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会撞钟吗?”花生更是茫然,再度摇头。赵昺皱眉道:“你又不会念经,又不会撞钟,还算和尚么?你骗人啦。”花生大窘,瞪起环眼道:“俺从不骗人!师父说俺是,俺就是,不是也是。”他虽无恶意,但赵昺瞧他瞪眼,甚是害怕,顿时低头不语。
梁萧笑道:“昺儿,和尚也分两种,你见的是家养的和尚,才会念经撞钟,他是野生的和尚,除了喝酒吃肉,什么都不会。”
花生一拍大腿,弯眉笑道:“是啊是啊,师父说啦,肉好吃,酒好喝,野和尚做来最快活,念经撞钟累死人,家养的和尚做不得!”赵昺听他两个一唱一和,半信半疑,目光一转,瞥着白痴儿,问道:“叔叔,你会编狗儿么?”梁萧笑道:“但凡你想得到,我就编得出来。”
赵昺好不欢喜,指道:“好呀,我要一条狗儿,一只小猫……”梁萧道:“草做的有什么好?真的才好呢!”赵昺喜道:“我……我能玩真的?”梁萧道:“是啊。”赵昺摇头道:“母后不许玩的。”
梁萧听他说起母后,神色黯然,也不由心中一酸,叹道:“现今我说了算。”他将白痴儿叫来,赵昺怯生生摸了摸它的颈毛。梁萧又把金灵儿唤出来,赵昺喜不自胜,抱入怀里逗弄,向花生笑道:“和尚叔叔,我玩猴猴,狗儿让你玩。”花生摇头道:“狗儿好吃,不好玩!”赵昺听得糊涂,小眉头蹙了起来,心道:“狗儿也能吃?”
他迷惑之际,忽听柳莺莺冷不丁问道:“昺儿,你那婶婶长什么样子?”
赵昺一怔,想了想道:“她很好看,可没你好看。”他指着晓霜,笑道,“但比她好看些。”花晓霜脸上血色也无,低了头去,柳莺莺却美眸生寒,瞪向梁萧,见梁萧低头不语,更当他心里有鬼,越发气苦,正欲发作,忽听舱外一声巨响,仿佛霹雳大作,船身随之震动,摇晃起来。
梁萧神色微变,腾地站起,但听船尾又是一声响,似是弓弩发射之声,这般此起彼伏,响了数声,云殊脸色阴沉,走入舱内,沉声道:“鞑子追上来了。”梁萧道:“多少船只?”云殊冷道:“打沉一艘,还剩十艘,正发炮石过来,只怕再过片刻,这船也要沉了。”
贺陀罗长身而起,击掌笑道:“各位再不投降,更待何时?”云殊双眉陡立,凛然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丈夫死则死矣,岂可屈膝投敌?”
贺陀罗为他目光震慑,一时语塞。云殊冷笑一声,拂袖而出,梁萧抓起哈里斯道:“我们也去看看。”柳莺莺被战事岔开问话,不便与他算账,狠一顿足,也来到船尾。
此时层云蔽天,北风正厉,只见十艘黄鹞战船鼓满风帆,向着大船包抄而来,一时间炮弩齐发,矢石纷飞。大船接连中石,损毁厉害,幸得船体庞大,一时半会儿尚无沉没之虞。
梁萧观望片刻,拾起一张角弓扯满,一箭直奔当头元船,将那帆上缆绳撕裂一半。元军尚未明白发生何事,梁萧第二支箭又已射到,这箭来势更狠,将缆绳截成两段。船帆忽失牵挂,“哗啦”坠下,元军惊怒交集,齐声叫骂。那船无风可借,顿时来得缓了。
云殊心头暗凛:“一箭中绳已然极难,两箭射在同一方位,更是难上加难。我与这厮数度交锋,骑射尽落下风,今日看来,输得倒不冤枉!”他正思忖间,忽听身后哗然大响,回头一看,本船的三张风帆同时落下。
云殊心头一沉,只听梁萧叱道:“贺陀罗,滚出来!”俄顷工夫,但听一声长笑,贺陀罗自舱内慢悠悠踱出来,哈哈笑道:“平章大人有何吩咐?”梁萧怒道:“哈里斯在我手里,你不怕儿子送命吗?”他足尖抬起,对准哈里斯脑袋,只须轻轻一送,哈里斯头开脑裂,决然无疑。
贺陀罗神色不变,笑道:“洒家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梁大人当世英才,行事总要讲个理字。方才洒家坐在舱里,那可是没挪一下屁股。哈哈,我知道了,想必是本船那些水手吃里扒外,放下风帆,然后跳海逃走了。阿滩尊者,你说对不对呢?”他嘴里打着哈哈,阴狠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透将出来。
阿滩笑道:“对啊,对极了。”柳莺莺啐道:“你们杀人放帆,还要狡辩?”贺陀罗笑道:“无凭无据,岂可胡乱定罪?姑娘现在说说,还不算什么,倘若做了大官,金口一开,可要冤杀多少百姓?哈哈,敢问姑娘,你哪只眼睛瞧见在下杀人放帆了?”他一字一句扣着柳莺莺的话头,柳莺莺明知他杀光水手,放下风帆,却苦于没有亲见,难以辩驳,莲足一顿,心中大为恼火。
梁萧一时大意,让贺陀罗趁乱杀人放帆,铸成大错。但眼下形势危急,无暇分辩,大船航速骤减,敌人逼得更近,当即怒哼一声,扯起角弓,凝神指定,只待元船进入射程,便发箭射帆。元军吃过一回苦头,也变得聪明起来,始终远远缀着,只不靠近。
如此僵持片刻,忽听赵昺惊呼道:“哎呀,不好啦,海里冒出小山来啦!”众人斜眼瞥去,却见远方海面上凭空出现一座黑黢黢、光溜溜的小岛,不由俱感惊奇:“方才还波涛万里,怎地突然多出一座小岛?”
