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是不行?”蓝玉京坐下来再想。那少年道:“不要灰心,你这一招现在只剩下两个破绽了。”蓝玉京把两次过招的经过,在脑海中重温一遍,隐约看到了一线曙光,但仅是一线曙光,还不能够令他豁然开朗。
那少年道:“不要太过劳神,今天想不出来,明天再想。”
蓝玉京心想:“明天我就走了,哪里还有明天?”时间有如奔流不息的长河,它是不会停顿下来的。蓝玉京在感慨中,突然心头一亮:“对了,师祖留给我的十六字真言,我只做到了太极圆转,无使断缺这一半。可还有意在剑先,绵绵不断这一半呢!”想通了这一层,好像“暗室”已经打开,眼前豁然开朗。
他一跃而起,说道:“好,再来,再来!”
他和第一次比试那样,从起手式开始,使了几招,那少年面有诧色,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蓝玉京的那招“白鹤亮翅”,突然就使出来!那少年“咦”了一声,这一次是他被逼闪躲了。
蓝玉京收剑说道:“这一招行了么?”
那少年比他还更欢喜,说道:“你进步得真快,一次能够修补一个破绽已算不错,这一次你竟然一举就修补了两个破绽,现在你这一招白鹤亮翅可说得是没有丝毫破绽。不过,你要注意‘现在’这两个字,这句话是我现在说的,过了一些时候,或许我的说法就不是一样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蓝玉京道:“我懂。我有进步,你也有进步,今天你找不出我这一招的破绽,并不等于明天你也找不出来。”少年微笑道:“你的悟性真高,不过,你的这套剑法,并不是白鹤亮翅这招才有破绽。”
蓝玉京心悦诚服,说道:“你愿意继续指点我吗?”
那少年道:“我不会教学生,我只会和人比剑。”
蓝玉京道:“好,那就再比。”
这一次是他在“玄鸟划砂”这一招,首先露出破绽。也和“白鹤亮翅”那招一样,经过好几遍修改,方始能够抵挡那少年的攻击。
天色已黑了。蓝玉京蓦地想起,说道:“你不用赶路吗?”
那少年道:“我有这样问过你吗?”
蓝玉京也有点舍不得离开他,说道:“对,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过了一会,叹口气道:“只可惜今天才碰上你。”
那少年道:“今天碰上也不为迟。”
蓝玉京道:“你不知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明天你怎么样?”
蓝玉京想起“逢人但说三分话”这句教训.说道:“我不是住在这座破庙的。”
那少年道:“我知道。”
蓝玉京道:“所以明天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在这里。因为……”
他本来想捏造一个‘藉口’的,但那少年却道:“你喜欢留就留,喜欢走就走。我又没有问你,你就不用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了,其实。明天的事情又有谁能知道?”
蓝土京越来越觉得和这人投机,笑道:“你这人真是有点古怪,但却正对我的脾胃。”
那人说道:“我没说你古怪,你反而说我。”
蓝玉京笑了一笑,不再说话,回到破庙吃最后一份干粮,吃饱了就睡。那少年没进古庙,蓝玉京小知他是要树林露宿还是已经下山。想到今后或者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不觉怅然若有所失。但他也委实是太疲倦了,想呀想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射进庙中,他张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供桌上堆满野果.还有一包干粮。他“咦”了一声,跟着就看见那少年走进来了,在他手里,还拿着已经拨光了羽毛的两只野鸡。
那少年道:“早餐你先吃一点果子,午餐咱们再吃烧鸡。”
蓝玉京喜出望外,说道:“啊,你还没有走,要你给我去找这许多食物回来,可真不好意思。”
那少年道:“你觉得不好意思,明人你去打猎好了。”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对。明天将会怎样,那是谁也不知道的,咱们只管今天。你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
“好,吃饱了那就来吧。”
“做计么?”
那少年已拆了一根树枝,把树枝一扬,说道:“比剑啊!”
