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德秀有点哑口无言。他是饱学大儒,自然知道朱熹为了阐明自己的理学主张与观点,在注释六经之时,但凡见到有“天理”“人欲”“性情”“习性”等词句之时,就生拉硬套的将自己的理学观点混在其中,以求以圣人言论,扬理学观点。
其中夹带的私货之多,简直是颠覆了整个四书五经的内容,将先贤之论,全都换成了他一家之言。
此时被杨易问及此事,真德秀颇有点心虚,想了想道:“古今圣贤虽然所处年代不同,但其治国之理,育民之法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纵然相隔千年,有类似之言论又有什么稀奇?”
杨易鼓掌道:“好!那我再问你,古人云,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君子之所行,毕生之理念,这朱夫子可是君子?”
真德秀初见杨易言语粗鄙,胡搅蛮缠,以为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虽然气愤,但却不太在意。到了此时,见他越问越深,这才收了轻视之心,开始重视起来。向杨易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杨易道:“姓也不高,名也不大,问完问题后,自会告诉老先生。”
真德秀定了定神,想到杨易刚才的问题,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朱夫子当然是至诚君子,这点却是不用怀疑。”
杨易笑道:“原来朱夫子也是一位至诚君子啊?我这里有一首小词,唤作卜算子,容我念给老先生听听。”
真德秀听杨易这么一说,忽然想起一事,暗叫不妙,正欲打断杨易,但此时杨易已经张口开声,曼声长吟:“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终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一首词念完,杨易笑问真德秀:“老先生,这首词怎么样?”
真德秀一脸的难看,低声道:“这是名妓严蕊的词作,是首好词。”
杨易又问:“老先生可知道这首词是怎么来的么?”
真德秀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世人讹传先师因台州知府唐仲友反对先师理学,因此被先师记恨,恰好那唐知府与名妓严蕊相熟,先师便以‘有伤风化’之罪名,命黄岩通判将她逮捕入狱,严刑拷打,逼其承认与唐仲友有染。那严蕊宁死不屈,不肯招供,后先师被人弹劾,岳霖任提点刑狱,释放严蕊时,问其归处,她方才由此一词传世。”
杨易点头道:“原来老先生也知道此事由来。”
真德秀道:“此事闹起偌大的风波,朝野震动,我等作为老师学生岂能不知?”
杨易笑道:“有此污行之人也配叫做君子?”
真德秀硬着头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师这是遭小人陷害,被人弄出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以污其身,使其名声受损,其目的便是抑制我理学之传播。事实上,以我老师的高洁品行,又岂能做出此等事来?”
杨易笑道:“这么说来,勾引俩尼姑以作妾室,此事也做不得真了?”
真德秀道:“自然是假的。”
杨易道:“然则贵师上表自陈,亲自承认此事,说自己要‘深省昨非,细寻今是’这又怎么说?”
真德秀道:“此乃自污以全身也!”
杨易哑然失笑:“这是何等大事?令师自己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怎么言行不一,真到了自己身上时,却‘自污以全其身’?怎么就没有了‘饿死事小’的勇气?假若真无此事,据理力争便是,大不了以死明志,学一下屈原跳江,赵鼎绝食。也好为自己留下千古美名,又岂能承认这些诬陷之事?”
真德秀理屈词穷,一时间踌躇难言。若是承认朱熹真有诬陷严蕊,勾结尼姑之事,那么他一世清名定然不保,但若是不承认此事,但朱熹早已经上表承认此事,这是铁证。若说这是自污之言,但又有朱夫子平素言论互相矛盾,承认与不承认都行不通。可谓是无解难题。
杨易见他难以作答,笑道:“你毕竟也是无言。”他笑了几声,大声道:“自己立身不正,深陷污浊之地,偏偏宽于律己,严以待人,讲什么存天理,灭人欲,自己的欲望却比谁都大,勾引尼姑,诬陷他人,自己家儿媳妇‘夫亡而身孕’,有此恶行,也配叫做君子?连君子都不配,还有什么资格称圣人?”
真德秀涨红了脸庞,“你……”
杨易道:“你等理学传人,不思矫正他之过,反而百般掩饰,文过饰非。仗着人多笔硬,硬生生的要抹杀朱熹这一系列污点。可见用心险恶,居心不良。还有什么资格传道解惑,以作人师?”
