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晓霜原本心丧若死,任她折辱,但听得这话,也不由打了个哆嗦,心道:“落到那般境地,端的生不如死,但她叫来爹爹妈妈,必是要用我胁迫他们,我又岂能害了他们。”略一默然,忽道,“韩凝紫,你本来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暗算伤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韩凝紫脸色一变,寒声道:“小贱人,你说什么?”狠狠抽了晓霜两个耳光,打得她嘴角流血,冷笑道,“若非梁萧那小贼弄鬼,凭你这点儿微末伎俩,又岂是我的对手?”花晓霜道:“我是微末之技,诚然不假,你连我都打不过,岂非更没本事?”她一意激将,只盼韩凝紫盛怒之下,将自己一掌打死,既可少受屈辱,又不致牵累爹娘。
韩凝紫听得这话,脸上腾起一股青气,抬起掌来,却又停在半空。她心底里早将晓霜当作凌霜君,故而折辱晓霜,便仿佛折辱凌霜君一般,让她快意莫名。晓霜这两句话不偏不倚,正巧点中她心底要害。韩凝紫自以为无论容貌本事,都远胜凌霜君数倍,但那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贱人却偏生霸占了自己心爱之人。此恨可比天高,输给谁也不打紧,但输给这对母女一分一毫,那也是万万不能。
她转了数个念头,柳眉倏扬,拍开晓霜穴道,冷笑道:“好,咱们再斗一次,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胜得过我?”后退数步,美目生寒。晓霜默默直起身子,忽地抬起手掌,拍向头顶。韩凝紫不防此着,大惊失色,她好容易逮住晓霜,岂容她轻易就死,不及转念,娇叱一声,抢到晓霜身前,左手勾她腕脉,右手食指,点她胸口要穴。
花晓霜饱受殴辱,伤势不轻,身手迟钝许多,更不料韩凝紫来势如此迅疾,陡然间已被她扣住手腕。但她好容易得此自由,只求一死,岂肯再落人手,受尽欺辱。想也不想,左掌斜撩,左膝疾起,顶向韩凝紫小腹,正是“暗香拳法”中一招“踏雪寻梅”,右指挥洒,弹向她“列缺”穴,却是右五路之“疏影横斜”,一上一下,恰好克住韩凝紫的掌势。韩凝紫暗自冷笑,嘴里却叫声:“好。”使出飘雪神掌中的“小霰散手”,双臂一圈,便将花晓霜右臂缠住,喝声:“断!”原来,她输那日给晓霜,事后反复揣摩,只觉“暗香拳法”处处克制“飘雪神掌”,急切难破,但她也知晓霜内力低微,最妙莫过近战,以擒拿手法与之纠缠,令其空有拳法,也无法全力施展。
擒拿手攻敌,于武学高手而言,乃是大忌,只因一旦缠上,势必图穷匕见,以全身内劲外力相持,伤人自伤,不算高明。但韩凝紫依仗内力远胜,一招得手,存心扭断晓霜手臂。花晓霜右臂剧痛,左手疾出,点向韩凝紫“曲池穴”。韩凝紫不敢大意,腾出一手,与她拆解,“暗香拳”本有一路“折梅手”,花晓霜以之勉力抵挡,但右臂被韩凝紫扭住,拳法大打折扣。
两人拆了三招,韩凝紫难以制敌,大为焦躁:“这小丫头浑身是伤,若还拿她不住,成何体统?”怒哼一声,将“冰河神功”逼出掌外,侵入晓霜右臂。晓霜只觉那道冷流汹涌而入,不假思索,施展“转阴易阳术”,阴脉入,阳脉出,“冰河神功”本是纯阴内功,在九大阳脉中一转,须臾间化为乌有。韩凝紫连催真力,却如石沉大海,花晓霜苍白面孔反而隐现红晕,大有内息充盈之相,不由暗生惊惧:“数月不见,这小丫头内功大进了么?”她生平自负,绝不相信这小丫头胜得过自己数十年修为,当下左手微缩,忽将晓霜右掌沾住,轻叱一声,双掌内力此起彼伏,攻向晓霜。
花晓霜觉其内力攻来,无奈之下,左掌导入,右掌攻出,右掌导入,左掌攻出,转阴易阳,不过用上少许内力,便将韩凝紫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一一化解。相持约摸一炷香的工夫,花晓霜鬓生微汗,面色白里透红,艳若桃花;韩凝紫脸色却渐渐苍白,眉间透出一丝死黑之气。蓦然间,韩凝紫闷哼一声,双掌忽撤,后退数步。晓霜见她脸色青白,眉头急颤,头顶升起薄薄白气,似在全力运转内功,抵御极大痛苦。正当诧异,忽见韩凝紫蛾眉一蹙,咬牙道:“小贱人,你……你对我用毒?”
