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羽向文靖道:“你去溪边取四十六颗鹅卵石来。”
“干么要这么多?”
“你取来就是。”
“三十六颗不行么?”
“……不行。”
“四十颗吧,凑个整数!”
“……少给我讨价还价,小心我一脚踢你过去。”公羊羽颇为恼火。
文靖嘀嘀咕咕到溪边,用衣服兜了石子过来。公羊羽取了一粒,在手中掂掂,忽然屈指弹出,石子带着厉啸,没入林中。只听林子里发出一声尖叫。文靖听出是那少女的声音。
原来她不死心,想看看公羊羽究竟弄什么玄虚,一直屏息躲在灌木丛里,公羊羽这粒石子从她头顶掠过,打散了她的发髻,唬得小丫头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死穷酸!”她跑出老远,才破口大骂:“趁人不备,真不要脸。”
“你还在聒噪,小心这一下让你脸上开出花来。”公羊羽好似在她身边耳语,声音无比清晰,少女一惊,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三才变
公羊羽笑了笑,将四十五枚石子摆了个图案,向文靖道:“你认得这个么?”:“认得!”文靖憨憨地道:“不就是个王八么?”
公羊羽不禁皱眉,正要解释,忽听文靖一声惊叫:“不对,这个……我见过,这是洛书中的九宫图。”
“咦,你认得?”
“是呀,我在书上看过,玄音道长也说过,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形如玄龟。这九个数,不管横加竖加,还是斜着加,结果都是十五。”文靖难得有所表现,不禁得意洋洋,口沫四溅。
“不错。”公羊羽颔首道:“你既然知道,便省了我不少功夫。”他说到这里,突然迈开步子,在溪边地沙地上走了一遭,留下四十五个一寸来深的脚印,与石子排列的形状一般无二。
他指着其中两个脚印道:“你从这里到那里,要走几步?”
文靖估量了一下,道:“五步!”
“非也,非也。”公羊羽摇头道:“我说只要两步就够了。”
“你骗人!”文靖望着他,眼里分明写着这三个字。
“不信么?”公羊羽嘿嘿一笑,不疾不徐,但出脚方位极是怪异,仅走了两步,便落在第二个脚印上。
文靖傻了眼,叫道:“怎么会这样?”他连蹦带跳,使尽全身本事,仍然走了五步才到。“邪了!”他连连搔头。
“这就是我要教你的功夫。”公羊羽道:“三才归元掌的根基——‘三三步’。”
“三才归元掌?三三步?”
“嗯,我这功夫,以九宫图之义为基,穷天地人三才之变,与其说是门武功,不如说是门学问。”公羊羽微微笑道。
“学问?”文靖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错,就拿这三三步来说。”公羊羽道:“与你功夫一般的人要走五步的距离,你两步就能走到,别人要走三步的距离,你一步就能越过。”
“那岂不成了会‘缩地法’的神仙?”文靖来了兴致。
“不错,只要你能明白我这路步法的道理,在这四十五步之内,你就是神仙。”公羊羽道:“你愿意学么?”
“这个自然。”文靖满口应道,但一转念,踌躇道:“不过,不会又要先练什么马步,举什么石锁吧?”
