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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得刘泰保啼笑不得,连连睹咒发誓、表明心迹。蔡爷怕他羞恼,忙替他转环说:“泰保所虑也是。我看那个瘸腿老头就不是个等闲之辈,还须想个万全之策才是。再说,我父女又是住在泰保家里,凡事也得替他想想。”
蔡爷这最后一句,大概戳到了刘泰保心里,他的脸不禁红了起来。蔡幺妹看了眼刘泰保,心里也为他难过,深悔自己刚才不该说话刺他,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不无歉意他说:“都怪我莽撞!刘哥,你说怎样才是万全,我和爹听你的。”
刘泰保没甚把握他说:“我看这亭也不急在这几天,耐着性子等一等,是狐总要出洞的。等那碧眼狐出府来时,就在府外捉住她,这就万无一失。”
蔡爷想了想,也只好答应了。
再说香姑回府以后,几次想对玉小姐谈出罗小虎要自己转告给她的那番话来,可又不知如何启口。她因此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晚上,她站在梳妆台旁给玉小姐卸装,见玉小姐用手卷弄着她鬓边那绺曾经剪短过的头发出神,香姑心想她定是在思念达美了。
于是,她鼓起勇气但却仍然装成若不介意的样子说:“小姐,我今下午在府外北街口碰到一桩怪事了。”
玉小姐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香姑说:“我碰到一个从西疆来的汉子,他说他从达美那儿来,要我向小姐打听一个姓春的女子。”
玉小姐一下回过头来,警觉地问道:“你认识那汉子?”
香姑忙摇头说:“不,我并不认识他,不知他怎的却认识我。”
玉小姐又紧忙问道:“那汉子怎生模样?”
香姑说:“长得一身虎气,却很俊。”
玉小姐全身微微一震,突然转过身去。
香姑从镜子里看到她将双眼闭上,脸色也顿时发白起来。这样只有短短的一瞬,玉小姐又恢复了平静,慢慢回过头来,说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香姑道:“他只说想见见你,替达美打听一下那位姓春的女子。”
玉小姐问道:“你可知那姓春的是谁?”
香姑道:“就是小姐。小姐那次逃回迪化时我曾听你说起过。”
玉小姐突然追问了句:“那汉子又怎会知道我与姓春的有什么关系来?”
香姑不知该怎样回答了。怯生生地,显得有些慌乱起来。
玉小姐眼里露出审讯的神色,问道:“你真的不认识那汉子?”
香姑差点要哭了,说:“真的不认识。”
玉小姐又问道:“你可问过他是谁?”
香姑迟疑了下,嗫嗫地说:“问过。他说他姓仇。”
玉小姐两眼紧紧地盯着香姑。香姑把头慢慢地低了下去,房里静静的。
过了好一会,玉小姐才又用平时那般温和的声音说道:“你看我是见见他的好,还是不见的好?”
香姑毫不迟疑地说:“见见的好。”
玉小姐:“那姓仇的汉子住在哪儿?”
香姑:“北街口的‘四海春’客栈里。”玉小姐:“怎样见法,难道要我到客栈去?”
香姑不开腔。
玉小姐:“你去领他进府来?”
