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白握住孟秋白的手掌,起了一阵颤抖,他已是到动情之处。
二人至今日,也不过见过两次面,但惺惺相惜之心,却已是深入二人内心深处。
孟秋白语声一顿,忽然一笑,他的笑潇洒动人,如同春日里温暖的阳光。
此刻他微微笑着,面上的惆怅之色,数日以来身心遭受的折磨与苦痛,似乎皆已被兄弟重逢的喜悦一冲而尽。
他走回到角落里,轻轻拉起一名绿衫女子。
那女子腹部已经又尖又圆,即将临盆,行动颇有不便。
那女子云鬓蓬乱,满面污垢,在她身上一定遭受了很多的苦难,却依旧遮盖不住她的如花美貌。
她眼睛并不十分媚秀,鼻子并不十分挺直,嘴唇也不十分娇小,但这些凑在一起,却叫人瞧了第一眼后,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里所包含的情感、了解与智慧,更是深如海水。
孟秋白扶着那女子缓步走到陆天尧身前,在他的面上,洋溢着一种如春光般的笑容,他虽已饱受折磨,疲惫不堪,但他俊美的双目仍然闪动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神采。
他的细长的手臂,仍是充满力量,他的笑容,仍是那样迷人,仍是可以令世间所有的女子心碎,他虽受尽苦难,但他仍感到幸福,这一切只因他即将成为一位父亲。
世间的苦难有很多种,但从没有哪一件比丧失生命,更让人感到恐惧;世间的幸福虽然不多,但它却可以冲淡一切苦难,即便当你的生命受到威胁,只要你品尝过幸福的滋味,那你便是幸福的人。
就像你喝过的一坛美酒,即便酒干坛碎,那种美妙的滋味,你是永远也不会忘怀的。
此刻孟秋白轻轻一笑,缓步走到陆天尧面前,道:“大哥,她便是青青!”
眼前这绿衫女子正是叶青,那日怜星装做阿碧,自郭绿竹口中得知她的下落之后,便将她带至此地,惜月将她与前来星月宫救人的孟秋白囚禁于此。
二人本是一对苦命鸳鸯,虽已有白头偕老的决心,却在惜月的妒火之中,受尽折磨。
惜月宫主本想将二人一剑杀死,但后又转念一想,不能如此便宜二人,便将孟秋白夫妇二人关入这不见天日的冷月牢中,等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再当着他们的面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也让他们尝一尝痛失心爱之人的滋味。
惜月宫主的想法无疑是恶毒的,她本并非一个十分恶毒之人,只因这是世间绝没有那一个人生来便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当一个人丧失善良的本性,迷失了自己的心智,她一定被人彻底的伤害过,而她永远也不能再从这种伤害之中痊愈。
惜月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却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然而,恶毒与可怜之间往往存在某些必然的联系,就像一株植物开花与结果之间的联系。
此时叶青虽是满面病容,但她的神采仍是动人,只因她是一个温柔而又美丽的女人。
世上爱慕孟秋白的女人不计其数,但孟秋白深爱的女人却只有一个。
她虽无高贵的出身,绝世的容貌,她有温柔的眼波,迷人的智慧。
数月以来,叶青虽已经历许多的险阻,但她在她心中对爱人的忠贞仍是未曾发生丝毫的变化。
此刻她樱唇微启,亮如明星的双眸微微一闪,柔声道:“大哥!”
她语声未了,便听一冷峭的声音,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离开此间吧!”
说话之人,却是一直立于一旁的沉默不语的怜星。
此刻她秋水般的眸子,不时的朝四周环视。
“二宫主,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叶青心中有些不解,只因她实在难以想象星月宫的怜星宫主竟会背叛自己至亲的姐姐,而去救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
怜星两道目光在陆天尧面上停留片刻,忽又快速移开,叹道:“我……”
在她心中实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她还欲说些什么,目光却触到陆天尧面上的一丝冷峻,未尽的话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你们快随我来!”
她转过身去,向前数步,两只玉掌,在石壁之上,轻轻一按。
“哗!”的一声。
暗狱顶部的一面石壁,突地往两侧移去。
三人目光一落,心头一惊,一道光线,射入暗狱之中。
“快走!”
