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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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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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的道理。最后,玉玑不无感慨地说道:“树大招风,位显遭谗,人以殊恩为荣,我以殊恩为忧。想我玉家世代簪缨,先祖捐躯沙场,父亲荫封侯爵,已极人臣之贵,我们作子女的,虽不能继扬祖业,亦当不贻笑于人才是。”
  玉娇龙心里明白,哥哥这席话都是为她而说的。她觉得哥哥说得含蓄婉转,语重心长。她端坐听着,从哥哥这番谈话的用心里,使她感到一种同胞骨肉之情,同时又体念到了皇恩的浩荡,玉府的尊荣,父亲的权势,哥哥的声名。这一切都使她在京城官宦人家中可以睥睨众眷,也使她成为玉府中的天之骄子。她又想起了她在出走途中所受的种种屈辱。要是那些人知道她是玉府侯门的千金,不管是酒店里的那群镖师,还是潴龙河畔的恶霸陶驮,甚至连李慕白,就谁也不敢那样对她了。这一切,她都是为了罗小虎才不顾的,也是为了他才招来的,如果他还在,她可以为他而忍受,可他已经死了,一切都成空了。此刻,藏满在她胸怀的是对自己失去依恋的哀痛和对骨肉的负疚。
  玉玑陛见后本应立即返回承德,为了母亲的病,他已经在家里滞留五天了。玉母的病势不但毫无好转,而且日更沉重,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平时给玉母看病的徐老先生,已经不肯用药,鸾英设法,想起了日前请来与母亲看过病的那位梁郎中,似还有些医理,便又派听差去高庙请他。过了一会,派去的人回府禀告说:“梁郎中不肯来府。”
  鸾英不解地问道:“他为何不肯来府?是否你请得不恭?”
  听差答道:“小人哪敢不恭。那梁郎中原是要来的,小人已经随他出了高庙,他忽然停步问小人道:”贵府玉少老爷是否任过沧州州官?‘小人应了声’正是沧州前任州官‘。不知为何,梁郎中就返身进庙,说什么也不肯来了。“鸾英正诧异间,玉玑在房里问道:”梁郎中叫何名号?“
  鸾英一时记不起来,玉娇龙一旁插话道:“名巢父。”
  玉玑讶然道:“梁巢父。原来是他!”接着,他在房中踱了几步,又说:“我已料到他不来的缘故了。”
  鸾英困惑地望着丈夫;玉娇龙垂下眼帘背过脸去。玉玑神态慢慢肃然起来,说道:“去年中秋我改调承德回府时,谈起过罗虎在德州白天闯入公堂杀死府官孙人仲为父报仇的事情。这位梁巢父原来就是罗虎父亲的交好,也是罗虎的恩人。罗虎的父亲被害后,孙人仲还欲加害罗虎兄妹,就是这位梁巢父救了他们。罗虎的弟妹也是梁巢父送到外乡隐匿下来的。梁后来为避祸逃离了沧州,不知去向,原来却在这里!”
  鸾英性急,反问道:“这与我玉府何干?”
  玉玑感叹一声,说道:“我半月前看到保定府送来的塘报,说罗虎因在满城聚众抗提盐价,杀官劫狱,已被官兵所杀。因我在沧州时,曾悬榜捉拿过罗虎,梁巢父多是迁怨于我了。”
  鸾英委屈地:“你当时悬榜,明是捉拿,实是暗纵,哪能怨你!”
  玉玑感慨地说道:“作事全凭天理,哪能尽让人知。这梁巢父虽只是个师爷,倒也算得上是个忠义之士,实实令人敬佩。”
  鸾英见丈夫对他这般称赞,心肠也热了起来,说道:“天下多有几个梁郎中这样的人就好了。罗虎也算得上是个孝烈的汉子。去年听你说过,我和赵妈都老惦着他呢!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去杀官劫狱,这就犯了叛逆大罪,死了也只落得个坏名声。要是他去投军,说不定还能当个副将、总兵。一旦边塞有事,战死了也不失为忠臣烈士,还能流芳千古。真是可惜!”
  玉玑不胜感慨:“据说罗虎死得也极壮烈。同是一死,泰山鸿毛,相去天壤,令人慨叹!”
