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见他从五丈竹尖落下来,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音,不觉暗暗点子点头,满脸笑容道:“孩子,你功夫似乎不错呀!你师父是谁?”
唐钰仔细打量那老者,只见他方额挺鼻,虽然两鬓花白,可是脸上细皮嫩肉,却还显得出他年轻时的英俊不群。
唐钰愈看愈是敬爱,心中不想骗他,恭身答道:“晚辈姓唐名钰,是蜀山李春风的徒弟。”
老者吃了一惊道:“李春风是你师父?这孩子一心钻研医道,功夫却不高明,你刚才表演那手‘春风拂柳’漂亮至极,你师父身手也那么美妙呀?”
唐钰心想:“师父年纪和他也差不多,他怎么喊师父孩子呢?”
他听到老人称赞他,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答道:“不错,这招正是师父所创剑法《清风流水剑法》之中的招式。”
老人沉吟片刻,奇道:“你师父呢?他现在身在何处?”
唐钰凄然垂首道:“恩师已逝。”
“他!他怎么会死去呢?”
“恩师创出《春风流水剑法》之后,名动江湖,受武林一般小人妒恨,被门下叛徒唐奇勾结峒崆掌门林麒联手暗算,命丧荒山……”
唐钰悲愤道,他心中虽对师弟唐奇已无恨意,但对崆峒派林麒却实已是恨入骨髓,是以他提及这段往事时,内心难以平静。
老人脸上一阵激愤道:“好,林麒这小子,他师父临终时还托我照顾他,哼,我三十年不出江湖,这小子竟敢杀害我师侄,这笔账倒要算清楚,哼,也顾不得他师父灵虚子的交情啦。”
唐钰刚才听这老者的口气,心中已隐然明白这老书生必是本门中老前辈,此时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更无疑意,寻思:“师父常说,蜀山一派传到他自己师父一代,门户大光,出了两个盖世奇才,就是师祖和师叔祖,两人不但武功绝高,医术之妙,直可媲美华佗,眼前此人只怕就是古琴书生楚仙琴哩!”
他一念至此,当下翻身下跪,叩了两个头道:“钰儿给师叔祖叩头。”
那老者哈哈大笑,双手一挥,唐钰只觉一股大力一托,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老人道:“孩子,你怎知我是你心中所想的人?”
唐钰答道:“刚才弟子听师叔祖话中,明明是本门一位老前辈,您老人家姓楚,而且打扮与师父所说又是一样,所以弟子才敢肯定。”
老人微笑赞道:“好孩子,真聪明,你可不像你的师父!”
唐钰年少无依,一生下来,母亲便撒手人寰,三岁时,父亲也一去不返,他脑海中根本没有双亲的印象。
他自幼拜入蜀山门下,跟随师父李春风一边习武,一边照顾年幼的妹妹,后师父李春风死后,蜀山败落,他受师命寻找千年首乌救人,不得已将妹妹托付给清风老人。
他一生最敬爱之人便是他的师父李春风,此时老人无意提到他的师父,唐钰心情大大激动,他又想到师父惨死的情景,顿时神色凄然欲泣。
老人发觉唐钰神色不对,心知触动他伤心之事,心中甚是歉然,柔声道:“好孩子别伤心,师叔祖教你一套功夫,为你师父报仇雪恨便是了。”
唐钰闻言心中大喜,道:“若能得师叔祖传武,那么师父之仇,就可得报了!”
楚仙琴轻轻一叹,道:“我若非练武走火入魔,以至内伤,报仇之事,又岂会让你去做?”
唐钰道:“怎么,师叔祖内伤未愈?”
楚仙琴笑道:“不碍事,几十年都过来了?”
唐钰道:“师叔祖放心,我一定要请最好的大夫,替师叔祖治好内伤……”
楚仙琴道:“纵使医术绝妙,未觅得良药,也是徒然……”
唐钰突然心中一动,道:“敢问能够治疗师叔祖的灵药,可是一支千年人形首乌?”
楚仙琴微微一怔,道:“正是,你岂会知道?”