怜星身形一错,逆光而上,唰的一声,已然掠出暗狱之中。
她站立在暗狱顶部,风吹起她的衣袂,星光洒落,照得她光彩动人。
“快出来!”她呼喊道。
语声被微风吹如暗狱之中,吹得狱中三人心头微动。
孟秋白抱起叶青,立于洞门前,望着石门发起愁来。
他虽仰慕天下英豪,一生却从未习武,此刻石门距离暗狱底部足有三丈之高,凭他一人之力,绝难从中逃出。
是以这一生无忧的少年面上竟也有了一种难言的愁苦。
“二弟,休要担忧,你且抱好弟妹,站稳身躯,让我来将你送出暗狱!”
身后的陆天尧仰首望了一眼照入暗狱的月光,朗声道。
孟秋白依言抱住叶青,立于石门之下,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面上,隐隐露出一丝冷峻。
陆天尧沉掌发力,轻喝一声。
“走!”
喝声起落之间,孟秋白只觉后背又一股劲力向自己吹来的,他的身躯已渐渐升起,往那石门之外飘去。
倏忽之间,他便已经被送出暗狱之中。
他足下方稳,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他闻声一惊,转目往那石门看时,那石门“砰”的合上。
此刻,陆天尧犹在暗狱之中,竟未能脱身。
孟秋白轻轻放下叶青,趴在那合上的石门之上,用尽全力的拍打着石壁,高声喊道:“大哥!大哥!”
他声音嘶哑,已是力竭。
可任凭他怎样拍打,那石门仍是纹丝不动!
正当他失落之时,透着石缝,微微有一个声音传出。
“二弟,你且与弟妹先走,我晚点在与你相聚!”
孟秋白苦笑着摇首道:“不!不行!要走一起走!”
那个声音又道:“为你们的孩子,你必须活着离开此间,你不必担心我,我一定活着出来见你们!”
隔着一层厚实的石壁,他语声虽弱,但一字一句,却是十分果断,透着一股刚毅之气,有如山间那坚不可摧的磐石一般,有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孟秋白正处于为难之际,风中响起一阵银铃之声,却听叶青颤声道:“不好,恐是大宫主已经知晓此事!”
怜星面色大变,纤指指着前方,失声道:“你二人沿着这条幽径往山下走去,在前方第二个路口处,我已替你们准备了一驾马车,你们乘上它一直往西行,翻过三个山丘,往北而行,永远也不要在回到此间,知道么?”
叶青面上已满是感激之色,道:“二宫主,若此事被大宫主知道了,她一定不会轻饶你的,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怜星凄绝一笑,仰首望了一眼,天边暗月微星,轻声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陆郎……”
她语声未了,两道温柔的目光又自望向那紧闭的石门,这冷星般的女人,双目之中,已然多出了一丝柔情。
叶青目光转向那石门,怅然叹道:“原来你竟喜欢陆……”
她语声未了,却听怜星道:“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快走,离开了,便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
“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一个人如能与自己相爱的人一起离开,彼此相伴一生,那是绝对是人间一件天大的美事,其实在怜星的心中她又何尝不希望能与陆天尧一起离开,但她的身份与地位,已使这一切永远也无法实现。
一个是江湖之中人人称颂的正直大侠,一个是武林人人痛恨的魔教妖女,他们之间相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天河,尽管他们曾共同偷偷喝过河里清水,但他们终究要忘了河水的味道,彼此的眼神。
她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善良而又温柔的女人,是以她将自己对幸福的憧憬完全寄托在孟秋白与叶青二人身上。
她语声一落,身形倏忽一掠,三四个起落,转瞬之间,便已然不见了踪影。
孟秋白扶着叶青,疾步沿着幽径走去。
二人沿着幽径一路疾行,当他们走到第二个路口的时候,果然有一辆白色的马车在等着他们。
孟秋白缓缓的将叶青扶上马车,他坐在车驾之上,扬起长鞭,打马疾行。
他一路疾驰,衣衫已是尽湿,此刻的星月宫对他而言,无疑已是一座魔宫。
此刻这倚马千金、风流潇洒的少年,焦急的打着马匹,在他心中已很不得身前的马匹声插上双翅,带着他们飞离这噩梦一般的地方。
快马驰行一阵,马车之中,突地传出一声妇人的**之声。
“青青,你怎么啦!青青!”
