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远影文集之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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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帆远影文集之蠢蠢欲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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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七八糟的人做着乱七八糟的动作。

  刘富贵喜欢人多的地方,因为他爱热闹。每次村里结婚时、死人时,他都要携着他那根唢呐去凑热闹,跟那些土生土长的响器手们一起演奏着土生土长的调子。虽然车上热闹,但是他总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人家都把皮包皮箱放在货架上,他不,他把他那个土的掉渣的包死死地拥在怀里。尽管包里面只有几个鸡蛋,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因为他常听人说火车上很乱,你稍不留神人家就会把你的钱啦、物啊弄走,弄走之后,你找谁要去,钱上印得都是毛泽东,物也不见得只有你一个人有这种样式。妻子杨二妹也在他临走几天前时不时提醒他:“要注意保管好钱啦,钱啦!”

  车厢里有婴儿在哭泣,原来这孩子尿裤子了,他母亲把他的湿裤子扯掉,他就乱踢着两条豆芽般细的腿,扯开嗓门嚎哭着。刘富贵看得出奇;也听得出神。那动作、那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化作两根绳缚住并牵着他进入属于他的思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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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孩子幸福多了;尤其是城里的孩子;没有人奶就买牛奶;并且还雇个保姆来伺候。不像刘富贵的大儿子刘清;刚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哪有什么奶吃;干着急的他只得靠用熬的稀饭把大儿子给灌活了。说句公道话;刘富贵是对不起大儿子的;虽然刘清有他姨杨二妹照顾;到底隔层沙有点差呀。杨二妹生下自己的儿子刘楚之后;就对刘清渐渐地失去了兴趣。衣服不给他洗;刘清像一个小叫花子一样在村子里东摇西逛;滚到灰窝身上就是灰色;摔进泥里就是黑色;跌倒出了血也会杂些红色……他的那件衣服总是在不断变换着颜色。有的村民看着心酸;就帮他把衣服洗干净了给他穿上;可是孩子天生就爱玩;穿上不到一分钟又在地上摸爬滚打;脏得个不成样子。有爱心不等于有耐心;她们可以给他洗一次衣服;但是她们决不会给他洗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衣服。杨二妹有时连吃饭也懒得喊他;可怜的刘清总是在饿肚子的时候坐在左邻右舍的门坎儿上巴望着别人吃饭;如果是好心人家会叫他吃一碗;遇到坏心人家;他们会把饭端到厨房里去吃或者干脆叫他走并撒谎说他姨叫他回家吃饭。也难怪;刘富贵这个家到底还是杨二妹当的;刘清又不是她杨二妹的;别人给他饭吃她不会买帐;更不用说某年某月某日还一下席;并且连声谢谢也不会说。

  在这种环境中生活的孩子特别内向;容易判逆和对世俗冲满怨恨;刘清从来不跟别人为伍;他总是一个人做着一个人做的事。他像一片等不到秋天就颓零的叶子,过早地承受灿烂季节给予的苦痛。那一天;刘清六岁;刘楚五岁。刘清做了一个陀螺并打得它呜呜直叫;刘楚看到了;就要哥哥的玩意儿;刘清舍不得;惹得刘楚哇哇地哭了起来。杨二妹二话没说;抄起一根竹竿打在了刘清的右臂上;刘清的手本能地松开;陀螺掉在地上;顿时右臂留下了一条火辣辣的红印。当杨二妹拾起陀螺准备来第二下时;刘清已经不知去向了。

  其实;刘清跑到了后山上;坐在一座坟前哭泣。他听人说这座坟埋的是他的母亲;也听人说他的母亲很和蔼;从来不跟人家吵架和打架;更不用说忍心打小孩子了。他是很少哭的;小朋友们说他连个妈就没有他不哭;说他是个脏东西他不哭,跟别人打架了他也不哭;这次受了委屈他哭了。他哭他姨怎么这么狠心打自己的侄儿;她为什么要把他的东西夺过来给弟弟。他感觉到他姨在用双手狠狠地揪他的胸口;让他如此疼痛并不能畅快地呼吸;于是喊了一声妈哭得更厉害了。

  天黑了;没有月亮和星星;四周一片漆黑。刘清望不见什么;他也不愿意望见什么;但是他不断地蜷缩着;像刺猬遇到敌人时本能的反应。跟所有的孩子一样他怕鬼;尤其听到微风摩擦物体时发出的飕飕声;他认为是鬼的脚步声。过了很久;隐隐约约有人在喊清儿清儿;那是他父亲带人找他的叫声。他不想应答;并以此作为他被虐待时的还击。当一束手电筒光照到他时;他飞快地跑掉了。同时刘富贵一伙人也看到了他。于是;他们关掉手电筒;东一个西一个地学鬼叫;一下子就把刘清给吓出来了;但被吓出来的刘清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不停地叫有鬼。自此, 这孩子就弄出来一个怪病;只要别人在后面轻轻一叫;他准会吓得大跳起来。