众人忽见岛上喷起一道泉水,高及丈余,八方喷洒。柳莺莺倒抽一口冷气,惊呼道:“哎呀,这岛会动!”大家定睛一看,小岛果然在缓缓漂移,向元船逼近。
却听云殊冷笑一声,道:“什么小山小岛?分明是一头大鲸。”赵昺奇道:“什么叫大鲸……”话一出口,忽又撅起小嘴道,“我才不与你说话呢。”云殊闻言,心里蛮不是滋味。
此时,元军也看见巨鲸,纷纷骇呼。这些士卒来自北方,对这海中巨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顿时惊恐起来,张弓乱射。那巨鲸挨了两箭,忽地尖声长鸣,沉入水中,再度浮起时,已在战船之下。元船轻小,被它背脊一顶,顿时翻转过来,士卒如下锅的饺子般落入海里,挣扎哀号。他船元军大呼小叫,引弓放箭,那巨鲸再度下潜,出海之时将两艘齐头并驶的元船一起顶翻。元军惊惶至极,一面呼喊放箭,一面转橹回逃,巨鲸发出尖声鸣啸,时沉时浮,紧追不舍。
半晌工夫,元船又被顶翻六艘,仅剩一艘,惶惶若丧家之犬,急急若漏网之鱼,扯满风帆,霎时间逃得不见踪影了。
这轮人鲸交战,惊得诸人目瞪口呆。云殊脸色一喜,忽向赵昺一膝跪倒,高叫道:“圣上洪福,天降神鲸,可见大宋国运未绝,还能补救。哈哈,还能补救……”
他数月来连遭惨败,忽然逢此吉兆,激动得语无伦次,如癫如狂,两眼蓦地流出泪来。赵昺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我……我都不懂……”云殊大声道:“天佑大宋,大宋决不会亡,哈哈哈……”他快意莫名,欲要纵声长笑,谁料笑声却是说不出的低沉喑哑,好似夜中枭啼。赵昺瞧他这般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模样,心中害怕至极,紧紧抓住晓霜的衣衫,浑身颤抖。
贺陀罗不料堂堂大元水师,竟被一头巨鲸冲得七零八落,张大一双碧眼,颇觉难以置信,听得云殊之言,不觉心头一动:“莫非当真是天佑大宋?他妈的,若不是老天弄鬼,为何节骨眼上,却偏偏来一头混账鲸鱼?”
他正自惊疑不定,忽听梁萧冷笑道:“你说它是神鲸,它可未必认得你大宋,仔细瞧瞧再说!”贺陀罗举目一看,却见那头巨鲸掉了头,向着大船游弋过来,转念间神色陡变,脱口道:“难道说,它把我们也当作敌人了?”梁萧冷笑道:“算你明白。”贺陀罗眼珠乱转,神色极其阴沉。
云殊虽是不信,可见那鲸鱼越来越近,也不由心中擂鼓,觑向晓霜,见她呆望巨鲸,无有防范,顿时心头一动:“圣上清白之躯,就算一死,也决不能与奸贼死在一起?”他想到此处,呼地一掌,拍向晓霜面门。
花晓霜觉出掌风,猝然一惊,但云殊无意伤她,这掌只是虚招,尚未用老,右爪疾出,扣住赵昺肩头,将他抓过,左掌倏地圈回,“砰”地接下花生一拳。
花生一晃,云殊也倒退半步,厉声道:“好和尚。”他喝声未落,头顶风声乍响,梁萧发声断喝,一掌拍到。云殊并不后退,身形微挫,挥掌上迎,掌力方接,他身子忽转,正是一招“天旋地转”。梁萧掌下发虚,劲力尽被卸在一旁,方要变招,忽听柳莺莺发声娇叱,显然遭遇强敌。他回头一瞥,只见柳莺莺踉跄后退,俏脸煞白,贺陀罗一脸诡笑,已将哈里斯夺回。
梁萧弃了云殊,跃到柳莺莺身旁,握住她手,急道:“没事吧?”他内力源源度了过去,助她化解贺陀罗的蛇劲。柳莺莺见他面露关切之色,双颊微微泛红,忽地神色又变,摔开他手,冷冷道:“放尊重些!你有妻子,还来惹我做什么?”梁萧愣道:“你说什么?”