唐钰道:“先师临终之前,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找到这支首乌,替门中一位前辈治伤,想必师父口中的前辈必是您了……”
楚仙琴叹道:“想不到当时我只是随口一说,风儿却是铭记于心……”
唐钰大喜道:“如此一说,师叔祖的内伤有救了。”
他说完,又自袖间取出一个玉瓶,道:“两年前我登临太行山,于太行山中寻得一支人形首乌,将它磨成粉末,收于瓶中,只是未能寻见师叔祖,今日总算苍天有眼,让晚辈再次见到师叔祖,师父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楚仙琴颤抖着接过那只玉瓶,将那粉末倒入口中,面庞之上,却已是老泪纵横……
他嘴唇微动,正欲说些什么,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哎呀,饭菜都快凉了,快来吃吧……”
说话之人,正是房中的阿莲。
“来了!”
二人微微一笑,应了一声,转身走入竹屋中。
第四十五章 毒蛇灵草
日头渐高,风吹竹动,竹影婆娑。
二人在竹屋之中,待了盏茶功夫,楚仙琴点拨了唐钰剑法上的招式,唐钰受益匪浅。
二人在竹阁谈琴论剑,只觉相见恨晚,时光好不经用,阿莲在一旁静听,亦觉得时间若能静止,人生何尝不美。
不知不觉,半日已过,阿莲忽然起身,言阿爹将返,二人也不再多留,便欲告别。
临行之时,楚仙琴嘱咐他今夜五更夜深人静时分,来此竹林,入八卦阵中,称有神功相传。
唐钰听罢,心中自是欢愉,辞别楚仙琴,与阿莲同出了竹林。
一路之上,阿莲似乎心情大悦,谈笑不歇,言谈之间,她向唐钰讲起了自己双眼失明的原因。
阿莲九岁那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她的一生。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她与一群小朋友,一道在小溪中玩水。
她自幼随阿爹出海捕鱼,有时候一出海便是几个月,当时她虽年幼,却见过不少风浪,是以她一向胆子就很大。
她率领着那群孩子游向上流,他们傍水而生,从小就在溪中嬉水,所以水性都不错,大伙儿愈游愈远。
忽然,一条金色小鱼,跳出水面,阿莲心中好奇,赶紧向前一冲,伸出手掌,想要接住,可是慢了一步,“扑通”一声,小鱼又跃入水中,消失无影。
她心中不舍,立刻潜下水面,看见小鱼就在前方不远,她顾不得湿漉漉的头发,闭住气,悄悄地伸手一抓。
哪知那金色小鱼,侧身一闪,不但不逃,反而迎上来便是一口,她自幼便随阿爹捕鱼,见过不少的鱼,心想给这种小鱼咬一口也没有什么要紧,便伸手抓去。
当时只感到手指尖上一阵酥麻,那条明明已经被抓紧的小鱼,又从她手中溜走,她仔细一看,竟是一条金色小蛇。
但她心性坚毅,锲而不舍,准备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再潜下去抓,可当她再露出水面之时,她立刻发现,自己整个右掌都变成黑色,而且一条右臂已是全部麻木,失去知觉。
她马上明白一定是方才那尾小金鱼身上有剧毒,当时急忙上岸也不及告诉同伴,飞奔回家,跑到半路,头愈来愈昏。
她咬着牙,拼命支撑,当她跑到离家门五六步的地方,被小石一拌,再也支持不住,大喊一声便昏倒了。
她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神志始终不清,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清醒过来,她睁起无神的眼睛,看见阿爹一双红肿而疲倦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还有竹林之中的楚仙琴——他正脸色凝重的沉思着。
“水……水……”
从她喉管里吐出一个字,浑身无一丝力气。
阿爹心中一动,倒了一碗水,递给阿莲。
她接过阿爹颤抖着递过的瓷碗,浅浅的喝了一口。
然后,全身酥软,手掌一松,掌中盛水的瓷碗,落在地上。
瓷碗倾覆,半碗水,洒了一地。
她努力的睁开双眼,却看见阿爹那一双浑浊、黯淡的双眼,正凝视着她,目光中充满了爱怜、忧伤。
她心中一阵迷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也凝看着他。
蓦然,楚仙琴脸色大变,长叹一声。
“阿莲!”