  米汤盆里坐,糊里糊涂过。刘富贵一样疼爱两个孩子,但好多方面还是要照顾到杨二妹的感受。两个儿子一起上学,又一起考入县一中,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人家孩子想考高中还考不上,他家一下子就上了两个。谁晓得这时,杨二妹发难了,硬要刘清退学,说是家里供不起,刘富贵不答应,她就砸东摔西的,闹得全家不安宁。之后,还是刘富贵让步,只让二儿子上了高中。刘清气得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后来干脆跟着一个同村人到山西去挖煤,五年了也没得个音信。想到这里刘富贵不禁在火车上摸了一把眼泪,像是在懊悔,更多的还是无奈。这些感受从他转过头凝望窗外的风景时同滚动的皱纹一起爬了出来。

  二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他是刘富贵跟杨二妹还没结婚时就有了的;那些没事找事的左邻右舍能放过这个嚼舌根的机会吗?他们总是在小刘楚经过时;说他是个私生子。听到这话的刘楚总是抬不起头;难免自卑。有一次;他们正在谈这事的时候;杨二妹正好打猪草回来;一听到这些话就跟他们大骂起来。她骂他们狗拉耗子多管闲事;他们就骂他死不要脸;连姐姐的男人就上。杨二妹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大变,吼了一声她妈的B的就举起猪草篮向其中一个妇女砸去。篮子从那女人的左脸擦过,那女人的左脸上也就留下了一排直线条的血印,她摸摸脸,见手上有血,于是也火了,叫了一声不要脸的东西,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冲上去跟杨二妹撕了起来。不一会儿,俩个女人都摔倒在地,相互紧抱着在松干的土质地面上滚来滚去,活像俩个撕咬的灰老鼠。其他的男男女女见情况不妙,就拉开了俩个女人。小刘楚看到妈妈跟人打了架,跑到被拉开的杨二妹身边抱着她的大腿大哭不已,并以一种仇恨的目光直射着那个跟她妈妈打架的女人。

  夜晚,刘楚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打开那女人的猪圈门,放跑了大大小小的六头猪。那些猪到处乱跑,遇到什么就破坏什么,钻到苞谷田里就吃苞谷苗,钻到稻田里就拱秧苗……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几户人家开门大骂养猪的人缺德,只顾自家吃肉,不管别人死活。那女人根本搞不懂牢固的圈门怎么无缘无故地开了。同时刘楚在那天晚上用木棒在那女人的稻田边上戳了几个大洞,田里的水一下子就放干了。要不是那女人发现得早,水稻早就枯死了,这一切令那女人哭笑不得,更是摸不着头绪。只有刘楚一人自鸣得意勉勉强强报了这一仇。这时的他刚五岁。

  六岁的时候,刘楚跟哥哥一起入了村小学;他们俩对学习很认真,基本上并驾齐驱,不是哥哥第一,就是他第一。他们经常放学回家带回来奖状和奖品,眼红的村民看到这些总是指指点点地说:“他们要是能够考上初中,就是祖坟冒青烟。”结果兄弟俩真的考上了初中。然后村民又说:“他们能上县一中么?”结果他们真个又考上了县一中。只不过之后只有刘楚一人上高中,这是他心中永久的疙瘩,他觉得对不起哥哥,所以上高中后更加的努力。同时,村民也不会停止他们的冷嘲热讽:“他别想上大学,脑袋想偏了还是个胎产。”没想到这孩子真的很争气,在去年正儿八经地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办学酒的那一天,他买了一把锄头送给了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这孩子在大学里,很理解家庭的经济负。.自己申请助学贷款交了学费,又得了很多个奖学金,再加上勤工俭学得来的钱,基本上能够供应自己的生活,也就很少向家里要钱。

  这一切,刘富贵想起来就感到自豪,中午时分,白煞煞的太阳晒来的时候,其他的人都放工了,他还在田里挺着干。别人说:“老刘啊,你这样不要命地干值得吗?”刘富贵顿时来劲儿,笑得合不拢嘴地对他们说:“我儿子上大学耶,有出息了耶,将来还会接我上北京呐,现在苦点儿没什么!告诉你,给后人多投资是好事。”同时,他也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苦来,儿子上大学,他每个月就给那么一点钱,在北京,消费水平又那么高他用得到吗?现在人都爱面子,面子是靠钱打造的。现在的大学生个个腰挂手机,想找谁,揿几个数字就行啦,他儿子没有啊,甚至连基本的生活费就顾不上,为人父母,他能忍心吗?所以,刘富贵也想过了,这次打工要多挣钱;要增加儿子的生活费,同时也给他买个手机玩意儿来揿揿。毕竟儿子是大学生了吗?并且还是个牌子货。大学生耶,就是大派吗,讲排场,讲体面吗?