蓝玉京心痒难熬,暗自想道:“迟一天去少林寺也不打紧。”说道:“比剑我是比不过你的,只希望你今天在我的剑法中找到更多的破绽!”
那少年道:“为什么你希望越多越好?”
蓝玉京道:“不断发现破绽,那就会不断改进。到了一天,你完全找不到我的破绽之时,我的剑法不就练成功了吗?”
那少年冷冷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仅得乎下,我的剑法,最多只能列在中等,你就算练到完全和我一样,距离成功二字也还远呢。更何况破绽总是补不完的,要想没有破绽.除非没有招数。”
蓝玉京不觉一呆,心道:“要想没有破绽,除非没有招数。那不是和师祖说的,从有到无,无中生有,差不多同样意思吗?”
心念未巳,只听得那少年叹口气道:“这种上乘境界.谈何容易达到。接招吧!”
这一天蓝玉京练好了原来发现已经有破绽的两招剑法,所谓“练好”,当然只是指能够防御得了那少年的攻击而言。
蓝玉京练得兴致越高,第三天不待那少年挽留,他自己也不想走了。
如是者,日复一日,不知不觉,过了七天。蓝玉京最初发现有破绽的那十三招剑法,还未修改得完善,本来没有破绽的剑法也发现有破绽了。
蓝玉京叹道:“怎的破绽越来越多?”心中本来就已经存在的疑团更加扩大了:“师父教我的这套太极剑法是得自本门第一剑术高手所传,难道本门最高剑法竟是如此漏洞百出?”那少年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的破绽越来越多.你想知道原因何在吗?”
“我不知道,请指教。”
“因为我也发现我的剑法之中,还有破绽。”
“你的剑法这样好,还有破绽?”
“你没发觉我这两天所用的剑法,和再前几天所用的剑法,多少也有点不同么?”
蓝玉京仔细一想,说道:“好像是这样。”
那少年道:“这就是因为我在发现了自己的剑法有了破绽之后,我也和你一样,把它修改了的缘故。”
蓝玉京道:“我还是不懂。你发现你自己剑法中的破绽,和我的破绽越来越多,却又有何关连?”
那少年微笑道:“其实只有‘破绽’两个字,是不大恰当的。你的剑法,有些有破绽,有些本是没有破绽的。但没有破绽,并不等于就已经尽善尽美了。”
蓝玉京道:“这道理我懂,这叫做津益求津。”
那少年道:“对了,这叫做津益求津。你的剑法进步得很快,到了最近这两天,原来没有破绽的那些招数,也给你练得更加完善,或者是另有创意了。于是这就显出了我剑法中的不足之处,于是我也津益求津,又达到一个更新的境界,我又能够发现你的剑法中不足之处了。这就是你为何感到你的剑法之中破绽越来越多的缘故。”
蓝玉京这才彻底弄清楚其中道理,叹口气道:“我现在才懂切磋的重要。我用切磋二字,你不嫌我自高身份吧?其实你是先生,我是学生。”
那少年道:“其实你也是我的先生。你一定要和我客气的话,那么用教学相长这四个字就更加适当了。”
蓝玉京叹道:“学然后知不足。圣人之言,确是不错。但不管是切磋也好,是教学相长也好,那都是永无止境的了。这许多头绪纷繁的破绽,也是永远补不完的了。”
那少年道:“你说对了一半。到了没有招数之时,就没有破绽。但即使到了可以随心所欲之时,也还可以创出新的剑意的。亦即是说,武学之道,那才真正是永无止境!”
蓝玉京悠然神往,“可惜我还要往少林寺,师祖虽没有定下期限,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嗯,现在已经是第十天啦。”
他心里踌躇,脸色不觉也露了出来。那少年道:“小兄弟,你怎么啦?”
蓝玉京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我想,我应该走了。”
那少年淡淡说道:“你想走就走,我不会拦阻你的。”
蓝玉京道:“这七天来,你帮忙我练剑法,我得益不少……”
那少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咱们只能算是切磋剑法。我没有多谢你,你也不必多谢我。”
蓝玉京感激他的恩惠,暗自思量:“要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岂不是说不过去。”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不肯做我的老师,但不知……”
那少年道:“怎么样?”
