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不过,到了真正动手厮拼的时候,冷血强悍勇猛,无情冷静专注,所以都能激发潜力,可以打垮比他们更强大的敌人,反而追命和铁手讲究情面余地,不能做到全力以赴。”
诸葛:“人总是有优点和弱点的,也总有优劣之分。正如做生意做得好的甲,要远比艺术创作成功的乙来得生活舒适、有钱有势多了,但这只是彼此特长不同,而一个较能适应这时势的需求,另一则受落而已,并不能说乙不如甲。同样的,甲当官当得鸿图大展、八面威风,但在这一些人而言,他们只钦佩乙绣花绣得好,种菜种得肥。或有人深佩某君文名盖世,丹青妙笔,但对某些人法眼之中,只是媚俗阿世,难以入流。同理,今天研究玄学术数的,并不受当朝器重,地位远不及文才出众的,但说不准哪天变了天,文名见弃,科技求功,这些文人又给废如草屣,便是时势左右豪杰之又一例了。”
大石:“有那么一天,我们只怕也看不到了。我们活着的一天,只愿看到一统江山,天下太平,人民富庶,国泰民安;只要百姓自由自在,我们便可无忧无虑──到有那么一天,当真是殁也无怨,死也瞑目了。”
诸葛:“没有那么一天的。”
大石:“没有那么一天你还拼?”
诸葛,“没有那么一天就不拼,那么什么时候才有那么一天呢?”
大石:“所以你才拼?”
诸葛:“因而你也拼。”
大石:“要是本来就没有这一天,你拼来干啥?岂不逆天行事?”
诸葛:“你去问天吧!谁知道天意若何!我们可以身死,但壮志不死,雄心不息,总有一天,或许可以感动了天。”
大石:“只要人心不死,天底下本无难事。”
诸葛:“天下本有的是难事,有心人也不见得就能克服,因为穷尽一生之力,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秦始皇并吞六国,一统天下,在宇宙浩瀚中,也不过是一只蚁大王;曹操横槊长歌,纵横三国,在历史的长河里,也不外是大蜉蝣。人是会死的,不能不死的,不朽只是一场梦,因而,我们更要怀抱深情大志,去做好这一场梦,才不负了来人间这一遭。”
大石:“是以这便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诸葛:“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今天我们做的不外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大石:“你倒让我想起梁癫修持时常喊的四句:天不容人,人不容天,人不容人,天人不容。”
诸葛:“其实天就是人,如果无人,怎有人眼中的天?梁癫常大喊这四句,是因为他要把自己心中的压抑和积郁借大呼而适当地宣泄出来,从而强化自己内心和内在的力量。”
大石:“这如何办得到。”
诸葛:“相学中,以声相为最高识别手段。一个人要是掌相败破,面相俱不足取,只要声清气朗,但仍有可取,仍有作为,便是这个道理,因为声随气发,气壮则声壮,声壮则身壮,身壮自然心壮,身心皆壮,大有可为,佛法修持,有凭身、口、意,即为‘三密加持’。其中以苦行手印,是‘身修’的方式之一。人身经脉,遍布指掌之间,所以才有命运握于掌中之说,也有心线纹显示运程之理,其实只要呼息得当,静坐调气,截断下盘血液循环,以特殊指掌折合之法,有助于血气集中灵动调循心脑之间,使自己能力增强、内力遽增,这其实也是你我练功之法,并非神秘。京里‘六分半堂’雷损“快慢九字诀法’,便是更进一步的活用了大手印的奥秘潜力,以五指所代表的五种形成宇宙万物的元素,互相缔结,新奇配合运作,产生了莫大威力的按钮法旨,天竺之‘瑜珈’亦活用了此法门手印。梁癫觉得人生下来就是苦:生本非自己可以控制之事,而死偏偏亦非自我能操纵之事,既生死均由不得人,所以人生不过是一段苦程,他以苦行加持,望能快把罪孽消解,重入轮回。他一路狂喊问天,正像欢悦者自然‘嘻’笑、‘哈哈’不已,悲伤者自然‘呜咽’、痛哭流涕,‘唉’声连连一样,把内在的情绪有力的抒发出来,得到万里长空间无形力量的震荡与回应,成为一种心咒,有助于他们功力修持。他的问题,可以说是没有答案的,但他的悲喊,却形成莫大的力量。梁癫武功,不可小觑,一若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便因此故。”
大石:“听君所言,解我疑困。既然梁癫以苦行修持,以天问练功,那么,蔡狂凡所过处,均刻‘唵嘛呢叭咪吽’,又有何深意呢?”
