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着人;但如果整天都吊胆提心地防范对方,便不会产生真情真义,所以又得要全心全意向着对方。我们过去都是咬着牙硬撑了过来的,能成为一盟之主,也费了不少苦心,欠了不少人情,亏了不少恩义,这些旧友故交,很可能有昔日的秘事情史,说彼此心中全无芥蒂,恐亦不尽然。我俩对杜会主您老,因为是共同欠下恩情的人,反而能够一致契心,全无隔阂,您在我们尚未成事之时,已慧眼相识,加上我们两盟一会联结,对抗强敌,有利无害,故能磊落相交,可是,对待他人之时,就不一定能如此坦荡无私了,你看,有时,他做了自作聪明的糊涂事,我不坦言;他在外也拈花惹草!我会不知道吗!有时,我因争一口气,跟他争执起来,他能让着我时,我会懊悔,若他不让着我时,我也把他气煞。您看,我们是不是那么好,有没有养养说的那么幸福?”
“……这些,你没告诉过养养吗?”
“养养是都知道了的,但她总是劝我,人生没有完美的事。她告诉我:如果相信命运之说,有的人以星曜运行来算出影响一生起落,但星曜总是那么个数目。好的星在上几个流年或大限配合得好,但下几个流年或大限当然就有所欠缺了。如果以五行生克来观察命运兴衰,那么也必有得失,不见得每一个组合都尽如人意。如果把影响大限十年的星曜置于一组方格内,就那么几格,人就过了一生;如果以出生时辰来算出人的际遇,就那么八个字,就过完了一生,那么奢求作甚?没想到,养养这般说我,却没替自己算,她就这样过了一生……”
说到这里,凤姑忽然把秀眉一蹙,像想起了什么。
要是在平时,杜怒福必早已发现了。
可是他现在却因太哀伤而没有注意。
“其实替人占卜算命的,灵则泄露天机,不准时便呃神骗鬼,总是福寿难全,不是福阴不足,就是难得寿终。我不够养养聪明,她学东西,一学即会,我却是怎么学都学不会,一旦学入门窍,只会拿自己命来演算,发现自己一生不过如此,不外如是,就心灰意沮,更不会钻研下去了,我常说,她那么福相,命一定很好的了。她却说自己鼻下人中破了相,恐怕不寿,但只要活得好,纵活得短些又何妨?唉,没想到,她却是这样子就逝去。小趾原是她情同姊妹的婢仆,却不知是谁,冒充了她,去杀害她的主子。”
凤姑听到这里,忽道:“不对。”
“什么不对?”
“小趾是冒充的,我们没能马上发现,是我们平常跟小趾接触不深之故,可是,养养跟小趾在一起相依为命已多年了,怎么也没立即瞧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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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倒是奇。”
“此外,小趾的冒充者去取‘金梅瓶’,她得要从这里第三层走上第七层楼,第七层楼把守的是陈风威,他已发觉不对劲,但其他三层楼的守卫就毫无所觉吗?”
“──风威说过:他跟小趾有过亲昵关系,也许,也许这样才发觉出不妥吧?”
“或许这就是原因。但是,金梅瓶仍在青花会的时候,我们两对人都一直很好,一旦失去了它,养养和你已阴阳相隔,而我也心神不宁……”
“你是耽心长孙盟主吧?”
“我是担心他。”凤姑毅然决然的道,“我担心他此时此际,不是去调解梁癫和蔡狂的争斗──”
“什么?!”
“我知道他在外面已有了女人。”
“这……这也许是你多疑的吧?”
“不是的,女人在这方面是特别敏感的。这一段日子,他对我特别好,可是,我知道,他的心似乎并不在我这儿。但这两天,他的魂魄仿佛又回来了,现在记忆起来,从那时开始,小趾身就老躲在暗处,香气便一直不散,好像,光明的心是和香味同在的。铁捕头不是在检验尸身之后说过吗?小趾大约死了一天半以上。那么说,养养这两日身边的小趾,是一个冒充的杀手,但光明似乎一早已知道这杀手的身份……说起来,在这一天半里,我发现他一共失踪了三次,三次回来,眼神里都充满歉意,但又期期艾艾说不出他去了哪里。”
“我想,光明不至于是这样的人了。”杜怒福不可置信地道,“是你自己多疑了吧?”