  刘富贵想着想着,有人在叫买盒饭,用白塑料四方盒装的。他回过神来问盒饭多少钱一盒。服务生说十五块。他吓了一跳,他想:八辈子没吃过,还十五块,十五块我得买掉大半袋苞谷(1)籽儿。于是,掏出包里的鸡蛋和馒头大口地啃了起来。

  刘富贵一伙人在深圳火车站下车了;先到的杨一为在火车站等着他们;他带着他们上了一辆汽车;向着刘富贵认为能够挣到钱的地方驶去。

  这时的刘富贵看到杨一为就像见到钱一样心喜。他是非常信任杨一为的;不说别的;他杨一为姓杨;杨二妹也姓杨;在乡下;人们特别注重姓氏;只要你们同姓;你们就是一家人。在刘富贵眼里;杨一为跟杨二妹同姓;那么他们就是一家人;也就自然推广到刘富贵跟杨一为是亲戚;是一家人。所以;杨一为叫他把包放在腿旁边时;他同意地对杨一为说:“孩子他舅;我听你的。”就把那包放下了。没过多久;他脑袋一歪;就美美地睡下了;毕竟在火车上苦撑了几天几夜呀;现在都是自家人了;谁还会抢他的包;还有什么不能让他安心的呢?梦中的他把包打开;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乖乖地躺在里面听他使唤。他想要一个||乳罩;就有一个||乳罩出现了;他又想还有隆胸药;于是;一盒一盒的隆胸药就堆放在他的面前。同时;他掏出手机揿了几个数字;就对着手机喊:“儿子啊;老头子不过多久就来看你。”一会儿;他又回到了家;妻子看到他给她买的||乳罩和隆胸药;高兴地扑到他的怀里;推着他往卧室里去了;卧室里也就传出床铺的嘎吱声。

  刘富贵的美梦被旁边的一个伙计用胳膊肘捅醒了。他挣开眼;看见嘴角一条涎水线荡秋千似地摇摆着;他用手一栏;那涎水线就缠到他的手上;于是他就在座位上蘸了一下;又用另一只手搓了搓;最后干脆在裤子上擦个干净。这时;他敏锐地用目光扫了一遍;觉察到车停了;其他的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车;这就代表他也得下车。他提起那个包;跟着其他人向车门移去。

  他下车了;看到了街道两旁排列地整整齐齐的高楼;而他对面就矗立着一栋八层未装潢的房子。心里想到这些房子真高啊;在这之前;他顶多见到过镇上那一栋六层高的大楼。杨一为开始说话了:“我们要为这栋村委会办公楼搞装潢;你们马上安顿下来;明天就动工(4)。”刘富贵其他的没在意;只有那个村委会的“村”字把他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想到他们那个村委会办公地点也就那么两间破旧的瓦房;他们镇政府的办公楼也不过五层楼而已;这一个村能有这么发达吗?于是乎;他碰了碰旁边的伙计:“这是个村吗?”那伙计答道:“是啊;不信你看看那个竖起的牌子。”刘富贵向前一看;那牌子上面写着:村办公楼施工重地;请勿靠近。他还是有点不相信;准备问问杨一为;但杨一为正在跟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谈笑风声;根本没时间理他;他也就摇摇头做出疑问重重的样子。

  刘富贵干的也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工作。如往搅拌机里倒水;倒沙;倒水泥;然后把这些调和好的沙浆挑到贴瓷砖的师傅们面前。这跟他在农村时把肥料倒到粪坑里拌好;再挑到田里去施肥差不多。所以;每天干这活的时候;就有一种轻车熟路的感觉。

  干这活的人被称作副工;副工本来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做的;但刘富贵除了做这个别无他用。你叫他帖瓷砖?就凭他那双老得发抖的手比伐的合适吗?要是一失手弄碎一块瓷砖;他就得陪上十块 八块的。他也没指望自己做那种地位高一点点的活儿。师傅们叫他拿点开水;他就得跑到厨房去取。叫他买盒烟;他就去小买部买来……毕竟是副工吗?你得让着别人点儿;否则;师傅们一闹;你就得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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