香姑还是不应声。
玉小姐起身踱到房中,停了停,又在桌旁坐下来,沉思着。香姑偷眼望去,正遇上玉小姐也向她投来的眼光。她从玉小姐那目光里感到了她平日受宠时那种对她疼爱的神情。她壮着胆,轻轻来到玉小姐身旁,小声对她说:“后花园门的钥匙在赵妈那里,明天我去向她要来。”
玉小姐没置可否,慢慢站起身来,满怀欣慰之情,把香姑拉到她的怀里,紧紧地偎抱着她。香姑感到玉小姐的胸口在咚咚地跳。她已从玉小姐的抚爱中得到了报偿和满足。
玉小姐在她耳边柔声地说:“你明天去对那汉子说,要他晚上二更后到墙外后门来。”
当香姑退出去时,玉小姐又叫住她,说:“你去告诉高师娘,说我明晚要在花园里多呆一会儿,叫她别到花园来。”
第二天傍晚,玉娇龙仍和往日一般,独自去花园练武。可今晚她再也无法专心致意下来,只略略练了几路,便收好剑,在花园里徘徊。夜是静悄悄地,深秋的寒意已经禁住了虫声。月亮正升过墙头,如水的清光洒满幽静的角落。玉娇龙心神不定,不时东张西望,她明知这后花园是谁也不敢贸然闯来的,但她今晚总是提心吊胆,放下下心。她心里从未有过如此的烦乱。她一想到那即将到来的罗小虎,心里便不由一阵颤动起来。
自从那次在张家口外的风雪中曾经远远地见过他的身影以后,又快一年了,连夜来入梦都那般困难。不久前,虽曾从父兄口中听到一些有关他的消息,但给她带来的却更是揪心的忧念。消息无由打听,相思向谁诉去,枉自过着堆金拥锦般的生活,心里却比在沙漠里还寂寞。好不容易今晚又要重相会了,但跟他说些什么呢?他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呢?还不是匆匆相见,又匆匆别去……
玉娇龙的心里心翻腾着,有如钱塘江的潮涨一般,一潮拥起一潮。忽从前面花园那边传来了二点更声。玉娇龙的心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忙闪身到一排古柏下的石山旁边,借古柏的阴影把自己隐蔽起来。她屏住气,侧耳听去,不一会,墙边的门响了,接着,她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向她走来。她感到一阵气促,喉咙里好像被塞住似的。那身影是那样熟悉,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虽然也还距有好几步远,可她似乎已经感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一股热气,一股带有曾使她心颤动的汗味的热气。当那身影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投入树阴时,那汉子便已来到了她的跟前。玉娇龙如痴了般地望着他。那汉子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来了。”
玉娇龙微张着嘴,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那汉子又说了句:“在张家口外的庙子里我晚来一步,只看到你已远去的车影。”
玉娇龙这才好象猛醒过来似的,轻轻地惊呼了声:“啊,小虎!”她向前跨了半步,正要扑进罗小虎的怀里去,却又突然停住了。她紧张地回头向四周张望了下,还是满园清辉,一片寂静。她又举头向后园那边望去,见母亲房里还亮着灯光,母亲的身影正照映在窗上。玉娇龙心悸了,她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双含着谴责的眼睛正望着她。一时间,满园里的每个花丛、角落、石旁、树后都闪着府内上下人等的眼睛:父亲严厉的眼睛,哥哥含怒的眼睛,嫂嫂怨怪的眼睛,赵妈鄙夷的眼睛,高师娘幸灾乐祸的眼睛,以及香姑惊惧凄惶的眼睛……。玉娇龙的心不由一阵战栗。但站在她面前这人,却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悄悄藏在心里的人啊!她真恨不得在这一瞬间整个玉府和京城都沉入地下,把这儿变成一片草原,让她毫无悸忌地投到罗小虎的怀里,尽情地痛哭一场。
无须再诉说什么,就让眼泪来倾诉自己心中的苦,心中的怨和爱,一任泪水流满自己的脸,洒满罗小虎的胸膛。
罗小虎和玉娇龙就这样久久地对站着,谁也没再吭声。罗小虎从玉娇龙那肩膀的微微抖动中,知道她在悄悄地哭泣。他正想伸出手去把她拉到身边,撩起自己的衣襟为她拭干泪水,恰好一阵微风拂过,从玉娇龙身上散出一股刺鼻的香气,罗小虎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的手停住了。正是这股香气使他犹豫起来,他这又才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已不是西疆草原上那个矫健任性的姑娘,而是侯门的千金小姐。
罗小虎愀然地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和我说的?”
玉娇龙咽哽地说:“你怎竟敢闯到京城来了!”
罗小虎毫不在乎他说:“有何不敢!这里又没人认识我。纵有人认出我来,也不会出卖我的。”
玉娇龙忧伤地说:“你在这儿没有自己人,你会很孤单的。”
罗小虎没说话了。是的,他只身回到内地,为了寻找仇人,历幽燕,走齐鲁,闯河南,他昼伏夜出,枕刀荒野,他是孤单的。但他每到一处,却都有人同情着他,卫护着他,甚至冒死涉险为他通风报信,使他绝处逢生,使他得以手刃仇人,一偿多年宿愿,他又是不孤单的。就是来到京城以后,他遇到的蔡九、蔡幺妹、刘泰保,还有香姑,也都是些好人,他相信他们也会护着他的。罗小虎想到这些,欣慰地笑了。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才不孤单呢!”
