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玉留活口的计划告吹,本来嚼舌自尽,不一定非死不可,抢救及时便可保住性命。
接应的人跚跚来迟,抵达时鲜血已经流尽,孙兄也存心自杀,生机已绝,即使接应的人来得快,也救不了放弃求生念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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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常常天禄是三大密探头头之一,江东门一带是他的管区。
为人精明强悍,刻毒阴险,心硬如铁,被人看成毒蛇猛兽。所制造的莫须有罪案不知凡几,可说是杀人敛财的专家。
他控制蛇鼠的手段非常暴烈,也的确因此而消息灵通。
即使是心腹亲信的牛鬼蛇神,如敢对他有所隐瞒,或者办事不力,他也会毫不留情,用令人做恶梦的手段严惩,因此消息比其他同袍灵通而且准确,在三大密探头头中名列第一。
他把小霸王李季玉恨入骨髓,发誓要找机会把李季玉食肉寝皮。
但表面上不得不听从上级的指示,暂且停止与李季玉发生冲突,暗中对李季玉的活动极为留意,为日后结算预作准备。
可是李季玉行踪飘忽,在江东门一带活动并不频繁,无法完全掌握李季玉的一举一动,颇感烦恼。
只要李季玉现身,他必定亲自坐镇留意一切动静。
未牌左右,他出现在码头半边街的如意居茶坊。
李季玉与水龙神,在茶坊品茗。
“消息已经传出,口信已派了几个人专程前往转达。”水龙神表现得十分热心,特地来向李季玉回话:“接到回音,如何找你回覆?”
“我会找你,你找不到我的。”李季玉当然不会把住处说出,事实上他也居无定所:“我也另请人传话,有江上江下的几位当家朋友热心相助促成。白无常来了,可能是来找你的。”
白无常正向他两人的桌旁接近,脸上冷厉的神情一如往昔,令人一见便心底生寒,所流露的气势极为慑人,胆气不够的人,被盯上一眼也会发寒颤。
“我来找你的。”白无常当然听清他的话,自己拖出条凳坐下。
“有事吗?”他一点也不介意白无常慑人的气势,态度随随便便泰然口口若:“大半天我都在江东门鬼混,没冲犯了贵司的人吧?”
“你宰了他们几个人,是吗?”
“宰了甚么人?谁呀?”他拍拍裹住的剑:“可别冤枉好人,要不要查验血迹?到底甚么人被宰了?不会是你们的人吧?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一连串的反问,加上他装得神似的一脸无辜相,白无常真不便指斥他撒谎。
“也许不是你所为,你初学乍练的武功,绝不是那些江湖枭雄的敌手,消息该是指鹿为马误传。”白无常找理由自圆其说:“他们任何一个人,伸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一百次。”
“哦!这么厉害?”
“听说过点穴术吧?”
“这不是旷世绝学呀!”他说:“金针郎中针穴灸穴,已有千年历史。”
“那是不同的。”
“他们,他们指那些人?我招惹过他们吗?”
“平江土地的人。”
“平江土地?我不认识他呀!”他糊涂装到底。
“他在打你的主意。”
“无聊。”他撤撇嘴:“我曾经戏称是京都的都城隍,可能无意中得罪他了。城隍比土地高一级,都城隍比一般的府县城隍又高一级。”
“他被千幻修罗劫走了十件无价奇珍。”
“听说过。”
“所以要胁迫你利用所有的牛鬼蛇神,替他查出千幻修罗的藏身窟,除去千幻修罗夺回奇珍。本司也想请你协助,查出千幻修罗的下落。你的名气愈来愈大,替你效力的蛇鼠也愈来愈多,早就具有寻幽探秘,上天入地侦查的能力,为各方人士所争取的红人,所以牵涉也广,各种事故发生,都认为有你一份。”
“原来如此。”他语气中没有愤懑,但心里却怒火中烧。
平江土地用如此卑鄙歹毒的手段对付他,简直恶毒无耻。
那些人都是江湖成名人物,超级的强龙豪霸,其中还有武当的弟子,侠义道的英雄豪杰。
想不到竟然有人扮杀手,当街用飞刀行刺。
武当初建山门,由官方出面支持,虽然祖师爷张三丰逃遁在外,由亲传弟子主持山门俗务,公然调教门入弟子,出身武当的门人,官府奉为上宾,因此不敢为非作歹,以侠义道英雄自命,自抬身价颇受好评。
任何门派调教门人子弟,时间一久,肯定会形成恶性膨胀,良莠不齐。
另立门户的人也愈来愈多,很难保持门风宗旨。
更糟的是,练武的人大多数不务正业,而且好勇斗狠。
更恶劣的是趋炎附势,争逐名利欺善怕恶,久而久之,产生的英雄聊聊无几,成为流氓地痞的烂货车载斗量。
良善的平民百姓,把这些人看成蛇蝎。
官府中的清官良吏,把这些人看成暴民乱源,一有事故发生,首先便把这些人列管严防祸乱。
侠以武犯禁,一两千年前快就不值钱。
武当目下还没正式开山立派,门人弟子便赫然以侠义英雄自居了。
扮杀手行刺,岂能算是出身名门的侠义英雄?应该去做杀手刺客,在黑道领袖群伦。
历史证明,这些人永远是社会的毒瘤,这种现象永远存在,无法改变,所以有些过激人士,主张把这些人屠尽杀光,天下虽不至于因此而太平,至少不会比现状更坏。
法学家韩非子更为激烈,把这些人列为五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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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你这句原来如此,有何用意?”白无常居然听出他话中另有含义。
“没甚么啦!只是感到疑惑而已。”
“你疑惑甚么?”