“我的感觉是不会有错的,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很少出错的。”凤姑带着一种悲哀的傲然,“我也不希望这样,但他的为人我知道,他易动情,情真但不专,比他强的女人他不愿意屈居,比他弱受他保护的女子他喜欢,但却用情难以深长。他过去还有别的江湖女子,未尝得到,一晌留情,反而使他情深追回,思慕缅怀。何况我们手边都没有了金梅瓶,好运不再,感情难以掌握,真情难以依凭,就像一场梦幻空花,我也没了信心。”
杜怒福呛咳起来。
他的呛咳久久未休。
甚艰苦。
“你怎么了?”
“我没事。”杜怒福艰辛地道,“现在这儿主掌大局的只有我们两个,我们要替养养报仇,就万万不能失去了信心。”
“好,我知道。”凤姑脸上因下定决心而呈现了一种极其艳丽的色泽:
“您再把陈风威请过来,我要好好问问假冒小趾女子的模样,我怕是……不管是谁,都好作防范。”
杜怒福道:“好。”
“不必了。”
忽然有人这么说:
“你不是说以前在江湖上欠下不少债吗?现在债主都已回头来找你了。”
少年铁手 … 第三章 大门
语音是从大门口传来。
很好听的声音,但发音不甚准确,所以听起来糯糯的、柔柔的、浓浓的,使人生起了一种艳丽的感觉。
听到这语音,凤姑就幽幽一叹:
“我耽心的,结果真的发生了。”
她毕竟是个久历风霜的女子,现在乍逢变故,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很镇定。
“我只是很不甘心,”她幽怨地说,“我不相信光明会这样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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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他不会的,”杜怒福惨怒地笑道,“不过,敌人既然已到了我们的大门口,而我们两盟一会的防守,居然没发出一声警报,这也足够说明: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了。”
说罢向养养尸首喃喃默祷。
然后才向他的女战友伏鸣凤说:“咱们下楼去迎接客人吧。”
──他似已跟爱妻拜别,再无遗憾。
“七分半楼”的大门也是倾斜的。
日影照筛进来,也有点倾斜。
──仿佛整个世界的秩序,也都有些儿倾斜。
它已快倒塌,只是还没有倒而已。
凤姑外表闲定。
她一向都是个很淡定的女人,以致长孙光明跟她造爱熟悉了之后,她也对对方的身体熟悉了之后,反应之强烈,令长孙光明大为震讶。
他从不认为、也不敢置信:她是个需索那么强烈(强烈得近乎猛烈)的女人!
可是她现在是一步凝妆一步楼。
每下一步一凝眸。
她的心也随着脚步往下沉。
因为她知道将会遇上她的情敌。
她一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可是从来都未曾见过面。
她甚至觉得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旁左右、在心在衣,幽灵一般抹过,幽魂一般纠缠,只是,她一直未能真正跟对方面对面地相会过。
──这女子既然在长孙光明心中有着重要的份量,那么,这场见面对她而言也是重大的。
她不能不面对。
因为她是个江湖女子。
江湖女子都是凄凉的。
──本来作为一个女子,就不该入江湖。
闯江湖的女子对自己而言,是残忍的;实际上,一入江湖深似海,江湖侠女也没几个是好下场的。
她要面对一般女子所不能面对的事情,以一种不是一个平常女子所能承受的坚韧,这对她自己而言是不公平的。
她感觉到外面的就是她的情敌。
她不欲在此时会见情敌。
可是情敌己来到大门口了。
她不能退缩。
她舒步下楼。
缓步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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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杜怒福下楼。
她觉得杜怒福是脆弱的。
──养养死后,他的份量就轻薄得似一张纸。
她自己却是孤独的。
──她自己一个要去会晤情敌。
终于初会情敌。
──情敌,其实是感情相同的朋友,但却因有共同情感而成为仇敌。
──既然同是爱一个人,为何会成了仇人?如果同是恨一个人,却往往成了同志?为什么会爱一个人时会把其他爱他的人当成了仇敌?难道爱是占有、不是付出?爱只允可忠诚、不可有负?
