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颜胡子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这才将青驹捕到,列位乡亲,俺颜胡子够什么料,如果骑了这马,不要说自己觉得不配,就是这匹马儿也会觉得委屈,郁郁不得施展哩!”
他说得有趣,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齐天心暗道:“这人外貌粗鲁,口才倒是不差。”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颜胡子,我瞧你干脆将这匹马送给安大人不是两得其所的事吗?”
颜胡子头重重一点道:“照哇,这位乡亲和俺一般心思,俺月前将此马亲自带至兰州甘青总督府,想要献给安大人,惜花献佛,聊表俺们中原汉子对安大人一点感激之心……”
他尚未说完,众人纷纷叫好道:“颜大哥好汉子!好汉子!”
齐天心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忖道:“你不知此马乃是有主之物,怎可随你拿去作人情,那安大人是何等人物,人民爱戴如此,我倒要见识一番。”
颜胡子道:“俺对总督府执事的人说了来意,那执事的人见俺这马儿不凡,便很客气地引格人府,在厅上只等了片刻,俺可万万想不到安大人亲自接见俺这马贩践役!”
众人道:“颜大哥忒谦了,颜大哥是热血的汉子,那安大人爱才,自然要见你啦!”
又有人问道:“安大人是不是和俺们庙里四大金刚一样,站起来成临四方?”
颜胡子笑了笑道:“格起初也以为安大人勇猛无敌,一定是神威凛凛,人高体阔的大将,谁知定目一瞧,名震天下,四夷闻之丧胆的安大人,竟如白面书生一般,待人和气极啦!”
他歇了歇,众人听他说起安大人风仪,竟是轻袍儒将,不由得更加向往。颜胡子又道:
“俺心想这书生人物,动辄统御数十万大军,叫人实在不敢相信,可是安大人和格谈了几句,叫俺心中佩服之极,俺无意中和安大人目光相对,这才发觉安大人统兵御将之力出自天授,非人力所能委及,那目光中就是决心和毅力,不要说是俺颜胡子,便是一等一的勇将被他~瞧,也只有听命的份儿,而且俺又发觉安大人统兵以德服人,使人心折,决不以力服人。”
他侃侃而道。齐天心付道:“古人说洛阳城内无白丁,就是贩夫走卒也都熟知史事,读书识礼,看来是不错的了,这颜胡子一个马贩,居然谈吐如此不俗,真是天下灵气归宗洛阳。”
颜胡子又道:“安大人对俺谢辞,他说他座下青骋,虽则年事渐高,可是仍是神骏非凡,此马与安大人同生共死不知多少次,安大人终生不再爱第二匹马,安大人怕受了俺颜胡子的马,心中起了爱惜之心,便将他那老伙伴冷落了,如果不能真心善待俺送的马,又对不起这一代名驹,是以沉吟之下便自婉拒了。列位须知,名马如不得主人真心爱护,郁而不展,久之则才华尽丧,庸庸一生。”
他话来说完,人丛中一个低哑的声音道:“颜胡子,别吹了,你这马倒底要卖多少钱?”
颜胡子正吹得兴起,那发话的又生得矮,站在人丛中,颜胡子根本就未看到,是以毫未在意,继续吹道:“列位想想看,安大人这种英雄肝胆,却又这等儿女情肠,也难怪兵戎之余,能够仁民爱物了。”
他作了一个结论,众人又是一阵感叹,那低哑的声音道:“胡颜子,你这马值多少钱,大爷给买了。”
颜胡子这才揉揉眼,打量一下那发话之人,只见他生得矮小,年纪轻轻,身上穿得也不光鲜,只道他是开玩笑,当下便道:“名马配英雄,俺颜胡子刚才已说得清楚,这位老弟休开玩笑。”
那矮小青年道:“颜胡子,你瞧我不够英雄资格?”