公羊羽摇头道:“修炼气力,乃是下乘的功夫,我这是上乘的武功,首重悟性,没有悟性,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够入门,若悟性够了,一个晚上就够了。”
“有这么便宜的武功?”文靖眉开眼笑,心想:“只要不举石锁、站马步就好。”
公羊羽微微一笑,便以地上那四十五枚石子,演化“三三步”的奥妙,这路步法以九宫图的变化而变化,有些变化文靖以前也听玄音道人说过,在书上也看过,却没有想到如何用在武功上面,但其中更多的变化,却是公羊羽独出机杼,超越前人之作,文靖端地闻所未闻。不过他生来最爱钻研这种繁复的学问,越是深奥,他越是喜欢,而且聪明颖悟,倍于常人。
公羊羽讲了两遍,见他一点就透,心中也有些讶异,当下也不再多说,让他独自练习,自个儿打开酒葫芦,坐在溪边观看。
文靖第一次练这种用脑子比用气力多的功夫,新奇万分,推敲其中变化,端地如饮醇酒,越饮越觉滋味无穷。一时间浑然忘我,在河边飞奔不止。他越走越快,突然间,一个趔趄,摔了个野狗抢屎,爬起来搔头道:“难道这一步错了。”说罢,他又走了一遍,甚为顺畅,但步子一快,又一跤摔倒。
“哪里错了?”他揉着脑门沉思。
“步法倒是没错。”公羊羽将酒葫芦系在腰间,缓缓站起道:“你错在自不量力罢了。”
“自不量力?”文靖瞪着他。
“不错,这毕竟也算是门功夫。”公羊羽微微一笑:“以你的武功根基,只能快到这个地步,一旦超过这个地步,就好像学跑的婴儿,非摔倒不可。”
“是吗?”文靖甚感无趣。
“我说过,这‘三三步’只是入门的功夫,往上练去,三才化四象,还有”四四步“,”四四步“之后还有五五‘梅花步’,六六‘天罡步’、七七‘大衍步’,八八‘伏羲步’,练到九九‘归元步’时,才算是大成,到那个时候,你便似鱼游大海,鸟上青天,不拘成法,随心所欲了。”
文靖不禁分外神往,道:“我也能练到‘归元步’么?”
公羊羽打量他一番,笑道:“以你的根基,大概再练一百年吧。”
“一百年?”文靖苦着脸道:“我只有去西天佛祖那里练了。”
公羊羽哈哈大笑道:“你何必如此垂头丧气,我在你这个年纪,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如你呢!”
文靖双眼一亮,接着便露出疑惑的神气,望着公羊羽。
“其实,不论如何变化,都基于这九宫图。”公羊羽道:“不过,我既然和那丫头立下一夜之约,也没功夫教你太多,何况,仅仅靠这步法还不能胜她。”
他踱了两步,缓缓道:“若论凌厉,‘黑水一怪’的功夫,只怕天下无人能当,所以唯有批亢捣虚,才足以抗颉,‘三三步’只是”批亢“,若要‘捣虚’,非得三才掌不可。”他顿了顿道:“时辰不多,我传你三招掌法。”
“我不要练。”文靖悻悻地道:“练拳脚最累人了。”
“那可由不得你了。”公羊羽道:“那丫头万万不会放过你,你若要活命,非得练这掌法不可。”
“打不过可以逃呀。”文靖想法天真。
“逃?这‘三三步’只能原地打转,她看着你转,也能累死你呢。”公羊羽唬他。
文靖顿被唬住:“这倒让人头痛。”转念一想,忖道:“反正再苦再累,也只得三招。”想到这儿,便一口答应。
公羊羽将掌法打了一遍,文靖看来,也不算十分稀奇,依样画葫芦,懒洋洋练了一通,也会了七八成。“这种掌法,就是三十招,我也学会了呢。”他想法十分嚣张。
公羊羽看出他的心思,便道:“如果说‘三三步’是一张弓,这‘三才掌’就是三支箭,‘三才归元掌’最难的不是做这弓和箭,而是如何把这三支箭射出去。”
“原来还没完么?”文靖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羊羽道:“‘三三步’虽然难,但只要你有些小聪明,也不难学会,但我这心法,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三才归元掌’处处离不开一个‘三’字,心法也分为三重,‘无妄识’与‘太虚识’太玄乎,以你的资质,今晚学会‘镜心识’,大概就不错了。”
文靖听得一头雾水。
“其实,说来说去,一言蔽之,这路掌法关键就在洞察敌手的心意上。”公羊羽道:“若是你能先行一步,看出对方的心意,你说会如何?”
“我就能先行逃命了。”文靖想也不想,随口答道。
“只知道逃。”公羊羽怒道:“你既然知道他的心意,难道不会趁机反击么?”
“反击?”文靖仿佛听到天底下最离奇的言语,指着鼻尖说:“你是说,要我跟那个女子动手?”
“不动手怎么胜她?”公羊羽皱眉。
“我和她打,只有死路一条。”文靖看公羊羽神色不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道:“但我怎么能猜出对手的心意呢?”
