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海生父子俩出了县城车站,车站外一群用单车载客的农民围了上来。他们不是在腰上缠着一条方格子长布条,就是把布条搭在颈上,潮汕人把这条长布称为水布,通常是一条长约2米,宽约0。5米的布条。阳西县有一半人讲客家话,另一半人说潮汕话,县城属于说客家话的地方,因此潮汕的水布也在这里流行。传说潮汕的二大土特产一是水布二是功夫茶。功夫茶就别说了,大家都知道。看看小小的一条水布,最常见的便是男人夏天下溪河洗澡时,既可代替面巾,也可围下身以便换衣服,或代替短裤“遮羞”。除此以外,水布还可以当头饰、当帽子,特别是在端午节赛龙舟时,参赛者用水布团在头上,既可遮阳,又增加了几分阳刚之气。更妙的是,这里很多拳师,都会使用水布作武器,用这软软的水布,去缠住对方的棍棒等硬武器,如蛟龙戏水,飘逸蝶舞,彩虹当空,甚是让人看了叹为观止,往往是以柔克刚的好武器。
老洪当下要了两辆单车,他和儿子各坐一辆单车去海生外婆家。外婆家离县城不远,有两公里远的一个村寨。老洪在阳西县已经没有家了,祖屋在七零年水库崩溃的时候就被冲走了,他回到老家,只能到岳母家挤住。外婆见到外甥和女婿从海南回来,自然高兴,相互问了一些情况,吃了饭后,老洪和内弟又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八月三十一日,老洪骑着单车拉着海生去了阳山中学。阳山中学就在阳江河西岸的小阳山脚下。小阳山是一座不高的丘陵山。进入中学大门,是一片开阔的操场,足球场篮球场都在东面。学校教室背着山坡而建,拾级而上。这是三十年代南洋华侨捐款建造的学校,两栋两层水泥钢筋盖的教室,从外面看走廊有些像西方的建筑。
老洪向人打听洪校长在哪里。一会找到校长室,老洪跟洪展新的叔叔认识,见了面校长十分热情。校长欲冲茶,无奈许多人在门外等他,要开学了,这是学校领导最忙的时候。老洪不敢耽误校长的时间,忙说不用冲茶了,就说几句话。校长听说老洪千里迢迢带着儿子回来读书,很是感动。他看了侄子洪展新给他写的信后,又问了海生的一些学习情况,便对海生说明天上午再来看一下。校长也没说海生是不是可以进学校读书,只叫他明天来,老洪摸不透洪校长的心思,又不敢多问一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也不知道儿子是否能在这里读书,要不能,真的是白跑回来一趟了,只可惜把钱抛到了大海。
离开阳山中学,老洪带着海生去了洪展新的家看他父母。海生见老洪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父亲说没事,明天准行,洪校长一定会安排他读书的。果然第二天见了洪校长,校长说已经把海生安排好了,在高二(1)班就读,阳山中学没办高考补习班,海生只能读高二的班级。老洪听了也十分高兴,连说感谢校长的话。
事情办妥后,老洪心情随之开朗起来,便要离开家乡了。从海南回到家乡父子俩一路上没啥话说,在车站要分手回海南的时候,老洪忍不住转过头去流泪了,他不想让儿子看见,过了一会,他擦了脸上的泪水才转过身对儿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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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别惦记着钱的事,每个月我给你准时寄来,饭要吃饱,该买的学习资料尽管买,家里不缺那点钱。”
海生被父亲的话打动,不管自己过去跟父亲有这样那样的怨恨,但这个时候父亲一片真诚的爱子之心,不能不叫他感动。海生眼睛红红的,噙满了泪水,如果父亲再多说一句话,他也要哭泣起来了。好在老洪不再说什么话,该说的已经说了,他又留给儿子二百块钱,桶蚊帐和日常用品都买齐给了儿子,还有什么好说的。老洪转身进了车站,海生站在外面挥手:
“爸,保重,一路平安!”