花晓霜恍然大悟,敢情她被迫用出“转阴易阳术”,无意中竟将“九阴毒”度过去。韩凝紫不知不觉着了道儿,痛苦之余,怒不可遏,抽出一柄短剑,扑上来刷刷数剑,又快又狠。花晓霜一边避让,口中叫道:“你,你先别动,我教你怎样逼毒!”韩凝紫如何肯信,只当她有意讥讽,出手越发狠辣。不出两合,花晓霜小臂便中了一剑,血透衫袖,眼见韩凝紫势若疯狂,情知再不逃走,势必死于剑下。她先前虽存死念,却是迫于无奈,但有一线生机,自不会轻易就死,趁韩凝紫中毒迟缓,捂着伤口向山下奔去。韩凝紫厉叱一声,正欲追赶,忽觉头晕目眩,浑身发冷,禁不住一跤跌倒。情知再不抗拒,毒入五脏,其势难救,当下不敢迟疑,盘膝运功,不敢挪动半分。这九阴奇毒本是她一手造就,今日亲受其炙,也算是造化弄人,报应不爽了。
打坐片刻,韩凝紫勉力将九阴毒压制于经脉之中,但她所练“冰河神功”本为纯阴一路,与九阴毒秉性相符,只会助长其势,无法彻底化解,但觉周身忽痒忽痛,乍冷还寒,诸般古怪滋味一起涌来,花晓霜生平所受九阴毒脉之苦,韩凝紫此时也一一领受,内心不觉将花晓霜怨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而后称快。
她咬牙切齿一阵,忍着痛苦站起身来,扶着树木踱到山脚,却见郊野空旷,哪有晓霜影子,正自烦恼,忽见来路上出现两个人影,定睛一望,正是花清渊与凌霜君,只见一个长袍广袖,丰神如玉,一个碧裳螺髻,清丽脱俗,两人并肩而行,步履飘然,分明一对璧人。
韩凝紫呆呆望着二人走近,一颗心好似被人拧成一团,浑身血液时凝时沸,眼眶又酸又热,眼泪几乎便要涌了出来,但终究忍住,绷着脸瞧着二人走近。花清渊目不转睛盯着她,眼神似喜似悲,凌霜君却咬着嘴唇,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三人默然注视,谁也不先说话。过了良久,花清渊叹了口气,幽幽道:“紫儿,多年不见,你憔悴多了!”二女都不料他沉默许久,却说出这句话来,均是一呆,韩凝紫情难自禁,喃喃地道:“你也变了好多……”话未说完,已自哽咽。凌霜君见这情形,眼泛泪光,身子阵阵发抖,蓦地一顿足,转身便走,花清渊吃了一惊,将她挽住,道:“霜君,你去哪里?”凌霜君怒容满面,道:“你都不把晓霜放在心上,我还管她作什么?”花清渊一怔,道:“我怎么不把晓霜放在心上?”凌霜君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见了这毒妇,不问女儿下落,却偏与她卿卿我我,当我是透明人儿吗?我这辈子,见过的冷血汉子,以你花清渊为最。”花清渊脸色发白,却又无言以答。他一见韩凝紫,就全然不由自主,说出那句话来,明知不对,却也难以抑止。凌霜君见他呆滞模样,知他心中有愧,更觉委屈,低低啜泣起来。花清渊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向韩凝紫道:“紫儿……咳……韩姑娘,小女无辜,负你的是我,你若放了小女,花清渊任你处置。”
韩凝紫与他久别相逢,原本神飞意驰,忘乎所以,忽见他搂住凌霜君的温柔样子,顿时妒火重燃,脸色青白不定,忽地轻笑道:“韩姑娘,韩姑娘……”她轻呼数声,语中已带上哭腔。花清渊见她神色怪异,忍不住唤道:“韩……凝紫,晓霜到底……”韩凝紫柳眉倒竖,怒喝道:“闭嘴,韩凝紫是你叫的么?”她望着凌霜君,咬牙冷笑道:“你的宝贝女儿么,早被我砍成十八块,丢到汉江中喂鱼去了。”
花清渊倒退两步,瞪着双眼,脸上全无血色。凌霜君见韩凝紫独自一人,便已猜到晓霜遇害,听得这话,二十年仇恨涌上心来,挣开花清渊,扑向韩凝紫。韩凝紫挥剑相迎,转眼间,这对情敌斗在一处。
论及武功,韩凝紫本来高出凌霜君甚多,但她身中“九阴毒”,举动迟滞,拆了二十来招,凌霜君飞起一掌,打在韩凝紫胸前。韩凝紫跌将出去,步履踉跄,几乎跌倒。凌霜君重创仇敌,既惊且喜,正要抢上结果对方。忽见眼前人影一闪,花清渊已将韩凝紫扶在手里。凌霜君顿时如堕冰窟,呆了一呆,凄然笑道:“好,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仍是如此,花清渊,你护定了这毒妇么?”花清渊神色瞬息数变,转眼望去,只见韩凝紫面色委顿不堪,樱口中鲜血流淌,一时间,怎也狠不下心肠对她动手,只得道:“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一声怒哼,他掉头望去,只见花无媸一脸怒容,公羊羽、九如、云殊与花生各站一隅,这才想起早先约好,自己与凌霜君前方诱敌,这四大高手伺机夺人。