公羊羽道:“这就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你可知伯牙子期的事情么?”
“知道。”文靖又兴致勃勃地道:“伯牙善奏,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心想着高山,钟子期就说:”巍巍乎泰山。‘伯牙心里想着流水,钟子期就说:“浩浩乎江河。’于是伯牙将钟子期引为之音,后者死后,伯牙终身不再鼓琴。”
“是呀。”公羊羽道:“某些人天生就有一种洞悉人心的奇能,有人能从琴声中品出鼓琴者的心意,有人能一眼从字画中看出作者的心意,更有人能从招式中看出武学高手的心意。”
“但这和我什么关系?”文靖道。
“嘿。”公羊羽看了他一眼:“你在那个紫萝客栈,不是对老夫的字画评头品足,大言不惭么?”
文靖目瞪口呆:“你……你都听到了?”
公羊羽笑道:“那是自然!自紫萝客栈开始,你们一路上说得话,我可是一句不落,听得清清楚楚!”文靖脸色发青,掉头就跑。
“你去哪里?”公羊羽将他揪回来。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当什么淮安王。”文靖奋力挣扎。
“谁要你作什么淮安王了?”公羊羽奇道。
“你……你不是来抓我回去的?”文靖比他还要奇怪。
“当然不是。”公羊羽冷笑道:“若你真要作什么淮安王,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文靖松了口气,但又不解地问:“你和白先生不是一伙吗?”
“当然不是,那小子一天大唱什么爱国之道,抱着临安小朝廷不放,不惜做那个狗屁千岁的奴才,哼,我早就不认他这个徒弟。”公羊羽面如寒霜,望着星空,缓缓道:“说什么大宋江山,五百年前,哪有什么大宋,又说什么蒙古皇帝,嘿,一百年前,又哪有什么成吉思汗。蒙古人视人命若草芥,大宋那些官儿又何尝将老百姓当人看,蒙古人要得不过是他勃尔只斤的天下,大宋那个混蛋皇帝,也不过是要保他赵家的江山。依我看来,他们两家,不过是两条野狗,争一根骨头罢了。”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了老百姓的性命。”
文靖听到这里,不禁张大了嘴了,只觉这儒生的言语怪到极点。半晌才道:“难道你不是宋人?”
“是又如何?”公羊羽道:“这大宋朝腐朽不堪,赵家小儿只顾着自个儿享乐,弄得兵不兵,将不将,奸佞宵小,横行朝野,忠臣良将,备受压制,成日献媚取宠于外国,穷于搜刮于百姓。这种王朝,能苟延至今,已是一个异数,天下之士,为何还要为它洒血流汗,像白朴那种家伙,就算死一百个,保得也不过是群吸人膏血的蛭虫罢了。”
文靖听得头脑胡涂,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便道:“朝廷虽然不对,但百姓却是无辜,如果鞑子占了大宋,老百姓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我和爹爹在北方,就老是被乡里那些鞑子欺负。”
公羊羽一时默然,过了半晌,缓缓道:“是呀,赵家的朝廷不值得一保,但大宋的百姓却是无辜,我恨不能将那些昏君奸臣食肉寝皮,但杀了他们,却会给外族以可乘之机,鞑子杀人如麻,这一仗打下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但保住了这个大宋,也就保住了那个昏庸朝廷,他们又可以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直到吸尽老百姓的骨血,弄得民不聊生,如此江山,保它何益,如此江山,如此江山……”他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失魂落魄,形同槁木,说了七八遍,突然放声长啸,啸声激越,久久不绝,直震的林中树叶簌簌作响,一声啸罢,两眼中流出泪来。
文靖被他这一啸二哭,弄得手足无措,待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公羊先生,你……你没事么?”
公羊羽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我只想,为什么偌大一个社稷,千万生灵,成败生死,总是操于一人之手?董仲舒说君命得之于天,我一百个不信,难道上天也和临安那个皇帝一般昏庸不成。为何一个人有了权势,就要把他人踩在脚下,为保一人荣辱,不惜牺牲他人性命?为什么人与人,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名利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国与国,非得兵戎相见,血染干戈,把大好河山,变成修罗屠场?”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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