“我……我……!”
车厢之内,传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
孟秋白转首望去,突然发现那叶青面上已变了颜色,身子颤抖着,满头冷汗,滚滚而落,竟似已疼得不能忍受。
孟秋白大惊道:“青青,你怎么了?”
叶青道:“我……我动了胎气……只怕……只怕已……快要……”
她话还没说完,孟秋白已慌得乱了手脚,跺足道:“这如何是好?”
叶青嘶声道:“你快将车子赶到路旁……快……快……快!”
“吁——”
孟秋白将缰绳一拉,那马长啼一声,停在路旁。
他掀开车帘,奔入车厢!
孟秋白手忙脚乱地将车子赶到路旁长草里,健马不住长嘶着,孟秋白不停地抹汗,终于一头钻进车厢里。
破了的车门,被长衫挡了起来。
叶青秀美的额上已有点滴汗水渗出,他让叶青平躺在车厢之中。
……
大约数盏茶的时间,车厢中突然传出婴儿嘹亮的哭声。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声,划破苍凉的夜空。
夜空中,那一轮冷月,亦随之一抖!
孟秋白扯下一片衣衫,将那婴儿包好,放在叶青身侧。
过了一阵,叶青悠然醒转,此刻她虽是虚弱至极,但她的心中却是十分欣喜的。
就像在暗夜之中,突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她伸出纤掌,去触摸婴儿那张粉嫩的脸蛋。
“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叶青缓缓起身,她虽然已是十分虚弱,但她还是将那婴孩抱在怀里,孟秋白将叶青抱在怀里,在他的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此刻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妻子和孩子都在自己身边,这世间哪里还会有比这让一个男人感到满足呢?
他多希望时光能够静止,永远留在这一刻!
过了半晌,夜已过半,月落星沉。
他脱下自己衣衫,盖在叶青与婴儿的身上,他又回到车驾之上。
他的面上泛着笑容,他的手臂又恢复了力量!
他扬鞭策马,在他的口中,甚至哼起了一直古老的曲调。
那是他儿时听过的童谣,里面全是家乡和母亲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终会回到那个地方。
夜色更暗,他打马更急!
他低落的心情,又自变得飞扬起来。
当一个人重新找到生命的希望之时,那些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苦难,便已经不能再让他感到苦涩。
车轮辚辚,向前行去。
滚滚的车轮声,像一支欢快的蒙古长调。
突地那马一声长嘶,竟然停足不前!
疾风吹起一阵衣袂带风之声,有夜行人踏枝而行。
忽闻“啊哈哈”一声怪笑。
那笑声极其怪异,令人发怵!
转瞬之间,便已有两名黑衣人,落至马车前。
“怎么啦?”马车之内,叶青柔声问道。
孟秋白急忙勒住缰绳,那马又是一声长嘶,踢起一阵尘土。
“没事!只是走错道了!”
他急忙拨转马首,往回走去。
马车奔行一阵,那风吹衣袂之声愈响。
夜空之中,又自飘来一阵冷笑。
那冷笑之声,有如一柄锋利的匕首,直剜入人的内心深处。
马蹄猛地一停,那两人形如鬼魅的身影,又自挡在马车前。
孟秋白不再打马,颤抖着的手掌缓缓抓起车驾之上的长剑,他的目光去看眼前二人。
眼前二人,一人生得一张白面孔,一人生得一张黑面孔。
白面人生得极其瘦小,黑面人高大威猛。
孟秋白面泛机警之色,沉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阻我去路!”
“不知悠然少庄主这位新宠,究竟是怎样一个绝世的美人儿?”
黑面人嘿嘿一笑,身形一掠,如恶鹰扑兔一般,往那车厢落去,便要伸手取揭开车帘。
第十四章 坚逾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