那颜胡子又气又好笑,他心地与外貌并不相符,其实慈善无比,一时之间,找不出适当之话回答,众人已纷纷笑骂,那矮小少年气得发抖,齐天心站在少年背后,他觉得有趣,挤上前去要瞧瞧少年面目。
颜胡子好半天才进出一句话道:“这位弟台年纪大小,他日成为一代英雄也未可知,只是!只是目前……目前还是多多砥砺,多多切磋……”
他口齿本甚流利,此时竟大感搭乱困难,好半天才说出这段。那少年气道:“颜胡子,我说你不学无术真是一点不差,喂,我问你,什么叫英雄?英雄能以年岁判定吗?颜胡子,你听说过甘罗十二岁拜相,鲁童子汪暗死于国事,孔夫子对他的批评叩”
他虽是强辩,可是众人听他头头是道,也找不出可隙弱点;那颜胡子被他说得无话可对,一时沉吟无策,先打两个哈哈搪塞一番,半晌道:“算你有理,只是此马非同小可,惯能择主而事,老弟虽是英雄,如果此马不为老弟用,也是任然。”
那少年道:“畜牲终是畜牧,难道还能强过人吗?”
颜胡子不以为然,胡子翘翘得老高。齐天心忖道:“我这青骆马何等烈性,这少年不知好歹,定是仗着一点武功,想要用力来降,有他苦头吃的。”
那少年又道:“颜胡子,你罗嗦了半天,赶快开出一个价钱来吧,大爷可没时间踉你闲聊。”
颜胡子心中有气,顺口道:“此马一万两白银!”
那少年想了想道:“太贵!太贵!五千两怎样?”
颜胡子哈哈大笑道:“少一钱银子也是不卖。”
那少年爱极此马,可是又无这笔大钱,众人对颜胡子都有好感,见他难倒那少年,心中都乐了,却都含笑瞧那少年出丑,那少年睑上全是油烟,东一块西一块就像唱戏的小丑,这时心中气愤,几乎流出眼泪。
颜胡子得意遵:“老弟如何?”
那少年尚未答话,忽然人丛中一个人道:“一万两便一万两,俺替咱老板买下了。”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回头瞧去,那少年一回头,只看了齐天心一眼,连忙转过去,齐天心却并未注意。
人丛中忽然走出一个中年壮汉,他向颜胡子棋棋手道:“颜大哥说得对,名马配荚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咱说出一个人,如果颜大哥认为不够格,这马不卖也罢。”
众人见这汉子气势昂藏,而且举止高华,知是大有来历之人,都寂静下来观看。那少年悄悄溜走了。
颜胡子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那汉子爽快地道:“咱家主人便是山西孟家英风牧场老场主,人称益尝君益贤样便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阵欢呼道:“原来大前年发谷赈灾的孟老爷子!够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原来大河南北前年大水,淹了十几县,百姓流离失所何止万千,那山西孟贤样富可放国,便独立赈灾,家产消了一半,大河南北受他活命的实在不少。
那颜胡子也是一条义气汉子,当下道:“既是孟老爷子,在下绝无话说,就请老兄将此马牵走吧,在下如要分文,须吃天下好汉耻笑。”
那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是北京天宝银庄的票子,那天宝银庄真是金字招牌,分庄遍布全国,银票为商贾乐用,中年汉子伸手又取出一支炭笔,靠在马鞍上龙飞凤舞画出了一个花押,写明凭票付白银壹万两。那中年汉子道:“颜大哥你这便不对了,你辛辛苦苦化了无数心力,好容易捕着这匹百年名马,咱主人岂可不劳而获,颜大哥请收下这壹万两银子,不然小弟再是胆大,也不敢夺爱。”
颜胡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名马得主,小弟也甚喜悦,兄台快莫多说。”
中年汉子摇摇头道:“颜大哥咱说件事给你听,咱主人白手成家,成了一方富豪,他老人家生平仗义流财那是人人皆知,大把大把银子为朋友花是决不皱眉,可是如果要他将自己劳心劳力培养出来的马送入,却是从来不肯,他常对小弟说世上最可贵的就是自己劳动的代价,天下最可恶的事莫过于剥削别人劳动成果。”
他这番话说得又是中肯又是有理,这人丛中十个有八个是得靠劳动维生的汉子,听得全身一阵舒畅,仿佛说到心坎中一般,纷纷点头,连喝彩也给忘了。
颜胡子听他如此说,对山西孟尝君更是钦佩,他上前便去开栅,齐天心见分明是自己东西,两人一个要送,一个推让,再也忍不住朗声道:“且慢!”
齐天心缓缓走出人群,那青骡马墓见故主,欢啸数声,赤目中竟流下泪来,静静地偏着马首,凝望这旧时主人,仿佛看看他别来情形,是否无恙。
颜胡子见又走出一个俊雅青年,当下回身道:“兄台有何指教?”
