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骨不敢不去。
──读书人总比普通人知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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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秋坊是读书人。
而且还是很有名的读书人。
他的话使这些讲理的江湖人不敢不听(不讲理的江湖人根本就不容读书人说话,而读书人也不爱把道理说那种人听)。
所以小骨便去井边洗澡。
他哗啦哗啦地照头淋上了几桶水。
水本来是清的。
到地上已成了黑色。
因为经过了他的身体。水流过他身体肌肤时,他有一种极为舒爽、如同身心脱落的感觉。
──唐仇的毒真的是这样的毒,没经水这一冲,还未能真个明白奇毒缠身的龌龊感觉。
小骨冲好了凉,不禁、不意、不经意地往井中望了一眼。
井中有人,亦向上望来。
那当然是他自己,只在恍惚间以为井中还有一个人。
只是小骨忽觉有些儿陌生。
忽尔,他又回头。
──那真的是他自己吗?
如果井里真的是自己,按照道理,对反的互映,那人亦因望下(井底)望去才是,怎么会反而望上望来呢?
小骨俯井再看:
井里确是有人。
──确是小骨自己,正望井底望去,没有异样。
小骨怔忡间,以为刚才自己只是错觉。
他恋恋不舍,又往井里望去,不意竟不小心把水桶拨落井中,一时水花四溅,小骨也碎裂成无数个残影。
他依稀觉得,井内似有一无位真人,正要与自我相会,但又未得啐啄之机。室所在近,只要更进一步;但人在竿头,何从进退?
噫!
小骨也在水井旁一时迷茫住了,好像想到什么,又好似忘掉了什么。
苏秋坊为李镜花祛毒。
──三人中,以李镜花的“毒伤”最为严重。
她刚着了唐仇之毒,才因赵好以“大快人参”救治下醒了过来,却又给唐仇再次暗中下毒,要不是唐仇因不欲毒性即时发作而引致赵好向自己施辣手,尽量把毒力减至最轻,李镜花这毒力可真不易去除。
而今仍能毒气尽去,主要是因为:
──用了几乎是一整张的“大快人参”叶子。
──苏秋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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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秋坊是位书生,看来武功也并不如何,可是解毒、解||穴、解奇门杂阵、活结死结的方法却是一流的。
简直是一流一的。
他花了相当不少的时间与心力,为小相公解除毒性。
追命对苏秋坊也很好奇。
他慢慢发觉苏秋坊有一种很奇特的性情:
他喜欢“解”──
解开一切“结”。
──包括学理的、医药的、情感的、还是神秘的、习俗的。
他对“毒”似很有“研究”。
他用大半张参叶,解了李镜花身上之毒,嘱李镜花道:“你到屋后,往东南行,三十丈外,有一条小溪,叫映溪。你去把身子浸一浸。”
小刀生怕小镜不便:“不如也到院子里打几桶水,带到澡堂里冲洗好了。”
“不可以。”苏秋坊斩钉截铁地道,“各位乡亲父老叔伯兄弟姊妹们,要知道她不是小骨,只受暗器擦及发际之毒。她先着了‘三毛’又中了‘冰’,要尽去毒,一定要浸一趟活水。”
于是李镜花在苏夫人和凌小刀的陪同下,去后面的溪里浸了一阵子。
结果:
溪上结了一层薄冰。
后果:
下游有不少鱼翻了肚子,浮了上来,给毒死了。
小相公这才算复原。
真正的复元优先。
群雄议事,商量大局:
追命:“我想,要对付惊怖大将军,首先得要争取于一鞭。‘大道如天,各行一边’的于一鞭,是天子门生,权重威猛,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如果他不支持凌落石,只要不肯发兵助他,凌惊怖则顶多只剩下‘朝天门’、‘大连盟’、‘暴行族’、‘万劫门’、‘四大凶徒’、‘妙手班门’、‘三十星霜’等的武林势力,我们就不必跟他军队里的实力硬碰了。”
张书生:“你想先孤立大将军?”