海生不知道父亲是否听见他说的话,再看父亲时,父亲人已经消失在车站的人群里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傻傻地站着,任由进进出出的旅客撞着身子。直到小车站又平静了下来,他才知道父亲真的离开了老家,回海南去了。
回到学校,海生开始了新的学校生活。
他和一个姓蔡的老师同住在一个房间里。蔡老师家在南山镇的一个农村,他是这个学期从广东四会县调回来安排到阳山中学教初中的物理老师。他娶的老婆是本地农村人,他在四会工作的时候,老婆的农村户口一直没能解决,老婆带着孩子不方便,于是回到了老家,接着蔡老师也离开了四会回到家乡教书。南山镇离县城十多公里,到了周末,蔡老师就骑着单车回家里和老婆孩子团聚。和蔡老师同一个房间的还有一个姓张的老师,张老师的家离学校近,天天回家,洪校长和他说,把他的床铺借给他的亲戚睡一年,张老师立刻答应了。这样,海生就和蔡老师住在了一个房间。
第四章 为了理想【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1…7…13 15:28:23 本章字数:3505
学校,同学,一切对海生来说都是陌生的。连吃饭都和他在海南学校的时候不一样。在这里寄宿的学生多数是农村来的,他们从自己家里带来大米,和可以蒸的咸菜黄豆油盐等菜,要吃多少饭自己用饭盆或瓷钵洗好米,再用一个小杯子盛着咸菜黄豆的,加些油盐,然后放在饭盆瓷钵里,拿到学校的食堂放在蒸笼里就可以了。学校的饭是蒸气蒸的,学生就把饭菜一起蒸熟来吃。早餐学校有得买,吃稀饭,菜是咸花生或咸橄榄。海生有洪展新的叔叔关照,就省了很多麻烦,不用到街上买高价米回到学校又要自己天天淘米,还要考虑什么菜可以蒸来吃,只要吃饭的时间到食堂把饭票菜票递给食堂人员,就有一份饭菜了,最主要的是能吃上炒青菜。寄宿在学校里的学生,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最大的奢侈不是想吃一餐猪肉,而是家里的炒青菜。
海生上课后的第二天,就给玉梅写了一封信。他担心在家乡写的第一封信玉梅不能收到,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告诉玉梅收到他的信后,马上按他给的地址回信,同时,他也给好几个同学写信,问候同学也把自己的情况跟同学说说。
没多久,玉梅收到了海生的来信。信虽然很简单,也没说什么,但玉梅看了感慨万分,眼泪都流了出来。海生的来信,不用多说什么,一切都在不言中,说明海生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她,爱着她。他临走的时候,让弟弟曹越转交的信,还存有温暖,这时他回到了老家又马上写信给她,她能不感动吗。玉梅想她和海生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么远,现在一个在海南岛,一个在大陆,千里之遥,要半年多的时间才能见到面,时间虽然不是很长,然而却像一日三秋,这让热恋中的人实在难以忍受分别的痛苦。她看见海生留给她的信的时候,她在心里骂过海生,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不管她了呢?但她又想,她不能这么自私,用铁链拴住海生,海生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没有希望突破她父亲设置的关卡,就不能高高兴兴娶到她。她也希望今后他能体体面面娶她,不要跟父亲发生什么冲突。想到这些,她心神不定,左手抚弄着海生送给她的玛瑙,右手握着笔给海生写回信,手在发颤:
生,我想念你,好不容易才接到你从大陆写来的信,心情是这样的复杂和难受,忍不住流了许多的泪水。那一天,我弟弟把你离开农场前的信交给我,我就感到震惊和害怕,好像你这一走,我就要失去了你一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你爱我,我也爱你,可是,我的心管不住我要这样想。
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到农场的,不用很长的时间,你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害怕,害怕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和你面对面商量,无法向你倾诉我内心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老是这样想念你,是不是很自私的行为?因为你在这一年里,时间很宝贵。你要认真读书,发奋读书,明年才有可能考上大学。而我这么自私,总是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把你的心留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不仅浪费了你的时间,花费了你的精力,还让你分心。生,原谅我这么说。请你相信我,我是多么的爱你,无论你我在哪里,相距千里,天涯海角也罢,我们的心永远都在一起。