诸葛:“你念过‘般若心经’?”
大石:“谒谛谒谛波罗谒谛波罗僧谒谛菩提娑婆诃。”
诸葛:“此咒有字十八,音阶共十,如修行者念逾百万遍,则成心咒境界,只闻‘咱’、‘啊’、‘’三音。其实宇宙万物,不离此三原声,要是不信,你运功出掌、持器刺击之际,在空中发出之声,亦不外这三音,所谓咒语,即是以声阶音量的震荡与宇宙力量同步同刹,共息共鸣,于是力量无尽无休,源源不绝。‘唵嘛呢叭咪吽’亦是此义,此句原是梵文,发为汉音,藏人将此六字,视为万法之源,以‘唵’字为佛部心,‘嘛呢’字为宝部心,‘叭咪’为莲华部心,‘吽’为金刚部心,意为祈求在莲华宝藏中的佛。藏文即是大明王咒,包含了理事悲智,具足万德,成就万行,只要念此六字明咒,循环往复,持诵思惟,一如汉人念‘阿弥陀佛’,只要念念不绝,久必心体显现,成就一切法功德聚,实乃天人修行窍门,万法归宗,本源心海,含摄极高的哲理。蔡狂修为已有相当境界,故改声换形,以刻字渡世为法门,击大法鼓,是他的小手锤,敲大法钟,以他的小手凿,立大法幢,树真佛旨,度天下人。他们是在学佛,其实也在求道。”
大石:“学佛为了什么?”
诸葛:“成佛。”
大石:“何者为佛?”
诸葛:“汝就是佛。”
大石:“既然修本尊法就是变成本尊,那么佛还要互相斗个你死我活?”
诸葛:“大道无道,欲行难行。修持之苦,在于就算苦苦修行,仍不一定就能得道。孽欲欲重的人,修行时孽障愈多,以为修着佛道,其实已入魔道。人一出世,本是空的,但迅即便充塞着许多似是而非的讯息,使到真诚蒙昧,正如知道要追求‘幸福’,却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又从何追求呢?又如会写‘快乐’二字,却一点也不‘快乐’,所以必须要懂得‘空性’:去除一切,达到不生不灭,实相无相,真空妙有,空无一物的境界,才能从第八识阿赖耶识净化到第九识蓄摩罗识大圆锐智的境界。如果心中还有执迷,就像走路的人会踢到石头,水上行舟会遇到风浪,空中飞翔也会遇上风雨一样,入魔道愈深,愈会以佛身现世。蔡狂和梁癫之斗争,乃如波恩教与密宗在藏之冲突:波恩教有了密宗的充实,成了黑教密;密宗亦吸收了波恩教的一些特色,自成喇嘛教派,最后仍同归于佛。如果不能同化、不许并存,那只有互毁相灭了。”
大石:“中国人真是善于内斗。这跟前朝新旧党人,互相攻奸,有何不同?新旧党中皆有英杰之辈,才智之士,惜就在互斗中耗亡殆尽,以致道消魔长,给蔡京、童贯、傅宗书这等人当权得势,趾高气扬!幸佛学有容乃大,妙造涵和,决不似其他宗派过于排斥和激烈,对修道者倒是好事。”
诸葛当时就向无情、铁手、追命三人问道:
“你们三人,听了我和石公的话,有什么看法,且说说看。”
诸葛先生常问他们意见。
常要他们发表意见。
因为这是一种训练。
──一定要表达自己所领悟的,才能让人可以教你再进一步的领悟。
无情道:“一个真正的文人,不止要有才气,有学识,还要有择善固执的道德情操,才能算是个大儒。武人也一样。真正的武林高手,不是武功好就得了,还要有行侠仗义的操持,本着良知济世的勇气,才能算是个大侠。犬儒伪侠,互争相殴,吾人不取。”
追命道:“我们师兄弟四人,一定要团结,佛啊密啊的我不懂,搞学问我不来,越搞越迷糊,我的双腿就是我的佛,仗义除奸就是我的道。”
铁手道:“希望能遇到五泽盟和南天门的人,得好好劝劝他们。”
……今晚却真的给他遇上了蔡狂和梁癫。
少年追命 … 第六章 不。
铁手眼见二人就要动手,叱道:
“为何不先文比?难道你们一个为众生疾苦苦苦问天,一个刻大明王咒为渡众生,到头来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文打?不能文打?不敢文打不成!?”