柳莺莺涨红了脸,怒视他道:“还不承认吗?那小孩子叫你叔叔,又说有个婶婶,哼,叔叔婶婶,难道不是一对夫妻?梁萧,我当你是个好汉子,你……你却当我是笨蛋,是傻子……”说到这里,她眼里已泛起迷蒙泪光。
梁萧见危机四伏,大敌当前,柳莺莺却偏偏来算旧账,心中气恼,耐着性子道:“这事另有别情,以后再说。”柳莺莺怒道:“不成,你不说明白,我便不放你。”说着伸出素手,反将他牢牢拽住。
贺陀罗见他二人纠缠不清,喜不自胜。他奸商出身,精于算计,权衡当前三方,梁萧一方与己实力相当,贸然动手,讨不得好。云殊武功虽高,却只得一人,手中多了赵昺,更添累赘,若能将他击毙,以赵昺作为人质,又能要挟梁萧等人,可谓一石三鸟之计。他算计已定,忽地两眼望天,口中打个哈哈,左拳倏抬,拍向云殊。
这一下变起俄顷,云殊不及转念,一缩身,以“归元步”闪避。贺陀罗数度与他交手,对其武功了然于胸,此时占得先手,纵声长笑,左拳横扫,将云殊逼住,右手反出,撤下般若锋来。
这般若锋本是贺陀罗自创兵刃,与之相合的还有一路“大自在天之舞”,威力奇大,他视为生平绝技,从不轻使。初时他与梁、云二人交手,自重身份,未用兵刃。现今他自忖不出绝招,难以速胜,梁萧势必上前搅局,情急下方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他将般若锋凌空一抖,向云殊劈下,却是单刀刀法。云殊缩身避过,还了一招“魍魉问景”。贺陀罗手腕陡翻,般若锋前探后勾,又变钩法,锁拿云殊手腕。云殊不料他刀中带钩,心头暗惊,收掌后退。贺陀罗如影随上,招术忽刀忽钩,乍听裂帛声响,云殊衣襟着了一下,断成两截。赵昺身处斗场,惊得双眼紧闭,只觉得四面八方气流回旋,刮得面皮生痛,心头一骇,哇地哭了起来。
梁萧恼恨云殊偷袭,不愿出手相帮,但听得赵昺哭声,一颗心顿又软了,只觉柳莺莺玉手津津生汗,侧目一看,见她盯着云殊,微有关切之色,不由心头一酸,冷道:“你嘴里跟我怄气,心里却在意那姓云的么?”
柳莺莺脸色陡变,扔开他手,厉声道:“你放屁……”她眼里泪花滚来滚去,高声道,“在意他又怎样啦?你能找妻子,我便不能找情人么?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在意谁,要你来说嘴么?”梁萧心往下沉,哈哈一笑,冷冷道:“不错,你在意谁,不用我说嘴!但你记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帮你!”他忽地伸腿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杆长枪,迎风抖出,向贺陀罗背心疾刺过去,朗声道:“白刃对空拳,不害臊么?”
他先刺后喊,枪尖与叫声同时抵达,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近乎偷袭。贺陀罗心中暗骂,般若锋反手挥出,如风车般滴溜溜一转,顿将枪尖绞落。梁萧不料般若锋竟有如此妙用,赞道:“好功夫。”也不收势,手中长枪向下一沉,蓦地横扫,正是“太祖棍法”中的一招“横扫千军”。
“太祖棍法”于大宋一带流传极广,宋太祖赵匡胤以一条杆棒打下四百座军州,凭的就是这路棍法。后世学武者大都会使,但同是一路功夫,不同人使来威力大有不同。只见梁萧一棒在手,便如苍龙戏水,野云孤飞,往往于极寻常的招术之中,生出极不寻常的威力来。
二人惊鸿般拆了数招,难分胜负,贺陀罗久斗不下一路“太祖棍法”,不觉焦躁起来,白眉倒立,般若锋忽地大开大阖,宛若飞雪漫天,无所不至。
只听刷刷刷异响连连,杆棒节节寸断,顷刻间仅余四尺。梁萧长笑道:“中土英才辈出,岂止赵匡胤一个?”谈笑间,他举棒数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