我读高中,说实话,那是混日子的。三中比起糖中还要差,老师上课也没怎么管学生,学生想听就听,不听课睡大觉也可以。对我来说,考试考多少分都不重要。我爸说,我最重要的是这两年能够平安度过,他也没指望我能考上大学,为家里争光。我读书比我姐还差,我姐都考不上了,我更没希望。我只要能打发这两年的时间,高中毕业后等着农场劳动工资科安排,参加工作,就等你有了出息,回来娶我。
亲爱的生,不要让我失望,好好读书,不要想这么多,也不要经常写信给我,这样会影响你的读书的。请你原谅我,我也不会经常给你写信。随信寄上一张照片,想我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就可以了,我的心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陪伴着你,在你的身边。
永远都爱你的梅。
玉梅写这封信写了好几天,改了又改,才把信写好寄出。信虽然不长,却让她绞尽脑汁,心力交瘁,恍如大病一场似的。在家里学校,玉梅见着人还得像平常一样,装着一点事都没有,让别人包括她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不出她心里的喜忧和痛苦。
海生自从写了信给玉梅后,就渴望着玉梅的来信。他每天中午和傍晚没人的时候,都会来到挂在学校怀南堂门口墙上的信箱前,翻看里边的信件是否有他的信,特别是玉梅的来信,只要是玉梅写的信,他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他等玉梅的来信等得心里有些焦躁不安,不知道玉梅为什么还不来信,半个月都过去了,同学的回信都收到了,可是还不见玉梅的来信。海生不知道玉梅怎么了,是不是玉梅恨他走的时候没跟她见面打个招呼,事情变化的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快,他这个时候后悔了,离开海南的前一天晚上,为什么不骑单车去见玉梅,告诉她他要回老家读书,也许玉梅就是恨他不尊重她,不跟她商量,才不给他回信的。玉梅啊玉梅,你要这样想就错了,海生觉得自己有些冤枉。那天晚上,他是想去见她的,可是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何况时间又太仓促。海生心里都矛盾起来了,又觉得玉梅有理由不写信给他,他怀疑回来老家补习是不是个错误,虽然他这个时候并不知道玉梅是怎么想的,但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亲自当面向他最心爱的玉梅解释,就是一个特大不可原谅的错误。可是,他又往好的方面想,也许玉梅没有收到他的信,他写给玉梅的信是寄到海南天涯农场三分场中学高中一年级的,他不知道玉梅在哪个班,或许玉梅根本就不在三中读书。玉梅跟他说她这个学期在三中读高中,是她爸老曹说的,海生知道老曹就会吹牛皮,玉梅信以为真,于是跟海生说了,海生也当真的了。要真的是老曹吹牛皮,没能让玉梅进三中读高中,玉梅就不可能收到他的信。海生想他就应该重新写封信,写给曹越收,让曹越转告他二姐他的地址。
正当海生晚上准备写一封信给曹越的时候,同住在一个房间的蔡老师拿着一封信走到他跟前,说:
“海生啊,你的信。我看放在办公室的桌上,顺便给你拿来了。”
“谢谢你,蔡老师。”
海生从蔡老师手里接过信,怦然心跳。原来他的信今天到了,收发信件报纸打钟的小彭没有把他的信放在怀南堂门口的学生信箱里,蔡老师去办公室拿当天的《南方日报》《汕头日报》看,看见了海生的信,就顺便拿回来给他了。
海生一看信封上那秀气的字,就知道是玉梅写给他的信。蔡老师戴着眼镜看他的报纸,海生坐在床上看玉梅写给他的信。几天来的忧虑和不安,随着玉梅的信到来一扫而光。他觉得玉梅就是玉梅,是他心爱的玉梅,懂他爱他还处处为他着想的玉梅。他这时才觉得自己可笑,之前的种种猜测,都是错误的。
蔡老师是个瘦个子像个乡下小老头的人,他把遮着脸的报纸放低一角,偷偷看海生,见海生在沉思,便又把报纸拿起遮住脸,自言自语地说:
“中央在宝安县搞了一个深圳经济特区,这深圳特区将来会不会成为一座大城市啊?”
海生听见他说的带有乡音的普通话,转过头看蔡老师,“蔡老师,你说什么啊?”
蔡老师放下报纸,说:“我是问深圳经济特区是不是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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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问的问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