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亮道:“做这烤鸡的方法是叫化子传开来的。名称虽然不雅,味道却是很不错的。在杭州的天香楼,叫化鸡是最出名的菜式呢。你莫以为我是信口开河。”
他把山鸡裹在一团泥之中,烤熟了剥开泥块,羽毛尽脱,入口果然酥化甘香,蓝水灵笑道:“这个法子倒是简便,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东方亮道:“我是向叫化子偷师的,我是江湖浪子,他们把我当作同类。”
蓝水灵听他说话风趣,不觉笑了起来,心里想道:“这个人好象并没有小师叔说得那样坏呀!”
“你的叫化鸡弄得很好吃,我也向你学师了。”
“你知不知道叫化鸡是要偷来的滋味才特别好,你懂得怎样去偷鸡吗?”
“我没试过。你一并教给我好了。”
东方亮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可不行,我怕你的小师叔说我带坏了你。”
蓝水灵噗嗤一笑,说道:“我的小师叔的确是把你当作坏人的。要是我只是跟你学了偷鸡的本领回去,恐怕他反而要赞你是好人了。”
东方亮道:“啊呀,原来我在你的小师叔眼中,竟是坏得如此之不可收拾吗?多谢你还肯跟我去少林寺。”
蓝水灵想起小师叔叫她可以不择手段将东方亮暗杀的吩咐,不觉默然无语,心头好象坠了铅块一样般。
东方亮吃得快,早已把一只山鸡吃完了,说道:“你慢慢吃。”拿了一束枯枝,点燃当作火把。
蓝水灵道:“你又要去哪里?”
东方亮道:“给你找住处呀。”
他去了一会,回来说道:“你的运气不错,我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刚好可以容身,山洞我也已经给找扫干净了。”
蓝水灵有点过意不去,说道:“何必这样费神?”
东方亮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你莫瞧现在星月交辉,天空明净,万一下起雨来,可不是好玩的。总得有个地方给你遮雨。”
那个山洞其实是两块挤在一起的大石中间的空隙,不过,形成的“山洞”虽然小,两三个人还是可以容得下的。
蓝水灵道:“你呢?”话出了口,方始感觉不妥,难道可以邀他一起在这小小的山洞里过夜不成?
好在东方亮没她那么敏感,笑一笑说道:“我是露宿惯了的,我也不想多花功夫去找另外的山洞了。你安心睡吧,我在外面替你守夜。”待蓝水灵进了山洞,他在洞外另外再生了一堆火,这才离开。
树林里那堆火,火光已经黯淡下来,看来就快要熄灭了,东方亮并没添上枯枝,夜幕已经降临,微弱的火光闪耀在一片黑漆的森林中,东方亮背着火堆站立,背影隐约可见,蓝水灵看着他站在那里,许久,许久,动也不动,好象一尊石像。
闪着火光的夜森林,令蓝水灵颇有几分“神秘”之感,而眼前这个人物,更是比黑夜的森森里还更神秘。
但她在有着“神秘”之感的同时,还有着另外一个感觉。
一种安全的感觉,一种温暖的感觉。“安全”与‘温暖”是合而为一的。
洞口那堆火烧得正旺,洞中温暖和春。但她不仅是身体感到温暖,这暖暖的感觉是从心中生出来的。
内心的感觉才是真实的感觉。日间她和小师叔分手的时候,阳光还是普照大地,但她心里却是感到难以名说的寒意。
不知怎的,她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把东方亮和小师叔联想起来。
不错,牟一羽是要她暗杀东方亮的,但现在她想的却并不是怎样去进行暗杀,亦即是说她并不是因为这一件事情,才把这两个人联在一起。
她只是将两个人作了一简单的对比。
牟一羽和东方亮的年纪差不多,论相貌是牟一羽更加英俊。牟一羽是她的长辈,但她和牟一羽在一起的时候,却并不是把他当作长辈的。牟一羽对他很亲切,好象是把她当作小妹妹,她喜欢和这小师叔在一起。
不过和这小师叔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好象在喜欢中有点恐惧。牟一羽对她是既有股吸引的力量,又有一股令她惶恐不安的“压力”的。
比较起来,她和东方亮在一起就觉得轻松多了。只不过相处一天,最初的那一点对他恐惧、戒备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好像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
一阵冷风吹来,火光摇曳不定。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心里自己责备自己:“我怎么可以把他来和小师叔相比?小师叔是名门正派弟子,他是为了我和弟弟好的。这个人却是本门仇敌,他是要害我的弟弟的!”