公羊羽面色如铁,忽地踏上一步,寒声道:“韩凝紫,你方才的话当真吗?”韩凝紫虽没亲眼见过穷儒,但公羊羽这身行头颇为扎眼,一瞧之下,便已明白,自知今日难逃公道。但她性子倔强,宁死不屈,冷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我亲手杀死那小贱人,你瞧见这剑上的血迹了么?”花清渊夺过短剑一看,果见那剑脊上血迹未干,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望着韩凝紫,仿佛痴了一般。
公羊羽怔了半晌,忽地纵声厉啸,身形一晃,手起掌落,向韩凝紫当头拍落。花清渊见得掌来,不由自主抬掌格挡,父子二人掌力一交,花清渊左膝一软,跪倒在地,颊上现出一抹红晕。
公羊羽怔了怔,蓦地长叹一声,撤了掌力,涩声道:“罢了,我不管啦。”花无媸眉眼通红,恨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哼,你也不配管他。”公羊羽颓然道:“你说得是,我当真不配。”说着卷起大袖,退在一旁。
花无媸上前一步,逼视花清渊,厉声道:“你当真还要护着她吗?”花清渊只觉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但手中挽着韩凝紫,仍不放开。
九如不由叹道:“悠悠苍天,不佑善人,花晓霜悬壶济世,活人千万,却终究不得善终。唉,罢了罢了,世间事多是如此。花生,走吧!”花生愣了一下,忽地两眼瞪圆道:“师父,你是说晓霜死了?”九如瞧着这个傻徒弟,暗暗叹息:“闹了半天,你现今才明白么?”当即点了点头,道:“不错!”花生呱的一声,跳起三尺,指着九如鼻尖怒道:“老和尚骗俺,晓霜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九如皱眉道:“她也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死?”花生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狠狠踱了两步,猛摇头道:“不对不对,别人会死,但晓霜那样的好人,怎么会死呢?梁萧不会死,晓霜也不会死的。”在他心中,怎也不信晓霜死了,牛眼睁得老大,瞪在九如脸上,模样愤怒至极。韩凝紫冷笑道:“我亲手杀得,还不对么?”
花生怒道:“你骗俺,俺不信!”韩凝紫道:“你不信么,可以看剑上……”话未说完,花生大喝一声,拳如雷霆,轰了过来,花清渊出手拆挡,但“大金刚神力”有撼天动地之威,花清渊心有旁骛,顿被逼了个手忙脚乱。花无媸不豫道:“九如和尚,天机宫之事自有天机宫处置,你们师徒定要架梁么?”九如冷笑一声,叫道:“花生,走吧,别人的家事,咱们少理为妙。”花生听他说话,停下手来,愣了一愣,忽一顿足,向着远处狂奔而去。九如欲要招呼,但终究忍住,摇了摇头,叹道:“老穷酸,就此别过。”公羊羽虽与他斗嘴甚剧,心中却有惺惺之意,也合十作礼,道:“恕不远送。”九如长叹一声,木棒着地一撑,人已在数丈之外了。
花无媸目视花清渊,又道:“清渊,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护定这毒妇么?”花清渊眉头连颤,忽一咬牙,大声道:“不错,我花清渊既无流水公之武功,也无元茂公之奇学,更没有你的精明算计。我……我是天机宫古往今来,第一个无能无用之人。”花无媸不料他说出这番话,微觉怔忡,却听花清渊续道,“从小到大,瞧着先人遗迹,我便打心底鄙夷自己,故而从不敢拂逆娘亲。你要我娶霜君,我没违拗,你要我做宫主,我没推诿,你要我……唉……要我暗算梁萧,我……我也做了,你让我冷落晓霜,另生镜圆,我一一照办……”
花无媸皱眉道:“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作什么,难道是我错了么?”花清渊惨笑道:“母亲算无遗策,岂会有错,千错万错,都错在孩儿,只怪孩儿没胆量,也没本事。有时候,我真羡慕梁萧,他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即便大错特错,也胜我花清渊百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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