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果见袭人穿戴来了,两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与衣包.纯悫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纯悫笑道:“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赏了你倒是好的,但只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着也冷,你该穿一件大毛的。”袭人笑道:“太太就只给了这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还没有得呢。”纯悫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凤毛儿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罢,先给你穿去罢.等年下太太给作的时节我再作罢,只当你还我一样。”
众人都笑道:“奶奶惯会说这话.成年家大手大脚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真真的赔的是说不出来,那里又和太太算去?偏这会子又说这小气话取笑儿。”纯悫笑道:“太太那里想的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个象';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
众人听了,都叹说:“谁似奶奶这样圣明!在上体贴太太,在下又疼顾下人。”一面说,一面只见纯悫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与了袭人.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与皮褂.纯悫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第二百九十七章 瞎了眼
纯悫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羽纱的.纯悫道:“一件就当不起了。”纯悫笑道:“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将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他罢.“柳敬宣笑道:“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众人笑道:“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那里还敢这样了。”
柳敬宣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还知三分罢了。”说着,又嘱咐纯悫道:“你妈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的,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家的答应:“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的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说着,跟了纯悫出去,又吩咐预备灯笼,遂坐车往花自芳家来,不在话下.
这里柳敬宣又将怡红院的嬷嬷唤了两个来,吩咐道:“纯悫只怕不来家,你们素日知道那大丫头们,那两个知好歹,派出来在柳敬宣屋里上夜.你们也好生照管着,别由着柳敬宣胡闹。”两个嬷嬷去了,一时来回说:“派了纯悫和掌柜的在屋里,我们四个人原是轮流着带管上夜的。”柳敬宣听了,点头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嬷嬷们答应了,自回园去.一时果有周瑞家的带了信回柳敬宣说:“纯悫之母业已停床,不能回来。”柳敬宣回明了王夫人,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取他的铺盖妆奁.
柳敬宣看着纯悫掌柜的二人打点妥当,送去之后,纯悫掌柜的皆卸罢残妆,脱换过裙袄.纯悫只在熏笼上围坐.掌柜的笑道:“你今儿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纯悫道:“等你们都去尽了我再劝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掌柜的笑道:“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说着,便去与柳敬宣铺床.纯悫も了一声,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此时柳敬宣正坐着纳闷,想纯悫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听见纯悫如此说,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镜套,划上消息,进来笑道:“你们暖和罢,都完了。”纯悫笑道:“终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拿来呢.“
掌柜的道:“这难为你想着!他素日又不要汤婆子,咱们那熏笼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儿可以不用。”柳敬宣笑道:“这个话,你们两个都在那上头睡了,我这外边没个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纯悫道:“我是在这里.掌柜的往他外边睡去。”说话之间,天已二更,掌柜的早已放下帘幔,移灯炷香,伏侍柳敬宣卧下,二人方睡.
纯悫自在熏笼上,掌柜的便在暖阁外边.至三更以后,柳敬宣睡梦之中,便叫纯悫.叫了两声,无人答应,自己醒了,方想起纯悫不在家,自己也好笑起来.纯悫已醒,因笑唤掌柜的道:“连我都醒了,他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掌柜的翻身打个哈气笑道:“他叫纯悫,与我什么相干!“因问作什么.柳敬宣要吃茶,掌柜的忙起来,单穿红绸小棉袄儿.柳敬宣道:“披上我的袄儿再去,仔细冷着。”
掌柜的听说,回手便把柳敬宣披着起夜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披上,下去向盆内洗手,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柳敬宣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柳敬宣吃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吃了半碗.纯悫笑道:“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掌柜的笑道:“越发上脸儿了!“纯悫道:“好妹妹,明儿晚上你别动,我伏侍你一夜,如何?“掌柜的听说,只得也伏侍他漱了口,倒了半碗茶与他吃过.掌柜的笑道:“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回来.“纯悫笑道:“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柳敬宣道:“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只管去。”一面说,一面便嗽了两声.
掌柜的便开了后门,揭起毡帘一看,果然好月色.纯悫等他出去,便欲唬他玩耍.仗着素日比别人气壮,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便蹑手蹑脚的下了熏笼,随后出来.柳敬宣笑劝道:“看冻着,不是顽的。”纯悫只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森然.心下自思道:“怪道人说热身子不可被风吹,这一冷果然利害。”
一面正要唬掌柜的,只听柳敬宣高声在内道:“纯悫出去了!“纯悫忙回身进来,笑道:“那里就唬死了他?偏你惯会这蝎蝎蛰蛰老婆汉像的!“柳敬宣笑道:“倒不为唬坏了他,头一则你冻着也不好,二则他不防,不免一喊,倘或唬醒了别人,不说咱们是顽意,倒反说纯悫才去了一夜,你们就见神见鬼的.你来把我的这边被掖一掖。”纯悫听说,便上来掖了掖,伸手进去渥一渥时,柳敬宣笑道:“好冷手!我说看冻着。”
一面又见纯悫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觉冰冷.柳敬宣道:“快进被来渥渥罢。”一语未了,只听咯噔的一声门响,掌柜的慌慌张张的笑了进来,说道:“吓了我一跳好的.黑影子里,山子石后头,只见一个人蹲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闹起人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逛街
一面说,一面洗手,又笑道:“纯悫出去我怎么不见?一定是要唬我去了。”柳敬宣笑道:“这不是他,在这里渥呢!我若不叫的快,可是倒唬一跳。”纯悫笑道:“也不用我唬去,这小蹄子已经自怪自惊的了。”一面说,一面仍回自己被中去了男子道:“你就这么039跑解马039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柳敬宣笑道:“可不就这么去了。”男子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灯,方才睡下
纯悫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柳敬宣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男子笑道:“他早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没吃饭他这会还不保养些,还要捉弄人明儿病了,叫他自作自受。”柳敬宣问:“头上可热?“纯悫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那里这么娇嫩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自鸣钟当当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姑娘们睡罢,明儿再说罢。”
柳敬宣方悄悄的笑道:“咱们别说话了,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家睡了至次日起来,纯悫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动弹柳敬宣道:“快不要声张!太太知道,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去虽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纯悫道:“虽如此说,你到底要告诉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怎么说呢?“
柳敬宣听了有理,便唤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纯悫白冷着了些,不是什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传一个大夫,悄悄的从后门进来瞧瞧,别回太太罢了。”老嬷嬷去了半日,来回说:“大奶奶知道了,说两剂药吃好了便罢,若不好时,还是出去为是如今时气不好,恐沾带了别人事小,姑娘们的身子要紧的。”纯悫睡在暖阁里,只管咳嗽,听了这话,气的喊道:“我那里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说着,便真要起来柳敬宣忙按他,笑道:“别生气,这原是他的责任,唯恐太太知道了说他不是,白说一句你素习好生气,如今肝火自然盛了。”
正说时,人回大夫来了柳敬宣便走过来,避在书架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纯悫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嬷
嬷们说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幸亏是小姐素日饮食有限,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着,便又随婆子们出去
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道:“你老且别去,我们小爷罗唆,恐怕还有话说。”大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爷不成?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了药方进去
柳敬宣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柳敬宣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象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我们不知道这理如今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容易,只是这大夫又不是告诉总管房请来的,这轿马钱是要给他的。”
柳敬宣道:“给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门户的礼。”柳敬宣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这人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柳敬宣听说,便命男子去取银子男子道:“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
柳敬宣道:“我常见他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找去。”说着,二人来至柳敬宣堆东西的房子,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却是几串钱于是开了怞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男子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柳敬宣:“那是一两的星儿?“柳敬宣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
男子也笑了,又要去问人柳敬宣道:“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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