“你们之间,为何没刀来剑往互相砍杀?”
“咦!甚么意思?”这次白无常猜不透了。
“你们都在打我的主意,都在胁迫我替你们效力,没错吧?”他质问的口气明显:“互争相同的利,我没搞错。”
“这……”白无常居然脸一红。
“韩非子说:利害有反,同利相残。”他正经八百泰然说:“意思是对我有利的事,必定对你有害;反之亦然。双方逐相同的利,势必互相残害。你们和平江土地争相同的利,为何不互相残杀?快了吧?嗯?”
“去你的!”白无常拂袖而起,手一挥出店走了。
“老弟,你在揭他的疮疤。”水龙神不以为然:“何必呢!你明明知道平江土地与王将军,在淡粉楼置酒欢宴的事,他们是一家人。”
“纵使平江土地出面对付我,其实是镇抚司在暗中牵线主谋,分别扮红脸黑脸,以为我不知道?”他不住冷笑:“平江土地的人被宰了,想在我这里探口风,我趁机讽刺他出口怨气,让他明白在我口中,得不到任何消息,不要在我身上枉费心机。”
“老弟,你实在很难缠。”水龙神神色有点不安。
“你现在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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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土地城府甚深,精明机诈,表面上率领一些心腹亲信,半公开地落脚在太平巷申家。
把请来的江湖高手名宿,分散在城内外潜伏,侦查千幻修罗的踪迹,也暗中策应落脚在太平巷申家的人,防范不测的布置相当绵密。
本来防范的主要对象,并非以千幻修罗为目标,而是以镇抚司为对象,一旦主子绝世人屠翻脸无情,能有充足的时间应变脱身。
目下分散潜伏的人,奉命改以千幻修罗为目标,暂时搁下自身防卫的事,把在太平巷申家的人也调遣外出运用。绝世人屠仍在北征军返京途中,不需留意防范。
所有的布署,镇抚司大半了然,但不予揭破,认为不足为患。
重要的行动,密探们多少有人在附近冷眼旁观,除非有必要,不会出面参予协助,留意观察这些江湖豪霸处理事故的能力,建立日后“同利相残”的资料,主动权操在镇抚司手中。
由于城西邻接大江,沿江一带有几座关,几座码头,几座市镇,中间夹着秦淮河,构成最大最繁荣的城外市区,人口比京城还要多,龙蛇混杂,甚么人都有,是江湖龙蛇的猎食场,极为复杂。
同时,也是隐伏龙蛇的最佳处所,治安人员虽多,仍然无法掌握牛鬼蛇神的动态。
治安的单位甚多,谁也管不了谁,此中的老大是镇抚司,各单位的治安人员也就不敢多管闲事。镇抚司的密探,三分之二在这一带活动。
平江土地派来潜伏侦查千幻修罗踪迹的人,分为好几处潜伏,自江东门至上元门,每一组皆有五人以上,分区踩探清查可疑人物,想得到必定成效有限,白费工夫。
镇抚司的人多十倍以上,也掌握不住这一带的情势。
如果能获得李季玉的合作,大有希望,因此各方的人皆在李季玉身上打主意,威迫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根本不知道李季玉真正的底细,更不知道千幻修罗并非单枪匹马独自作案。
一明一暗,失败肯定是站在明处的人。派出潜伏的人虽然也算是在暗处,但岂能与一直就站在暗处的人论短长?
