸里泡得时间太长了,有点热,有点累。”她懒洋洋地说。
“你穿这个睡衣怎么行?太厚了。”他站起来,看看她身上的浴袍,“大橱里有两套新睡衣,还是出口的。是公司送礼的东西物品。穿着很舒服,你去换上吧!”说完,他扔给她一把小钥匙。
军红拿着那把钥匙左转、右转,好不容易开了橱门,一股浓郁的樟迎面扑来。军红掠一眼满架的衣服,都是他的西装和衬衫,密密匝匝,很气派地排一溜。一套套西装挺括,衬衫也熨得平平整整,而且,每件衬衫的肩上还搭着一条条颜色不同的领带。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整洁,这样井然有序?
两套崭新的睡衣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一套是黑白格子的,一套是蓝底白点的,都是素色。他还记得她的爱好,喜欢格子和圆点,这是永远不过时的图案。军红拿出睡衣时,心里暖了一下,毕竟是夫妻。
“我去换上。”军红拿着睡衣,又进了卫生间。
呵呵,到底是出口的东西,全棉的布料,不仅纺织的细腻,缝工也讲究,领子和袖口都是用亮晃晃的横贡缎滚了边的,穿在身上舒服,休闲又美观。睡衣都这么高级!简直快赶上她在文工团的演出服装了。她几乎不敢承认这就是自己,摇身一变成了阔太太了!
走出卫生间,她迈进了卧室,看到他打开了卧室的电视,上面演的竟是类似A片的画面:
一男一女,进入了房间。
两个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相互把嘴唇吸吮得红润凸肿。男人的衣衫脱掉了,内衣裤是白色的,鼓凸有力。裸身是优雅的,肌肤是匀净的,他一层一层地脱,直到露出昂然矗立的男茎。之后,毫不迟疑,抱起床上的女人,穿上她。亲吻、抚摸、进入……两个人如同两条交配中扭动的巨蟒,满满流动在宽大的床上。
“怎么,滨海也有这种黄台了?”她盯着那画面,问他。
“什么黄台?这是网上的视频拷贝下来的。怎么样?好吗?”
“真他妈的刺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