没办法了,只好用激将法。
蔡狂嘿笑:“我们不敢?”
梁癫冷笑:“文打便文打,谁怕谁?”
蔡狂:“咱们打给他看看。”
梁癫:“姓铁的,等着开眼界吧。”
梁癫的眼又全得发绿了起来。
“来吧。”
他把绳索箍在肌肉贲突的小臂上,匝上几圈,粗索勒过的缝隙,肌筋凸露暴胀,像一节节煮熟了的铜。
蔡狂忽道:“等一等。”
然后他抬头,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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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月。
他像在吸收日月精华。
之后他垂下头来。
他鼻端缓缓淌出了两道蠕蠕的红虫。
──那是血。
他的眼睑低垂着,直至血虫渐渐流到人中下的唇棱角时,他才几乎有点痴呆的,但很满足的笑了一笑:“好厉害的掌功。”
他刚才以“飞发劲”接下了铁手凌空的一掌。
铁手当时为了急于救人,另一手又为“青花四怒”所缠,所以匆匆出掌。
蔡狂还是吃了亏。
但他心高气傲慢,竟强忍到此刻,要与大敌梁癫决战之前,才把瘀血逼出来。
──血犹未干,可见伤势未平。
铁手心里内疚,正想表示歉意,蔡狂的刀又白得发青,与青得发白的月亮相映,就像残狠对照着残毒。
他裂开淌着血的齿龈,向铁手友善的笑道:“不打紧,你打我一掌,我始终会还你一刀的,你等着了。”
铁手只有苦笑。
蔡狂转向梁癫:“癫老鬼,你准备好葬身之地了?也罢,你拖了间鬼屋来,死了便往里边一靠,省得曝尸荒野。”
梁癫也不生气,只说:“能让我杀了之后丢入屋里的高手并不多,目前在我神龛里你顶多只能找到十二副骨骼──你是第十三副,你幸运。”
他说着的时候,双耳耳垂也缓缓淌下了两行血。
──铁手那一记“眼刀”反攻,并不比他打蔡狂那一掌轻。
蔡狂笑道:“你也幸运,你死了之后,我会在你的房子上刻三百六十五字‘六字大明神咒’,为你超渡。”
梁癫道:“像我这种人,己练成不死真身,你听过我们南天门的开山祖师吧,他年仅十三,已为妖魔附身,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但他忍苦修道,十三年内足遍西域康藏,二十六岁,大复回原,并通晓各种制魔伏妖之法,为人解苦救难,成了活菩萨。这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让你和姓铁的这等妖魔施示,我又如何伏妖降魔?天不容人,是因为人太渺小。天不容我,是因为我太伟大。”
蔡狂道:“你这些只属于孩童的把戏。我们五泽盟,磅礴天地,举凡日月、星辰、雪雹、雷霆、风雨、山川、陵谷、草木、鸟兽、乃至万物、幽灵、巫鬼、神仙,无不为我们大法力之所用,治病安国、占卜休咎、拔除邪祟、求雨祈福、禳灾驱鬼,都可用符咒奇术行之。我早已得到莲生活佛的‘得乖空游行成就’、‘得摄召藏形成就’,‘得本尊大光明成就’同时遥灌,入诸佛海会,自入昆卢性海,已经是大持明金刚阿阇梨耶,得无上智,一切成就,是无上上师,你的辈份,根本不必跟我相提并论。”
梁癫解下腥红僧帽:“我是昆卢遮那,破瓦开顶,生死自主,有此为证。我是真正金刚上师,你一味耍狂,骄慢瞋愤,是个自封假上师!”
蔡狂道:“别说闲话了,你要比,就得现出原形,我饶不了你!”
梁癫:“也罢,出手吧,大家都等不耐烦了。”
两人眼下就要动手,梁养养惶急叫道:“爹,你们真的要打?”
蔡狂结印跃坐,百会三寸之上,微绽蓝光。
梁癫仰望青月,渐渐身上发白。
奇怪的是,他身色愈白,苍穹之月已渐回白,而蔡狂的刀反而转回青绿。
蔡狂双眉紧锁,双手合十,指头交叉,放天心之上,念金刚萨真言:“嗡波汝蓝者利。”
念到第七遍时,铁手在旁,也不免心神震荡,仿佛隐约看见金刚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