追命:“你若要对付一群人,一股势力,一是先要使他内部腐败,二是要把主要敌人先行孤立起来。如此便可不战而胜。凌落石是太可怕的敌人,他精明、残狠、武功高,且握有重权,还能保持清醒,对付他会很吃力,倒不如先行让他们鬼打鬼!”
张书生:“那我们岂不是变成了他们鬼打鬼之间的那只真正的鬼?!”
冷血:“我主张直接的方法。”
张书生:“你且说来听听。”
冷血注目向小刀和小骨。
他不知怎么说才好。
小刀忧伤地道:“你想杀我爹爹?”
冷血点头。
()
张书生:“用什么方法?”
冷血:“直接过去,杀他,可免多伤无辜。”
张书生:“大将军扈从如云,你怎么接近他?”
冷血:“我等。他总有松弛的时候。”
张书生:“他这样子的人,难有疏忽,你等到什么时候?”
冷血:“人总会有疏失,而且,他迟早也会憋不下去。”
张书生:“憋不住什么?”
冷血:“憋不住要先行袭击我们。”
张书生:“你等他出击时才作反击?”
冷血:“任何人在攻击别人的时候都会有破绽让人反攻。”
张书生:“可是这样你恐怕要等很久,日子过得越久,大将军害人越多,这样等待反而死得人多。”
冷血:“那只好不等了,谁阻我杀他,我便先杀谁。”
张书生:“这样死的人恐怕也就更多了。”
冷血:“反正是这样子,我就先把大将军手下的走狗逐一剪除,杀了再说。”
张书生望向铁手。
铁手:“我听过你们的转述,那魔头既连儿子都忍心杀害,当今之计,应该先去保护凌夫人才是。”
小刀动容:“对。”
小骨即道:“我去。”
铁手:“你不能去!”
小骨:“为什么?”
问出口之后,他已明白,当即垂下了头,绞扭着手指。
小刀:“那我先回去。”
冷血:“大将军已濒疯狂,你去也不安全。”
小刀急了,“但谁去救我娘亲?”
苏秋坊忽道:“张判这个人也很不简单,有他在,也许能护得住你母亲,如果此人协助,救出凌夫人之事便应可行。”
铁手:“大将军有四大凶徒鼎力协助,我们很难解决他的,除非是先解决燕赵、屠晚、唐仇、赵好四人。”
梁取我:“对!”
他一家子都在重逢之夜尽丧屠晚手中,所以非常激动。
张书生:“你可有办法解决他们四人?”
铁手:“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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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生听出他话里的未尽之章:
“谁有?”
“无情。”
铁手回答。
少年铁手 … 第三章 煮狗论英雄
众人大喜过望,都问:
“无情会来吗?”
冷血望望追命,追命看看铁手,铁手瞄瞄冷血。
冷血先说:“我大师兄他要是来了,正好四对四,一对一,我等他来。”
追命却道:“要是他来了,神侯府里谁人护着世叔?而今朝中鬼魅魑魉,暗中伺伏,大师哥行动不便,一动不如一静。”
铁手才道:“大师兄也知道‘四大凶徒’襄助大将军一事。我离京师之时,师哥仍在世叔身边,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众人都有些失望。
大家都希望无情能来──无情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了,何况又是一个双腿有残疾的年轻人,大家都想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瞧瞧他的身手如何。
冷血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该依靠大师兄。这件事,我们的人手已够多了,不该再依仗援军外力来解决。”
追命道:“正是。我还是去说服于一鞭吧,他是我们兵家必争之子。”
冷血道:“我陪小刀去把凌夫人接过来。”
追命道:“你不便去,这些日子以来一闹,谁都认识你。危城里只要是大将军的人,谁都对付你。虽然现在有梁老哥为你作证,小相公亦可为证,你非‘久必见亭’灭门惨祸凶手,但你要去护凌夫人,容易打草惊蛇,说不定反而使人面兽心的凌落石会对他夫人下毒手。”
冷血道:“可是……你也不便去,你的身份已当众揭露,‘朝天山庄’里谁都知道你就是追命。”
铁手道:“你们都不便去,我去。”
冷血:“你去……?”