蓝玉京道:“咱们已经相处了七天,该可以算得是朋友了吧?”他这带有孩子气的说话,逗得那少年笑了起来。
“朋友是自己结交的。那个人算不算是你的朋友,也只能由你自己决定。你认为是就是,你认为不是就不是。”那少年道。
蓝玉京道:“我姓蓝,名玉京。”初时他本来不愿意把自己的姓名来历告诉对方的,但此时反而是他想要知道对方的姓名了。既然要知道对方的姓名,当然就得先把自己的姓名说了出来。
那少年听了他的名字,脸色似乎有点古怪,说道:“好,很好!”
蓝玉京道:“什么很好?”
那少年霍然一省,笑道:“我是说你这名字取得很好。”蓝玉京不过是武当派一个未成年的小弟子,从来也没下过武当山,他当然想不到外面的人竟然会知道他的名字,是以他虽然觉得那少年的面色似乎有点古怪,却也不怎样放在心上。
蓝玉京见他没说下去,只好再加一句:“我的名字已经和你说了。”
那少年道:“又不是我要你说的,你说了又怎么样?”
蓝玉京逼得说道:“你不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少年这才笑了起来,说道:“哦,原来你想知道我的姓名,不过,我的姓名可有点特别。”
蓝玉京心想,姓名就是姓名,又会有什么特别?心念末已,只听得那少年已在缓缓说道:“我的姓是两个字的,姓‘东方’,单名一个‘亮’字。”
说罢,似乎带着一点紧张的神态注视着蓝玉京,好像是等待他的反应。
蓝玉京却是不觉笑起来了,复姓虽然比较少,但也并不“特别”啊。
“你不觉得特别?”东方亮问。
“姓东方的人我是第一次听到,但这个姓我是知道的。”蓝玉京道。
东方亮道:“那你在笑什么?只是笑我自认特别么?”
蓝玉京道:“你的姓名取得很好。”他不想令对方没趣,对方既然称赞过他的姓名,他便也礼尚往来。
东方亮道:“好在何处?”
蓝玉京想不到他还要“纠缠”下去,好在他脑筋动得快,不假思索,便即说道:“东方一亮,就用不着在黑暗中摸索了。这不正好比喻我见到你一样,许多我在剑法上想不通的地方,便都明白了么?”
东方亮微笑道:“你的小嘴巴倒是真甜。”
他对姓名问题这么“重视”,今得蓝玉京颇为不解,因而也就不免有点奇怪了。“真想不到只是通名道姓,他就能说上这么一大串,不有点无聊么?”
他哪知道这件事可一点也不是“无聊”,他之所以觉得“无聊”,只不过因为他尚未知道这个东方亮曾经做过什么事情而已。如果他知道这个东方亮就在他下山那天,曾经向他的师祖挑战,他不知将会如何惊诧了。
东方亮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看来他是的确不知我是谁了。”
蓝玉京虽然依依不舍,但见红日已经东升,要走也该是时候了,便学大人的口吻说道:“东方大哥,小弟要走了。但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东方亮哈哈一笑,说道:“青山绿水可是到处都有的呢!”蓝玉京走,他也走。
蓝玉京道:“你也下山?”
东方亮道:“我一个人留在这山上做什么?”
蓝玉京只道到了山脚,东方亮就会跟他分手,哪知东方亮还是和他同行。蓝玉京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冒失,心想:大概他只是和我走同一个方向而已,彼此要去的地点当然是不同的。他也巴不得和东方亮同走一程。
路上自是不免要找些话来说说,蓝玉京受了他的恩惠,觉得什么都隐瞒他有点过意不去,便道:“我这一家是在武当山上种菜的,闲时看那些道土练武,所以我也多少懂得一点武当派的功夫。”这话当然是不尽不实,但他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东方亮笑了一笑,说道:“那你倒是造化不小啊,你这剑法大概是无色长老这一支的吧?”
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