蓝水灵从狭窄的洞口望出,东方亮仍然像是石像般地站在那里,他在想些什么呢?
当然她是不会知道他的心思的,她连自己的心思也还在捉摸不定呢。
她的心从来没有过这么乱。一忽儿想道:“看来他可不像坏人,他会害我的弟弟吗,说不定这只是小师叔的过虑吧?”一忽儿想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师叔的见识比我高明得多,你怎可怀疑他的说法不确?”她的耳旁又好象响起小师叔冷冷的警告:“防患未然,他从今弟手中偷学了本派剑法,你怎能担保他不用以为恶?到了令弟被他害得身败名裂之时,你后悔已经迟!”
忽然听得隆隆的雷声,把她从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
雷轰电闪,令她突然又想起了弟弟的义父不歧道长。她听得弟弟说过,不歧是最怕打雷闪电的,一到了下雨天,他就常常会莫名其妙的乱发脾气。
“奇怪,不歧道长的武功那么高,修养又那么好,怎的却会害怕雷电?”
但更奇怪的却是:“不歧道长对弟弟那么疼爱,为何却又把似是而非的剑法教给弟弟呢?这不是存心害他吗?”
想不到不歧道长都可能是要害她的弟弟的人,她还怎能相信这个仅仅和她相识的东方亮?
“但弟弟的剑法既然学得不对,又怎能传给东方亮以本门的上乘剑法呢?”她不觉对东方亮是和弟弟私相授受的说法也有点怀疑了,“说不定他是向外人偷学的呢?嗯,反正我要是去少林寺,待见了弟弟,就明白了。”
闪电划过长空,她的思潮起伏不定。变幻得比闪电还快。但闪电照明夜空,她想来想去,心中却仍是黑漆一团。
雷轰电闪,大雨跟着倾盆而降。洞口的那堆火熄灭了。
电光闪过,隐约仍可见到东方亮的背影,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雨中。
蓝水灵不觉失声叫道:“东方大哥,下这么大的雨。……”冲口而出之后,她方才霍然一省,她把东方亮叫作“大哥”竟是这样自然。
但“下这么大的雨”又么样?她呆了呆,下面的话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东方亮道:“不错,雨下得很大,你当心着凉。”
蓝水灵呆了一呆,这个人在狂风暴雨之下却担心自己着凉!
“东方大哥,你……”蓝水灵说不下去了。
东方亮却已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日晒雨淋,我是惯了的,再大的雨,下个三天三夜,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淋坏身子。”
蓝水灵好生过意不去,但一想若是叫他找个地方避雨的话,最好的地方莫过于这个山洞了,这个山洞虽然勉强可以容得下两个人,却怎好意思跟他挤在一起?听得他这么说,只好任由他了。
她心乱如麻,从雷轰电闪想到了弟弟的义父不歧道长,从不歧道长想到了小师叔,又从小师叔想到了这个在她目前的东方亮,她刚才不自觉地叫他做“大哥”的东方亮。
“要是我把今晚的事说给小师叔听,小师叔不知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承认他是一个好人?嗯,我怎能只是听信小师叔的推测之辞,把一个好人杀掉?”
她还想起了那些平日喜欢对她风言风语的小道士,东方亮的背影似乎显得更加高大了,“比起那班油嘴滑舌臭道士,他简直可以说得是正人君子了。但不歧道长何尝不也是道貌岸然?嗯,东方大哥该不至于是像不歧道长那样的伪君子吧?”
大雨下个不停,她感到了寒意了。雨没有打在她的身上,却好象打在她的心头,她越来感觉寒冷了。她瑟缩一隅,牙关也不觉格格作响。
忽然电光闪过,她看见东方亮的身形移动了,他在倾盆大雨中正向这个山洞走来,电光一闪即逝,眼前黑漆一团,她的一颗心也好象沉下黑漆的深渊了。“他摸黑来做什么?”刚在不久之前,她还担心他没有地方避雨,现在却又害怕他是居心不轨了。
东方亮在洞口停了下来,说道:“我知道你冷得难受,可惜无法生火,我也没有多带衣裳。”
蓝水灵更慌了,连忙说道:“我不冷,我不冷!”
