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不中用!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画,托墨,禁得皴搜。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我教你一个法子。原先盖这园子,就有一张细致图样,虽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错的。你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着那纸大小,和凤丫头要一块重绢,叫相公矾了,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这些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也得他们配去。你们也得另爖上风炉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还得一张粉油大案,铺上毡子。你们那些碟子也不全,笔也不全,都得从新再置才好。”惜春道:“我何曾有这些画器?不过随手写字的笔画画罢了。就是颜色,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样。再有,不过是两支着色笔就完了。”宝钗道:“你不该早说。这些东西我却还有,只是你也用不着,给你也白放着。如今我且替你收着,等你用着这个时候我送你些,也只可留着画扇子,若画这大幅的也就可惜了的。今儿替你开个单子,照着单子和老太太要去。你们也未必知道的全,我说着,宝兄弟写。”宝玉早已预备下笔砚了,原怕记不清白,要写了记着,听宝钗如此说,喜的提起笔来静听。宝钗说道:“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须眉十支,大著色二十支,小著色二十支,开面十支,柳条二十支,箭头朱四两,南赭四两,石黄四两,石青四两,石绿四两,管黄四两,广花八两,蛤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飞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矾绢的胶矾在外,别管他们,你只把绢交出去叫他们矾去。这些颜色,咱们着,又顽了,又使了,包你一辈子都够使了。再要顶细绢箩四个,粗绢箩四个,担笔四支,大小乳钵四个,大粗碗二十个,五寸粗碟十个,三寸粗白碟二十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只,一尺长白布口袋四条,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黛玉忙道:“铁锅一口,锅铲一个。”宝钗道:“这作什么?”黛玉笑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的。”众人都笑起来。宝钗笑道:“你那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了,一经了火是要炸的。”众人听说,都道:“原来如此。”
黛玉又看了一回单子,笑着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画个画儿又要这些水缸箱子来了。想必他糊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探春“嗳”了一声,笑个不住,说道:“宝姐姐,你还不拧他的嘴?你问问他编排你的话。”宝钗笑道:“不用问,狗嘴里还有像牙不成!”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拧他的脸。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教导我。姐姐不饶我,还求谁去?”众人不知话内有因,都笑道:“说的好可怜见的,连我们也软了,饶了他罢。”宝钗原是和他顽,忽听他又拉扯前番说他胡看杂书的话,便不好再和他厮闹,放起他来。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饶人的。”宝钗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黛玉果然转过身来,宝钗用手拢上去。宝玉在旁看着,只觉更好,不觉后悔不该令他抿上鬓去,也该留着,此时叫他替他抿去。正自胡思,只见宝钗说道:“写完了,明儿回老太太去。若家里有的就罢,若没有的,就拿些钱去买了来,我帮着你们配。”宝玉忙收了单子。
大家又说了一回闲话。至晚饭后又往贾母处来请安。贾母原没有大病,不过是劳乏了,兼着了些凉,温存了一日,又吃了一剂药疏散一疏散,至晚也就好了。不知次日又有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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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灰袍老者
且说诸葛清怡等吃过早饭,又往陈太太处问过安,回园至分路之处,诸葛清怡便叫诸葛清琳道:“颦儿跟我来,有一句话问你。”诸葛清琳便同了诸葛清怡,来至蘅芜苑中。进了房,诸葛清怡便坐了笑道:“你跪下,我要审你。”诸葛清琳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宝丫头疯了!审问我什么?
“诸葛清怡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说的是什么?你只实说便罢。”诸葛清琳不解,只管发笑,心里也不免疑惑起来,口里只说:“我何曾说什么?你不过要捏我的错儿罢了。你倒说出来我听听。”诸葛清怡笑道:“你还装憨儿。昨儿行酒令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那里来的。”诸葛清琳一想,方想起来昨儿失于检点,那说了两句,不觉红了脸,便上来搂着诸葛清怡,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随口说的。你教给我,再不说了。”诸葛清怡笑道:“我也不知道,听你说的怪生的,所以请教你。”诸葛清琳道:“好姐姐,你别说与别人,我以后再不说了。”诸葛清怡见他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问,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诉他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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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收兵回城
话说贾母王夫人去后,姐妹们复进园来吃饭。那刘姥姥带着板儿,先来见凤姐儿,说:“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虽然住了两三天,日子却不多,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的都经验过了。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怜贫惜老,照看我!我这一回去,没别的报答,惟有请些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就算我的心了。”凤姐儿笑道:“你别喜欢。都是为你,老太太也叫风吹病了,躺着嚷不舒服;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了,在那里发热呢。”刘姥姥听了,忙叹道:“老太太有年纪了,不惯十分劳乏的!”凤姐儿道:“从来不像昨儿高兴。往常也进园子逛去,不过到一两处坐坐就来了。昨儿因为你在这里,要叫都逛逛,一个园子,倒走了多半个。大姐儿因为我找你去,太太递了一块糕给他,谁知风地里吃了,就发起热来。”刘姥姥道:“妞妞儿只怕不大进园子。比不得我们的孩子,一会走,那个坟圈子里不跑去?一则风拍了也是有的;二则只怕他身上干净,眼睛又净,或是遇见什么神了。依我说,给他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