追命:“说的也是。一,铁师哥还未与大将军直接朝过相。二,铁师哥也未跟大连盟的人扯破脸,以他名捕身份,也好周旋。三,师兄行事稳重,又是生面,比较方便。”
冷血依然争持:“可是二师哥的伤太重……”
铁手微笑道:“四师弟你的伤说来也没好全。”
追命呵呵笑道:“其实我们几个都是不怕受伤的。受伤有时正像多到挫折一样,反而可以刺激我们大死一番而后活,更加拼命。你们两人,一个在可负伤中愈伤,一个能在搏斗中复元,这伤可怕了你们!”
冷血很有点急。
小刀脸红红的,望向小骨。
小骨握紧拳头,垂头丧气。
追命忽然明白了。
他在铁手耳边轻声笑说了几句话,铁手也不住点头。
然后他望望冷血。
又看看小刀。
这张本来挺方正、俊朗沉实的脸孔,忽然咧嘴、笑了。
“这样好不好?”铁手温和地道,“我和三师弟,分头行事。三师弟试着去说服于一鞭。我则到‘朝天山庄’请出凌夫人,由小刀、小骨和冷血在较安全的地方相候,到时才劝服她弃暗投明,总比我这张拙口胜任多了。”
“对对对,”追命也附和说,“四师弟和小刀、小骨跟凌夫人都有特别的感情,凌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只要不在凌大将军身边,我们也就不那么投鼠忌器了。”
小刀很高兴,忍不住去看冷血。
冷血刚好也在看小刀。
两人对视了一眼。
四目交投,好像瞬息间的缠绵。
──那是一种眼色交流的惊艳。
很快。
不留痕。
只在心里泛起涟漪:
(啊,这个人,我曾为他而受辱,而他曾在我受辱的时候救过我,啊,这个汉子……)
(哦,这女子,她曾为我受辱,我曾眼看她受辱,哦,这女子──)
这样想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因为同经历了那一幕,两人都很有一种亲昵而秘密的甜蜜,漾上心头,连同惭愧与娇羞。
追命却注意到了小骨的神情。
小骨的魂魄就像不在自己身上似的。
他也发现了唐小鸟的神情。
她望小骨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魂魄附在那儿似的。
追命心里不禁暗暗叹息。
他想起一首歌。
一朵花。
一个人。
一首熟悉的歌。
一种会转色的花。
一个叫小透的姑娘。
张书生忽然问小骨:“你还当凌落石不是你亲爹?”
小骨握紧了拳头,半晌才道:“亲爹会杀儿子的吗?”
“会。”苏秋坊回答得斩钉断刃一般的爽利,“历代君王帝后,杀的不少是亲子亲属!”
小骨惨笑道:“反正,他也不当我是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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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生再问:“如果你遇上他,你会怎么办?”
小骨没精打采地道:“我避开他……反正,我是怕了他。”
张书生又问:“如果他对付你娘亲呢?”
小骨心乱如麻:“他会对付娘?……你说,他会怎么对待她?”
苏秋坊忽道:“譬如杀了她。”
小骨骇然道:“不会的,不会的……!”
张书生叱道:“如果会呢?”
小骨仍不敢面对:“不会的……”
张书生:“他敢杀子,他会不敢杀妻?有一种人,谁碍着他前路,他就会清除一切障碍。”
小骨惨然道:“我……我能做什么?我不是爹的对手,我,有心无力,我──太累了。”
铁手道:“小骨,你还年轻力壮,就算不依仗父荫,也大可顶天立地地干出一番事业来,实不必如此失望。”
小骨彷惶地道:“……我凭什么去闯江湖?我一向没有运气,连猫猫……她也死了,这世间怀才尚且不遇,何况是我这无才无德的人!我在‘大连盟’和‘朝天门’,就很不得爹……大将军的欢心,爹身边的人不是对我阿谀奉迎就是说假话,不然就当看不见我这个人,我没有朋友,常受小人所妒,我这般没人缘,怎么闯这波涛万重浪、风险万重山的江湖呢!”
唐小鸟忽然冷叱道:“你能够的,你有才干,你也有朋友的。”她的声音很低沉,但说来连沙带哑的都是沉潜力量。
张书生和苏秋坊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