啊情敌。
情之仇。
──心中之敌。
爱之敌。
她终于见到她了。
在阳光中,这女子穿着黑色劲装,但她的服饰又很特别,很窄,很短,所以露出多处,肩膊、腰脐、腿踝,都裸了出来,白得令她心中也不免怦地一跳。
她随即发现那女子的秀气。
秀得别有一种妩媚处。
凤姑随后又发觉那秀气和妩媚,混合成一股艳色。
凌厉如杀气。
像杀死人一般的艳丽着。
竟比杀气还盛的艳色!
那女子微笑看着凤姑,那处子的稚气混和着姹女的妖艳,使凤姑也不禁在阳光楼前一阵迷惚,心中发出一声呻吟。
那女孩叉着小蛮腰,腰好细,她一见凤姑,忍不住轻呼一声:“姊姊,你真美。”
凤姑打从心里,喜欢这女子:她的样子。
──难怪长孙光明会变心了。
可是她不喜欢她叫自己做“姊姊”。
──自己既是“姊姊”,就得承认比她年老,而她便比自己年轻了。
她其实年纪也不小了,只是样子看去只双十年华,所以她更喜欢叫人做“姊姊”。
所以她笑道:“我知道是你,光明常对我提起你。”
“他?”小女孩笑了起来,“他不会向你提起我的。”
然后她说:“他不敢。”
“哦?”凤姑稳重地笑道,“你比我还了解他?”
女子神秘地道:“女人要了解男人,总有许多方法,而且有更多的捷径,可不是吗?”
这一回,她不是小女孩了。
而是女人。
──“经验丰富”的女人。
凤姑耸耸肩,道:“我无所谓。他主持鹤盟,我负责燕盟。我是我,他是他,我们俩是常走在一起,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名份,谁了解他,谁不了解他,跟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女子斜睨着她:“真的?”
凤姑淡淡地道:“没什么好说假的。”
“那么说,”小女孩好整以暇、偷偷笑道,“就算他已经丧命了,你也不关心了?”
“什么?!”凤姑动容,“你竟杀了他?!”
只听在旁的杜怒福一声叹息。
深深一叹。
唉。
他明白凤姑已落了下风。
因为凤姑是真的关心长孙光明。
──那小女孩却不是。
她在玩弄。
──玩弄“好玩”的事物。
那女子又嘻嘻地笑了,笑得好清丽脱俗,但艳丽非凡。
“姊姊,你骗得了人,骗不了我。”
“因为我也是女人。”
她说。
“不。”凤姑说,“因为你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敢做,而你不是普通的女人──”
“你是唐仇。”
少年铁手 … 第四章 大斗
小女孩又笑了。
她的唇很薄。
唇角很翘。
唇色很鲜。
所以笑起来的时候,嘴巴很大,露出上排皓齿和绯色的齿龈,很是慧黠,很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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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你好聪明。”她吃吃笑道,“可是你猜我是唐仇,实在好笨哦,跟光明哥天生一对的笨。蔡相爷既然派我们‘四大凶徒’来助凌大将军,而凌落石又遣我和燕赵来剿平二盟一会,不是我搞的事,还有谁有这样胡搞的能耐呢?这样的杰作要不是出自于唐仇之手,还有谁能干得出来呢!”
杜怒福忽道:“可是看你的样子,谁也不会猜得出来。”
唐仇粲然笑道:“还猜不出来的,早就该去跳海。”
凤姑仍只追问:“你没真的杀了长孙盟主,是吧?”
唐仇道:“我还不舍得杀他哪。没有用的人,我才杀。他还有用,他很有用。他最有用的是:可以伤尽你的心,你不舍得杀他,他可舍得杀你,你信不信?”
凤姑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信不信的。我们已失去‘金梅瓶’,大概也失去互信的基础了,金梅瓶是你偷去的吧?”
“金梅瓶是相爷志在必得之物,我先拿了,再收拾你们,这样才无顾碍。”
“唐仇的毒,果然名不虚传。”凤姑轻吁了一口气,“你的毒药我还没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