“汝等曲解圣贤经义,强为自身之理,辱没先人,恶及后世,便是启朱熹于地下,他又岂能自辩?理学,理学,假道学,伪君子尔!阁下姓真,堪称真小人也!”
真德秀身子摇摇晃晃,嘶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可是心学一脉传人?”
杨易呸道:“心学理学关我屁事,少爷我只因看不惯你等嚣张虚伪嘴脸,方才有此一问。”
这时候,底下学子议论纷纷,对于杨易刚才所发问之事将信将疑。只因此时信息不畅,朱熹的一些恶事尚未为普罗大众所熟知,今天被杨易当众发问,才被现场士子知悉。顿时都是脸色变色,看向真德秀:“老先生,果有此事?”
第六十四章杨天王、朱夫子(三)
朱熹当年之丑事,一向为门人弟子所忌讳,平素很少提及。但凡有机会,其门下弟子便会想方设法的将这些不利于朱熹的言语以及记载统统抹去,然后大肆鼓吹朱子的学问与理念,而对于其生平言行却多数不提。
这也导致许多外地士子,不明究竟,不知真相,听了理学传人的一番鼓吹,还真以为朱熹是圣贤之人,所思所想,所行所说,真的是按照自己的主张躬行实践,堪称一代宗师。
今天被杨易一语揭破真形,院内大多数学子都是惊疑不定,打内心里不太相信此事为真,但是眼见真德秀支支吾吾,面露尴尬之色,纵然心里不相信,也不得不起疑心。
此时有那心直口快的士子便直言询问:“真老先生,这狂生刚才所言可是真有其事?”
真德秀此时又气又急,又是惶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刚才杨易以朱熹之言语衡量朱熹之言行,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种论点最为犀利。
饶是真德秀饱学诗书,善于论战,此刻也是彷徨无助,不知从何说起。怔然良久,方才低声答道:“朱子先师,岂能会做此等下作之事?此事别有蹊跷,乃是当初政敌故意陷害,伪造出来的事情,不足为信。”
杨易见他焦头烂额、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地笑道:“鸭子死了嘴硬!朱熹自己都承认了,且还是上表自陈,奏明天子。此事已成公论,连朱熹本人都认了的事情,你们偏偏要为他翻案,不知你等是何居心?又有何等的打算?”
真德秀红着脸道:“子虚乌有之事,我等为何要承认?”
杨易道:“到了此时,你还嘴硬不服?”
真德秀道:“纵然朱子言行有失,但其推崇之理学却没有什么错误,所谓其人虽废,其学流传。更何况朱子言行到底废还是不废,还有待后人评价,岂是你一人红口白牙所能定论?他所提倡的‘正心诚意’之说难道也是错的?”
杨易摇头失笑:“我跟你谈人品,你跟我谈学问,对我刚才的话的避而不谈,难道这就是你的‘正心诚意’?”
真德秀已经豁出去老脸不要了,此时被杨易言语挤兑,也故作不知。心里只想:“此时此刻,夫子的名声重于一切,若是夫子名声臭大街了,那么他所宣扬的理学又如何能令人信服?我等几十年讲学宣教之功恐怕就要付之流水,毁于一旦。如今无论如何不能承认这些恶事!”
他定了定神,对杨易道:“无稽之事老夫岂能回应!小公子不知听了何人言语,对我理学一脉大肆污蔑,你年纪幼小,又怎知当年之事?这些事情空穴来风,另有隐情,其中原因不是你所能知晓。你又没有亲身经历此事,如今又为何一直咬定朱子人品之事不放?”
杨易道:“空穴来风必有因故,更何况令师所作所为已有铁证,早成公论。你等还要为他正名翻案,当真令世人不耻。”
真德秀气喘吁吁,只觉得与面前这个年轻人辩驳,耗费精力之大,比之与当年重开理学还要艰难几分。
他如今已然老迈,精力不比当年,头脑已经不如年轻时候灵活,杨易每发一言,他都得要思虑良久才能答复。又加上本就是强词夺理,硬生生的往死人脸上贴金,终究有点底气不足,被杨易接连几个问题,问得头昏脑涨,身子摇摇晃晃之下,再也站立不稳,往后便倒。
杨易见他倒地,身子一晃,已经将他扶住,笑道:“老夫子可不要因我一言,羞怒而死。”
真德秀怒气攻心:“你是哪家子弟?今天专门与我理学一脉为难,居心何等险恶!”