玉娇龙见他说得那般自豪,笑得那般得意,心里也为他感到欣慰。她不禁想到自己,在府里虽可一呼百诺,但谁可真正信赖,谁又能够为她分忧?父母兄嫂虽然疼爱她,但她只感到那些爱在筑成一道禁锢着她的墙,使她越来越不自在;高师娘又如长在身上的一个痈,割也难,留也难……。玉娇龙突然感到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单,她对罗小虎那种自豪的样子不禁有些嫉妒起来。
罗小虎继续对她说道:“我的大仇已报,也不在活这一生了。”
玉娇龙充满担忧地说:“你千万不能再回沧州去,那里正在四处张榜捉拿你。”
罗小虎又用玉娇龙熟悉的那种略带嘲讽的音调说:“那是你哥哥玉玑干的。”
玉娇龙申辩说:“我知道。我哥哥念你孝烈,不忍你遭毒手,才用此法逼你离开沧州的。”
罗小虎依然带着嘲讽的声音说:“做官的人会有这等心肠?!拿住个罗小虎对他有甚好处,拿住了半天云,也许还可连升三级。不过,半天云也不是好捉的,玉帅在西疆调了上万的官兵都未拿住呢!”
玉娇龙感到伤心了,负气地说:“你就是为和我谈这些而来?!”
罗小虎笑了,虽在树荫里,却还是隐隐看到了他那一排雪亮的牙齿。他伸出大手,把玉娇龙拉到怀里,充满柔清他说:“我冒死来到京城,除了办我的事,也是为来看看你的。”
玉娇龙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她温顺地将脸紧贴到罗小虎的胸前,她又从他那厚实的胸口上感到一阵融融的温暖,那股还带着草原气息的马草味和汗味,又沁进她的心头,她闭上眼睛,感到一阵阵魄散神摇。那恬静的帐篷,那辽阔的草原,那簸摇的马背,也是这样的一般气味使她陷于迷惘而无法矜持。玉娇龙暂时忘掉了周围的一切,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我怎处?你叫我怎处啊?!”
罗小虎俯下头来,在她耳边热烈他说:“随我回西疆去。你有那么好的剑法,尽可横行沙漠,自由自在地过活。”
玉娇龙悲伤地说:“不能啊!我只能让我的心随你走,这身子却是父母的,我得为父母着想……我不该生在这样的门第…我不能啊。”
罗小虎默然不语了。
玉娇龙又好似梦呓般地说道:“除非我能像哪叱那般把自己的骨和肉都割还父母,再长出个莲花身子来,我就自在了。我就随你去。”
罗小虎笑了笑,说:“我这身骨肉也是父母给的。但他却可以为我的弟兄们舍去。”
玉娇龙无可奈何地说:“我和你不同啊!我是个女人,又生在这样一个门第!……”
说完,她又伤心地抽泣起来。
罗小虎见玉娇龙那般难过,心里不忍了,又俯下头去安慰她、话音里充满了真挚和怜爱,并从怀里摸出个香囊似的小布包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说:“这里面包的是你割下的那绺头发,我一直揣在怀里。我永远记住我们在迪化城边林子里分手时你曾说过的话。我这时要对你说的,也还是我那句‘两心不变,后会有期’。”
玉娇龙一往深情地说:“我等你,直到死。”
这时,前面花园那边传来了三点更声。
罗小虎一怔,沙哑地说:“我该走了。”
玉娇龙仍然紧偎在他的胸前,央求他说:“难道你就不能去投军,谋个一官半职来。”
罗小虎说:“官府已行文天下,到处绘有我的图形,投军何异自投罗网,我已难有出头之日了。”
玉娇龙心里又是一阵凄楚。她不忍再提投军的事了。她茫然地说:“也许…也许朝廷会大赦的。”
罗小虎轻轻将她推开,宽慰而又带有激励他说:“天无绝人之路,事在人为。我终会娶得你的。”
玉娇龙明知罗小虎说的只不过是句宽心话,但她还是,从中感到一种幸福和慰藉。
罗小虎正想抽身离去,玉娇龙又象想起什么似的,忙拉住他的衣袖说:“你来京城,除看我外,还为着何来?”
罗小虎说:“也为找寻我那胞妹罗燕。”
玉娇龙赶忙说道:“听说有位在吏部衙门里当差的德秀峰,十年前收养了个名叫燕姑的姑娘,好象也姓罗。我疑她是你妹妹,你可设法打听去。”
罗小虎喜出望外,仰首向天,拱手祝告:“苍天!如果真是妹妹,我纵死亦无憾了。”接着又对玉娇龙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