白无常离开茶坊后不久,他不再和水龙神敷衍,付了茶资离去,大摇大摆取道奔向石城门。
在公然走动期间,他不断在各处走动,与各处小有名气的蛇鼠交际应酬,也经常与往昔的酒肉朋友小聚,让那些本来有耐心的跟踪眼线,跟得大不耐感到无趣无聊,逐渐不介意他的动静了,因此相安无事。除非他有意摆脱,不然跟监的人绝不会失去他的踪迹。
需要住宿时,才是摆脱眼线的时候。夜间要摆脱跟踪的人易如反掌,派再多的人也是枉然。
离开街市,便是通向附近小街市的路,房舍零星散布在路旁,有住宅而无店铺。
有些路段是农地、茂林、修竹、野地、沟渠……要走上一两里,才有另一处市街,或者另一繁荣的小镇。
北起三汊河镇,南迄上新河镇,这一带真有七、八座小市镇,街道小路多得连本地人也弄不清。这一带市民的生活环境,与京城内的市民截然不同,相去天壤不能比较。
在小市镇小街小道上行走,看不到一个鲜衣怒马的的豪门贵胄人士行走。如果发现了,那一定是特殊人物,比方说,莫愁湖徐家的人。
在地望上,莫愁湖属于这个地区。不同的是,莫愁湖接近城根。在城外人心目中,徐家不属于城外这一地区的人,中山王府在城内,地占城南半座城。
经过几家种菜地的农舍,前面菜园尽处,是一处郊野,路左是苇草丛生的小溪,遍生杨树垂柳,间或可见竹丛。路旁的一排杨树下,停了两乘小轿,似乎正在歇脚。这是说,有特殊人物在这条路上行走。
四个坐在树下歇息的轿夫,也颇为出色,高大健壮,像是私人雇用的轿夫,而非车轿行的伙计。
两个护轿的随从,更是雄壮威武,骠悍的气势慑人,一看便知是打手护院,手中有藏了兵刃的布卷。
天气炎热,树下虽然阴凉,但依然闷热,轿内的人却不出来,很可能是内眷。普通没有身分地位的市民,最好不要逗留瞥他们一眼。
相距不足百步,面目看得真切。他一点也不在乎甚么特殊人物,江东门的牛鬼蛇神,都知道他是不怎么本份的豪少,与甚么人都可以相处。
目下他已摇身一变,成了甚么都不怕的小霸王,敢和镇抚司玩命的亡命,人们应该怕他,特殊人物应该避免招惹亡命光棍,在权势不及处更不敢嚣张。
他本来没在意这些人,路人人可走,谁也不介意路上的行人是何人物,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左面的小溪对岸草木丛生,视野不良,突然传出芦笛的怪异声浪,不像是小孩玩芦笛,声音高低长短变化没有规律,五音却准确分明。小孩制来玩的芦笛,通常五音不全走样的。
他站住了,虎目中冷电乍现乍没。
芦笛仅吹奏了十余小段旋律便停止了,透过草梢树隙,看不到人影,有人也看不到。
前面四轿夫两随从,并没留意芦笛,聚在一起谈笑自若,目光也没落在他身上。
路侧有一排大柳树,他走近其中一株,伸手摘下一条柳枝,轻拂着像在观赏四周的风景,驻足片刻,然后慢吞吞踱回路中,向前迈步。
前面的人仍在谈笑,毫无变化。
走了四五步,他丢掉柳枝,似乎突然记起某些事,拍拍自己的脑袋,转身回头大踏步走上了回头路。
丢掉柳枝的举动有点怪异,轿夫们不可能看出破绽,怎知道他在打信号?
芦笛声也是信号,只有他才懂信号的含义。
绝大多数时间,他不要同伴在暗中布监视网,以避免万一落在仇敌手中,他自信有自保的能力。
镇抚司、汉府、各方龙蛇,只想利用他挟持他,并不想要他的命,所以不需同伴跟踪策应,他应付得了。
竟然发生大街行刺的致命危险,平江土地竟然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对付他,大出他意料之外,必须提高警觉,不能再孤身涉险了。镇抚司的人杀他情有可原,平江土地没有杀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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