一语提醒了凤姐儿,便叫平儿拿出玉匣记来,叫彩明来念。彩明翻了一会子,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东南方得之,有缢死家亲女鬼作祟,又遇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凤姐儿笑道:“果然不错。园子里头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见了。”一面命人请两分纸钱来,着两个人来:一个与贾母送祟,一个与大姐儿送祟。
果见大姐儿安稳睡了,凤姐儿笑道:“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经历的多。我们大姐儿时常肯病,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刘姥姥道:“这也有的。富贵人家养的孩子都娇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屈。再他小人儿家,过于尊贵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倒少疼他些就好了。”凤姐儿道:“也是有的。我想起来,他还没个名字,你就给他起个名字,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们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是几时养的?”凤姐儿道:“正是养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做巧姐儿好。这个叫做“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依我这名字,必然长命百岁。
第二百五十八章 收回兵符
话说何文弱因见梁九功那日在大观园不过着了些风寒,不是什么大病,请医生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便放了心,因命纯悫来吩咐他预备给贾政带送东西.正商议着,只见梁九功打发人来请,何文弱忙引着纯悫儿过来.何文弱又请问“这会子可又觉大安些?“梁九功道:“今日可大好了.方才你们送来野鸡崽子汤,我尝了一尝,倒有味儿,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受用。”何文弱笑道:“这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算他的孝心虔,不枉了素日老太太疼他.“梁九功点头笑道:“难为他想着.若是还有生的,再炸上两块,咸浸浸的,吃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就只不对稀饭。”纯悫听了,连忙答应,命人去厨房传话.
这里梁九功又向何文弱笑道:“我打发人请你来,不为别的.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上两年我原早想替他做生日,偏到跟前有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料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何文弱笑道:“我也想着呢.既是老太太高兴,何不就商议定了?“梁九功笑道:“我想往年不拘谁作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也俗了,也觉生分的似的.今儿我出个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取笑。”何文弱忙道:“老太太怎么想着好,就是怎么样行。”梁九功笑道:“我想着,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家凑分子,多少尽着这钱去办,你道好顽不好顽?“何文弱笑道:“这个很好,但不知怎么凑法?“梁九功听说,益发高兴起来,忙遣人去请柳敬宣邢夫人等,又叫请姑娘们并宝玉,那府里珍儿媳妇并赖大家的等有头脸管事的媳妇也都叫了来.
众丫头婆子见梁九功十分高兴也都高兴,忙忙的各自分头去请的请,传的传,没顿饭的工夫,老的,少的,上的,下的,乌压压挤了一屋子.只柳敬宣和梁九功对坐,邢夫人何文弱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赵雨杉姊妹等五六个人坐在炕上,宝玉坐在梁九功怀前,地下满满的站了一地.梁九功忙命拿几个小杌子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高年有体面的妈妈坐了.贾府风俗,年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纯悫儿等只管地下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妈妈告个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
梁九功笑着把方才一席话说与众人听了.众人谁不凑这趣儿?再也有和纯悫儿好的,有情愿这样的,有畏惧纯悫儿的,巴不得来奉承的:况且都是拿的出来的,所以一闻此言,都欣然应诺.梁九功先道:“我出二十两。”柳敬宣笑道:“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了。”邢夫人何文弱道:“我们不敢和老太太并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两罢了。”尤氏李纨也笑道:“我们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两罢。”梁九功忙和李纨道:“你寡妇失业的,那里还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罢。”
纯悫忙笑道:“老太太别高兴,且算一算帐再揽事.老太太身上已有两分呢,这会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两,说着高兴,一会子回想又心疼了.过后儿又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使个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分子来暗里补上,我还做梦呢。”说的众人都笑了.梁九功笑道:“依你怎么样呢?“纯悫笑道:“生日没到,我这会子已经折受的不受用了.我一个钱饶不出,惊动这些人实在不安,不如大嫂子这一分我替他出了罢了.我到了那一日多吃些东西,就享了福了。”邢夫人等听了,都说“很是“.梁九功方允了.纯悫儿又笑道:“我还有一句话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两,又有林妹妹宝兄弟的两分子.姨妈自己二十两,又有宝妹妹的一分子,这倒也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亏了!“梁九功听了,忙笑道:“倒是我的纯悫儿向着我,这说的很是.要不是你,我叫他们又哄了去了.“
纯悫笑道:“老祖宗只把他姐儿两个交给两位太太,一位占一个,派多派少,每位替出一分就是了.“梁九功忙说:“这很公道,就是这样。”赖大的母亲忙站起来笑说道:“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在那边是儿子媳妇,在这边是内侄女儿,倒不向着婆婆姑娘,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内侄女儿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