  鸾英见玉娇龙埋头端坐,默然不语,问她道:“妹妹,何不谈谈你的高见。”
  玉娇龙凄然一笑:“哥哥、嫂嫂说得极是。他该去投军。”说完,又低下头去。
  玉玑若有所思,默然片刻后,对鸾英道:“你去包封五十两纹银,选取蜀麻细布两匹,命人送去高庙面呈梁郎中,就说是我叫送去的。至于给母亲看病之事,他愿来则来,不必再提。”
  鸾英正欲转身,玉娇龙说道:“哥哥此举,用心极善。只是那梁巢父从他为罗家之事的所作所为来看,当不是一个为财礼所动的人。万一又生误解,引起疑虑,反而不美。”
  玉玑猛然醒悟,忙道:“妹妹所虑极是。”又回头对鸾英道:“我本欲以此表我对他倾慕,兼示罗虎之被害与我无关,却来虑及也可能引起他的疑忌,或误以为我对罗虎之死有责于心,以赎内疚;或疑我是在收买堵口,势将对他不利。若被张杨出去,为人所乘,岂不有损我的清誉。”
  鸾英瞅着玉娇龙有意无意地说道:“妹妹有见识,心又细,那天我还对你哥哥说,要他不要小觑你,你简直可比花木兰呢。”
  玉娇龙微微一怔,不在意地说:“嫂嫂太过奖了,我哪能比得花木兰。”
  晚上,玉娇龙回到楼上,把玉玑上朝陛见、承德麦出双穗以及梁巢父拒不来府给玉母看病的事,一一告诉了香姑。最引香姑动情的还是梁巢父过去仗义匿藏罗家兄妹和不愿来府的事儿。
  当玉娇龙谈到玉玑和鸾英也对梁巢父的义行十分赞叹时,香姑似信非信地问道:“少老爷、少夫人对梁先生是如何称赞的呢?”
  玉娇龙道:“少老爷说他虽是师爷,也算得上是个忠义之士;少夫人又说天下多几个这样的人就好了。”
  香姑犹嫌赞得不够,气愤不平地说道:“什么‘师爷’,什么‘也算’,我看梁先生就远比那些自称饱读诗书、官高位显的人强多了。别看那些大人们满口的忠孝节义,私下里却是一肚子的狗肺狼心。就以这次少老爷管的承德地方出了双穗来说,却把它说成是百年难得的祥兆,读书人还把它说成是什么国瑞,皇上也高兴万分,大加赏赐。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我看世上出了梁先生这样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祥瑞,真正的国瑞。我要是皇上,我就要大大的赏赐这样的人。”
  玉娇龙虽然觉得香姑这番话说得也有些道理,但总觉得她说得太刺耳了。特别是认为她不该借题发挥,骂得越乎情悖于礼了。她心里感到有些不诀,责备香姑道:“你嘴也太尖刻。圣上宣渝以仁孝治天下,满朝文武官员,谁家又不是以仁孝教子孙,哪能以一管之见,信口胡说。”
  香姑本想顶她几句,但想到小姐日来心境,不忍再去惹她生气伤心,各自怏怏出房去了。
  半夜,赵妈踢踢踵踵上楼来报,说玉夫人病情突然转恶,已是弥留,少老爷和少奶奶都守在身旁,要小姐立即过去。玉娇龙闻报大惊,急忙披上衣服,匆匆奔到玉母房里,见玉母仰卧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一动不动,有如死了一般。哥哥、嫂嫂恭立床前,满面泪痕,悲戚万分。丫头、仆妇们屏息静气立在门外。玉娇龙神情惨切,木然地俯身下去,用手在玉母鼻下一试,只微微感到还有一丝气息。她心里已经明白,把自己抚育成人、一贯疼怜自己并大自己担惊受怕的母亲,就快和自己永诀了。玉娇龙想凑上前去呼唤母亲,可她感到自己的喉里好像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住了,出不了声;她想扑下身去哀泣,却又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只感到心里一阵阵剧痛,好似整颗心都在于裂一般。玉娇龙只俯着身子,不叫不哭,目不转睛地看着玉母。突然,玉母嘴唇微微一动,紧闭着的双眼却慢慢地睁开了。睁得那样大,又那样有神,就好像睡醒过来一般,眼里闪着光彩。玉母先看了看玉玑和鸾英,露出慈祥的笑意,微微地点了点头。当玉母又抬起眼来看玉娇龙时,她那慈祥的笑意消失了,眼里却露出一种悲悯和希望的神色。玉母从被里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玉娇龙的手,用一种十分微弱但却十分清楚的声音说道:“女儿,母亲要走了,可心里挂着你,上不了路。在这与你最后诀别的时刻,只求你听母亲一句话:允了鲁家的婚事。”
  玉娇龙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玉母,流不出一滴眼泪,发不出一点声音。脸有如玉雕一般。
  鸾英察觉情况有异,一颗哀痛的心有如被封入冰块一般。她忙俯下身来,对玉母说道:“母亲,你放心,妹妹的事就交给媳妇好了。”
  玉母摇摇头:“娇龙尚幼,任性,又不甚知礼。我走后,就把她托给你了。鲁家的婚事,一定要她当面答应我。”
  鸾英轻轻摇了摇玉娇龙:“妹妹,你就讨母亲一个欢心吧,这比服药还见效!”