东方亮道:“反正你也睡不着觉了,咱们随便聊聊,你知道奇经八脉么?”
奇怪,这个时候,他却有兴趣来和自己谈论武学?“名称是知道的。”蓝水灵道。
经络学说是中国医学的一个特色,其实并不神秘,简单解释,经络是人体运行气血的通路,其干线叫‘经’,分支叫‘络’,经与络联成一个纵横交错、沟通表里上下,联系全身的联络网,经络分正经、奇经两类。正经有十二条,左右对称,即手足三阴经(太阳、厥阴、小阴)和手足三阳经(阳明、少阳、太阳),合称十二经脉,奇经有八条,即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和阳跷脉,各有各的功能。这个学说不但在医学上有实用价值,在内功的修练方面,也可用作理论根据。
蓝水灵好象被老师老问的小学生,把奇经八脉的名称背了出来。
东方亮再问:“你知不知道每条经脉循行所行的穴道。以及那些穴道是在人体的哪个部位?”
蓝水灵伸了伸舌头,笑着道:“师父是说过的,我哪记得这许多?”
东方亮道:“奇经八脉之中,督脉称为“阳经之海”,最关紧要,你知道吗?”
蓝水灵有点不悦,说道:“督脉之所以称为督脉,就是因为它有督导全身阳脉的功用,别的经脉我知之不详,这条经脉的循行所经穴道,我大概还会记得。它是起于尾骨尖下方的长强穴,止于上齿龈处的龈交穴,对吗?”
东方亮道:“对。我教你一个御寒之法,你用我今日日间教你的运行内息之法,经章门、中脘、膻中、隔愈、阳陵、大杼、悬钟、太渊诸穴,聚于丹田,再引导真气在督脉循行一遍。如此反复练功,必有奇效。你试试看。”说罢,他就走开,仍然回到原处。
蓝水灵练了几遍,只觉浑身暖烘烘的,果然寒意全消。她喜不自胜,心里想道:“东方大哥真是好老师,包教包用。我学会这门功夫,落雪也不怕了。”她哪知道,东方亮乃是已经知道她的内功深浅,因人施教的。他教的不但是“卸寒之法”,且是一种上乘的内功心法呢。
蓝水灵身子暖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忽然听得好象有人在和东方亮吵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你瞒着我出来,想不到我会找到你吧?”正是:
相逢陌路非亲故,李下瓜田惹人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
东方亮道:“我是奉了师父之命到武当山去的。”
那女子道:“这条路可不是到武当山去的啊!”
东方亮道:“武当山我已经过了。”那女子道:“那为什么还不回家?”渐渐有点声厉了。
东方亮道:“因为还有一点事情。”
那女子道:“什么别的事情,不可以对我说的吗?”
东方亮好像对她有点害怕,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到少林寺去找一位朋友。”
那女子冷笑道:“你哪里来的少林寺朋友?我也从没听说过你的师父和少林寺有甚交情,那班自命是领袖武林的大和尚会把你这小子放在眼内?
东方亮道:“我这位朋友不是少林派的弟子,他只是在少林寺作客的。”
那女子道:“你这朋友是谁,他因何到少林寺作客?”东方亮道:“对不住,朋友的私事,我是从来不多问的。”言下之意,已是嫌那女子好管闲事了。
那女子似乎没想到他会反唇相讥,冷笑一声,半晌说道:“昨晚你是一个人在这林子里过夜么?”
东方亮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那女子道:“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亮道:“我是有另一外一位朋友,昨晚也在这个树林里面。不过,并不是同一个地方。这个林子大得很呢。”那女子本来不知道他的“朋友”是男是女,但一听他的话语隐隐似有“避嫌”之意,登时反而起了疑心了。她眼珠一转,提高声音道:“你这朋友是不敢见人的么?把他叫出来,我想看看你交的猪朋狗友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