齐天心道:“适才听兄台一番言论,真使小可佩服,两位都是豪杰,骑用此马并无愧色,只是此巧性烈,他怀念故主,谁也不能制服。”
那中年汉子马上之术已达炉火纯青,闻言虽不相信,但见天心斯文一脉,又是俊秀高华,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辩。
那颜胡子见青骤马突然安静,赤睛只是往这青年身上瞧,顾盼之间又是放心又是惊喜,他熟知马性,心念一动道:“兄台话中之意难道原是此马主人?”
齐天心正色点点头道:“小可身遭险难,与此马相失,不意为兄台所捕,兄台不信,待小可证实使得。”
他飞快上前将马栅开了,那青骋是马谱中性子最烈最豪迈之驹,对主人终身不贰,但也从不讨好求宠,可是这时重见跑遍大河上下仍未寻到的故主,激动之下,竟是上前厮磨亲热,齐天心只觉眼睛发酸,连忙吸了一口其气,定神道:“兄台替小可养了此马这许久,所费不贷,小可定当十倍偿还。”
那青骢马在齐天心腿上厮磨一会,双腿一曲,便要驮上天心;颜胡子再无疑心,那中年汉子也无话可说,垂手站在一旁。
颜胡子道:“既是兄台所有,俺颜胡子双手奉还,总算俺颜胡子相识马性,今日完壁归赵,半根马毛也不少阁下。”
齐天心好生感激,他这人出手之大是天下闻名的,一摸怀中正待有惊人之举,那颜胡子知他心意忙道:“兄台不必言谢,颜胡子一生爱马,这才选定了马贩的行业,兄台这匹青聘,小可只须看一看便已心满意足了,何况拥有半年之久,小可倒是向兄台道谢。”
齐天心见他说得爽快,心中豪气大生,手一挥道:“兄台快人快语,今日得见兄台平生有幸,就由小可作东,请这市场中各位老兄共饮一林如何?”
颜胡子知他来历不凡,他这人也是豪迈性子,当下连声叫好,众人听说这青年请客,欢叫一声,都跟了去,总有三四百人。
众人行到一家最大酒店,那掌柜老远便迎了过来,弯身向齐天心道:“公子爷可是胜齐?楼上楼下公子爷都包下了,快请诸位八席。”
齐天心心中暗暗奇怪,他不拘小节,心想这样甚好,也不多追究,引先入了酒楼,席间数十桌,众人大吃大喝起来。
那中年汉子、颜胡子与齐天心坐在一桌,三人性子相近,谈得甚是投机,忽然楼下青驹嘶叫,齐天心道:“伙计,打三斤好酒渗台黄豆喂马。”
那颜胡子接口道:“要上好山西竹叶青酒。”
齐天心微微一笑道:“兄台真是今之伯乐,小弟这马的性子给摸得熟透了。”
颜胡子哈哈一笑,得意道:“小弟侍候这马可吃尽了苦头,小弟略知马性,名马每多嗜酒,就如英雄好色一般,为了对这青驹胃口,小弟一连换了一十八种北方名酒,直到换上竹叶青,青驹才欢饮不止。”
齐天心抚掌称善。他出身武林名门,出道来独行其事,虽则闯下大大万儿,可是一向高高在上,少与武林中人交往,这时酒酣耳热,与颜胡子谈得投机,只觉草野之中尽多豪杰,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酒过三巡,已是薄暮时分,那楼下市井小民酒醉饭饱纷纷上前道谢而去;齐天心见众人豪爽,心中更是欢喜,应对之间,已无昔日孤高自傲之色,竟能对答得体,此时如果他那堂弟董其心在场,一定会为他的老练暗暗称幸不已。
吃到掌灯时分,众人也都散了,齐天心心情极好,他第一次接近江湖上群众,只觉众人都极可亲,自己实在早该多交几个知心朋友,也胜似一个人在江湖上孤单无援,当下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喝了一杯酒道:“在下有个建议,不知两兄同意否?”
颜胡子道:“兄台只管说出,看和小弟所思是否吻合。”
齐天心朗声道:“今日你我投机,就此结义金兰如何?”
颜胡子道:“好啊!好啊!”
他兴奋之下,脱口叫好,竟是满口乡音,那中年汉子忖道:“此人原是关外辽阳人氏。”
齐天心见那中年沉吟不语,仿佛有所顾忌,心中不觉不悦,那中年汉子何等精明,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