  玉玑也在旁说道:“妹妹,我玉门世代忠孝传家,你快尽了这点孝心吧!”
  玉娇龙痴痴望着玉母,神志似乎也显得昏乱了。她拼命地张着嘴,好容易才从喉咙里进出几句断续的咽哑声:“…他死了,…我……守孝……”
  玉玑和鸾英听得莫名其妙,相互看了一寸已,彼此脸上都露出困惑和略带惊恐的神色。
  玉母也张大了眼,死死盯住玉娇龙。老人家这时的神志特别清楚,虽没听懂玉娇龙说的什么,但她却明白女儿还没有应允。
  玉母又用一种迫促的声音央求道:“娇龙,快,母亲就等你一句话了。”接着呻吟了声,又痛苦地说,“我心里难过啊!”
  玉娇龙打了个寒战,全身微微一震,好像突然清醒过来。她回头看了看玉玑和鸾英,见他们都正在以期待和催促的眼光看着她。她又看了看玉母,沙哑地说道:“母亲,我一世不嫁人,也不再离玉门一步。”
  玉母:“你父亲……父亲……设过誓……你定要应允……”
  玉母说到这几时,喉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痰喘声,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大睁着眼盯住玉娇龙,在等待她应允。玉母几次张了嘴。
  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慢慢地,玉母喉里的痰喘声越来越响,老人家的眼也越张越大,眼珠都像快突出来似的。玉玑见母亲被折磨得这般痛苦,真是肝胆俱碎,哀痛万分,鸾英也感到心如刀割。她一时情急,忙转身对着玉娇龙一下跪倒在她面前,哀求道:“妹妹,你看母亲已被析磨成那样,你难道竟这样忍心!”
  玉玑也上前一步,对着玉娇龙双膝跪地,泣不成声地说:“妹妹,你快应允了吧!
  为兄都给你跪下了!“玉娇龙顿时只感到耳朵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声音,眼前只见无数道金光乱闪,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她已如被献入孔庙的三牲,只有甘当祭品了。
  蓦然间,出现在她眼里的,却是悬挂侯府正厅那块金匾上的“忠孝传家”四个大字。玉娇龙木然地站起身来,跪在母亲面前,双手合掌,庄严地说道:“母亲,鲁府婚约,女儿遵命允从,你老人家放心去吧!”
  玉娇龙话音刚落,玉母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眼睛也随即闭下了。
  玉娇龙扑上前去,撕心裂肺地呼了声“母亲”,玉母眼角边立即滚出两颗大大的眼泪。
  玉娇龙整个心都像被压成一团了。她睁圆了眼死死地盯着玉母那两颗往下流去的泪水,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哭声。那哭声在玉娇龙的耳里却越来越觉遥远,渐渐地,她只感到周围一片寂静,接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玉娇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渐渐地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进她耳里。她用力张开了眼,一看,她却睡在自己的床上,香姑正伏在她身旁啜泣。玉娇龙想坐起身来,刚一转动,却感到一阵难堪的疲乏袭上身来,全身软绵绵的,只是动弹不得。
  她只好用微弱的声音唤了声“香姑”。香姑忽地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她,惊异的神色很快变成狂了般的欣喜,喊了声“姐姐”,便扑到她怀里又哭泣起来。香姑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牵人肌腑,这过于高兴的哭泣,却比不幸的哭泣还要伤心。玉娇龙迷惘茫然,简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想仔细问问香姑,可香姑只是一个劲地痛哭,她无从插问,同时她也感到自己问话吃力。
  香姑哭了很久,才又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童稚般的依依,咽哽地说:“你已昏迷了三天,差点把我急死了。谢夭谢地,你终于醒转来了。”
  玉娇龙这才明白过来。她尽量去回忆是怎样发生的事情,记忆里却是一片迷乱。她隐隐能够记起的是:闪光的金匾上“忠孝传家”四个大字;母亲眼角边两颗大大的眼泪。
  香姑像想起什么似的,立起身未,边擦泪边跑出房去。一会儿,冬梅、秋菊进房来了,二人捧来了参汤,冬梅上前搀扶起玉小姐,秋菊正准备喂她时,玉娇龙蓦然发现了她二人穿着一身孝服,不觉吃了一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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