杨易道:“哈!我与你理学为难就是居心险恶?你等宣扬之理学,有遗毒百世之恶,传于后世,流毒无穷。我今天乃是为后世子孙着想,为亿万子民免除理学残害之苦,乃是大功德,大善心!恶你几个老儒,而救我亿兆百姓,这等无上功德之事,杨某岂能不为?”
真德秀额头青筋绽起,“一派胡言!我理学乃是圣贤之言,如何能遗毒后世,流毒无穷?你年幼无知,不通经史,又怎知我理学之妙理?”
杨易拍掌道:“理学之妙理?好,你既然说我不通经史,不知理学,那咱就说一说理学。”杨易在讲台之上,大声询问:“朱熹说存天理,灭人欲。他把天理说成是大道规则,冥冥之中运转之道。然则大道高远,无人可见,不可察,不可测,无尺度,无形象。他又怎知天理便是如他说的那样?你等理学之此天理,冰冷无名,违背人伦,绝情绝欲哪里有什么理?”
真德秀嘶声道:“依你言,什么才是道,才是理?”
杨易道:“依我看,四季轮转,秋收冬藏是道。花开花谢,鸟飞鱼游也是道。万物繁衍,依照本心而行,而又有自制之心此才是理。知行合一,顺自然之欲而不强求此也才理。”
“人有欲望方才是人,若是无欲无求,又与僵尸何异?你等理学之辈,又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然则此种言论只针对妇孺之辈,贫贱之人,对儒门自己人却是网开一面,不做严求。平素里高谈阔论,真要到了时穷之地,又有几个不是摇尾乞怜之徒?”
真德秀手指杨易:“你……你……”却是一时间难以回答。
就听杨易道:“理学之辈,人人都说自己掌握大道真理,以此为名,行苟且之事。贵以责贱,尊以责卑,长以责幼,而贱者、卑者、幼者含冤莫名,却毫无申述之地。由此含冤而死者,数不胜数!真德秀,你可知有多少下层之民受此理学之苦?”
真德秀此时脑子里一片杂乱之声,都要被气糊涂了,只是喘气,却是说不出话来。两只老花眼死死瞪着杨易,胸口起伏不定。
只见杨易又道:“尔等理学子弟,妄执一己之理,乱天地法纪,坏世间道义。说什么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强以理学压人,害人无数,较之于严刑酷法更是令人惊心!酷吏以法杀人,伪儒以理杀人。死于法,犹有人怜之,死于理,其谁怜之?”
真德秀此时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嘴巴开合几下,却是没有发出声响。
杨易接着说道:“理学之祸甚于党争,甚于天灾,甚于贼子叩边,即便是乱国之祸也不及其万一。天灾、兵灾、乱国、也只是杀伤人命,终有竟时。而理学抽我国民脊梁,毁我国民精气,开万世恶习,遗毒无穷,几达亡族灭种之祸!此罪之大,即便是砍南山之竹,倾北海之水,又怎能说的清,洗的净!”
再看真德秀,闷哼一声,双目圆睁,挺直不动。
第六十五章杨天王、朱夫子(四)
正当晌午时分,阳光透树而下,洒落地面,形成点点光斑。微风吹来,树摇枝动,地面上光斑随之而动,渐渐的由地面转移到了树下士子身上。
树下众多学子静静站立,看着前面这位高大的锦衣狂生驳斥理学大儒真德秀。他们本是前来求学之人,不曾想还没有听真德秀讲完理学经义,便有人对真德秀进行驳斥,甚至对已故先贤朱老夫子也大肆抨击。若此人是胡乱攀咬也就罢了,也只是博众人一笑而已,然而听他所言,此人所说之事,件件都有来由,证据确凿,可谓的铁证如山,即便是真德秀是饱学大儒,学贯古今,也难以为朱熹自辩。
众人眼见锦衣狂生对真德秀狂追猛打,言辞犀利,字字诛心,都为真德秀捏了一把汗。虽然这狂生说的是真德秀,但围观士子听了都觉得心惊肉跳,额头出汗。有人就想:“若我是真德秀,我当如何自辩?我又当如何脱身?”思衬半晌,发现除了认输之外,别无他法。
旁边几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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