阿莲只觉浑身酥麻,便又昏了过去。
她的身体虽然一天天的好起来,但她的阿爹却一天的消瘦,而且他并没有阿莲的好转而感到欣喜,反而面上隐隐多了一种忧愁。
而那楚仙琴每隔一天便来看他们一次,带来一些药草。
但每次楚仙琴从阿莲的床边探过脉后,脸色都很沉重,阿爹也终日忧伤愁苦,她心中明白一定是自己的病势愈来愈重,但自己全身如脱节一般,一动都动不了,却也只得独自发愁。
阿莲心中疑惑,几次忍不住问阿爹自己的病况,但每次阿爹都安慰她,告诉她不要紧。
但有一天,她半夜醒来,听到阿爹与楚仙琴在轻声谈话,她本想翻过去再睡,忽然她听到他们在谈自己的病势,她立刻凝神偷听。
“唉,我瞧阿莲这孩子多半是中了金蛇毒!”楚仙琴长叹一声道。
阿爹接口道:“如果真是中了蛇毒,难道除‘仙灵草’外,真的别无他法医治吗?”
楚仙琴叹道:“这金蛇原是天下三大毒蛇之一,中毒者,不出五时辰,全身时痛时痒,难过非常,任你定力多强,最后也忍耐不住,自求了结。而且最厉害的是此毒非旷世难逢的‘仙灵草’将其毒性克制,泻出体外,其他任何仙丹也难奏效。”
阿爹担忧道:“那么,你瞧阿莲还有救吗?”
楚仙琴长叹一声道:“几年前我曾于衡山之中采得一株仙灵草,但当时为了治疗自己的内伤,已将它用完,唉……”
他语声顿处,懊悔不已,微微一顿,又自接着道:“其实这种灵药专克天下各种蛇毒,只消片叶,便已足够,但若无此种草药,绝难彻底清除此毒。”
阿爹神色一急,追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么?“楚仙琴神色黯然,轻轻摇首叹道:“我现在仅能用药将她的毒势逼住,并使她昏睡,以免受各种痛苦,等明儿全身毒气都集中在一起,我再用针炙刺穴,将毒从她的七窍逼出,好在她中毒不太深,也许有几分希望。只是……”
“只是什么……”阿爹目光一闪,急声问道。
楚仙琴掩面长叹,道:“唉,只是……只是一双眼睛恐怕不保了。”
阿爹闻言,神色凝重,就如同落潮时期,黄河里平静的水面……
十多年了,阿爹与楚仙琴从未停止寻找仙灵草,帮助阿莲复明。
十余年间,他二人曾二十五次前往衡山,寻觅灵草,却终是一无所获。
然而,纵使如此,对于仙灵草的寻找,二人从未放弃。
此刻阿莲将这一段往事缓缓说来,本该充满悲凉,但她却说得极为平淡,也许在她心中早已将此事看轻了。
唐钰听完阿莲的讲述,不由得对她的悲惨遭遇而感到哀怜,他甚至不敢再看阿莲一眼,那双失去光辉的秀目,虽然依旧是那么美丽,然而,在它后面却是永恒的黑暗、无尽的孤独。
于是在他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帮助阿莲找到仙灵草,治好她的眼睛。
他甚至想只要阿兰能复明,他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抛弃,甚至是他的热血,他的头颅。
“阿莲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要找到灵草,治好你的眼睛!”
阿莲先是一惊,然后一笑道:“那样就太好了,我就可以看见你的样子了……”
她说到此处,娇靥之上满是期许之色,她嫣然一笑,笑似春花,令人心动。
她的眼前似浮现起自己眼睛复明是的场景,但她很快又想到此事的艰难,笑容渐消,又自道:“不过没事,即便无法医治,我现在每天都很快乐,我觉得这就够了……”
唐钰听罢此话,对眼前这个娇艳如花却双目失明的女子心中生出了一丝钦佩,他不禁想到自己,自己虽遭遇到一些苦难,但与阿莲所经历的相比却是那么渺不可言,阿莲一个柔弱的女子,都能乐观快乐的活着,自己却想到去死,他不由得暗自羞愧。
他尚在思忖之间,又听阿莲娇声笑道:“阿爹快回来了,我们快回去吧!”
“我爹认为我眼睛失明,是楚伯医治不力的缘故,他二人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恶劣,所以我每次送饭都偷偷的瞒着我爹……”
阿莲此话,终于消除了唐钰心中的一个疑惑。
“阿爹表面上对楚伯没有好脸色,但实际上我偷偷送饭的事情,他也知道,我每次送饭,阿爹其实都知道,他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假装偷偷的送,只是不想阿爹在楚伯失了面子……”
“你知道的,人一旦上了年纪,很爱面子的!我阿爹就是那样的人!”
阿莲语速飞快,神采飞扬,终于解释了二人这一段恩怨。
她说到此处,似又想起了自己的阿爹,不禁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