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之中,有打斗之声隐隐传来,似乎有人大喊救命。
「有人?说不定寻到大夫,可将小燕子救活?」杨飞稍稍回神,循声寻去,只见十几名强盗打扮的男子将一个老者围在正中,几个家丁尚在拼死抵抗,个个身上挂彩,看来难以久撑。
杨飞心怀亡妻之痛,满腔恨意正无处发泄,不问青红皂白,冲杀进去。
那些强盗虽会些武功,哪是杨飞对手。他举手投足,状若杀神,每出一剑,必杀一人,倾刻间遍地横尸,十余名强盗死去大半,连那老者也看不下去,将剩下两名强盗拦在身后,为他们求情。
杨飞只是冷冷看着他,鲜血和着雨水顺着蝉翼剑滑下,眨眼间剑身又是犹若无物。
那两名强盗已无退路,一人拿刀架在老者颈上,自以为聪明以质相胁。
杨飞置若罔闻,右腕一抖,那名盗贼惨叫一声,右手齐腕而断,随即一道寒意自头项袭往下体,整个身体被居中分成两半,那老者毫发未伤,只是被鲜血溅了满身。
此剑之精妙,若非杨飞这数月苦练,加之万念俱灰,心无旁骛,定是万万难以使出。
不过情形实在太过恐怖,一名家丁竟被生生吓昏。
最后那名盗贼骇得心胆俱丧,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奔出百丈,见杨飞似未追来,心中稍安,忽觉寒意袭来,已是身首异处。
杨飞眼中杀机更盛,看了剩余几人半晌,问道:「你们可知哪有大夫?」
那老者受此惊吓,竟未失措,应道:「老朽闲来熟读医书,倒是略通一二。」
「那你看看我妻子,可还有救?」
老者慌忙行近,瞧着南宫燕,稍露讶色,轻搭脉门,许久摇头道:「恩公,尊夫人逝去多时,怕是没救了。」
杨飞默默抱起南宫燕,迎着滂沱大雨,阔步离去。
「恩公留步!」那老者追了上来,揖手道:「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杨飞头也不回,来到湖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抱着南宫燕的尸首纵入湖中。
~第二章 伤心欲绝~
「小燕子,不要离开我,小燕子!」杨飞噩梦初醒,大汗淋漓,拥被而起,恍惚之间,只见一名青衣少女坐在床畔,侧身相对,脸廓好生熟悉,那不正是南宫燕?
「小燕子!」杨飞呆坐若痴,心想难道自己不过作了一场噩梦?
脑中嗡嗡作响,眼前南宫燕说些什么,已然听之不清,待她移近,便紧紧拥入怀中,失声痛哭。
许久,杨飞方松开她,匆匆拭了把泪痕,喜孜孜道:「小燕子,原来你没死!」
南宫燕脸如红布,垂着螓首,羞然无语。
杨飞望望四周,此处乃一间十分宽大的卧室,四壁挂满字画,主人显然是个读书人,便问道:「小燕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为何在此?」见南宫燕仍是默然不语,慌忙道歉道:「为夫做过诸多错事,累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你不会怪为夫吧?」
南宫燕闻得此言,俏脸似乎更红了。
「小燕子,几日不见,你何时变得如此羞怯了?」杨飞哈哈大笑,持起南宫燕玉手,信誓旦旦道:「我杨飞对天起誓,以后若再对你不起,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自小到大,唯有此誓立得如此诚心。
「杨……」南宫燕终于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杨飞却是笑意倏止,如遭雷殛,厉声道:「你不是小燕子?」
眼前女子面容与南宫燕有六七分相似,可娇妻那狡黠灵动的眼神是万万假扮不来,而且此女手中尚拿着针线刺绣,以南宫燕那浮躁性子是决计做不来的。
那少女一脸惊慌道:「杨公子,你听……」
「我不要听!」杨飞大手一挥,粗暴的将她推倒在地,大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那少女受此委屈,顿时泪如泉涌,勉力爬起,掩面奔出。
「小燕子!」杨飞无力的靠在榻侧,伤心欲绝,此女既非南宫燕,那她必定凶多吉少。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无意瞥得那少女留在地上的刺绣,不觉拾起。
那上面绣着一对枝头高飞的燕子,绣得唯妙唯肖,已然完工,落款尚未绣完,只留了个王字。
原来她姓王!杨飞怒气已熄,心感歉然:「投水未死,定是这少女救了自己,自己非但不感恩,还将她当作小燕子,又搂又抱,最后不但不认错,还叱骂于她,真是恩将仇报。」
过了片刻,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行入房来,老远便打躬作揖。
杨飞本欲起身相迎,那书生慌忙行近道:「恩公切勿起身,以免有碍病势。」
杨飞疑惑道:「在下好似与兄台素未谋面,亦未施救于你,缘何如此称呼?」
那书生道:「在下王承裕,恩公可还记得三日前在微山湖畔救过一名老者,那是家父。」
杨飞恍然道:「原来如此,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举手之劳而已,王兄不必如此客气,再说小弟落水,也多亏令尊相救。」心想方才那名少女多半是这王承裕的妹妹,这王承裕为何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让妹妹照顾自己?
「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在下杨飞,王兄,令尊那日为何会惹上强盗?」
「家父急赴应天府,为了赶路,便未行驿道,抄了近路,不想碰上强盗,真是多亏恩公搭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飞苦笑道:「王兄可不可以不要一口一个恩公,小弟愧不敢当,若蒙不弃,王兄可直呼在下名字。」
「不知恩公贵庚几何?」
王承裕说话文诌诌的,若是半年前,杨飞多半不知他所说为何?此刻倒也听得明白,忙道:「小弟年已十九。」
「在下痴长恩公五载,如此便托大称恩公一声贤弟了。」
「如此甚好,王大哥,小弟日前惨遭剧变,爱妻身亡,不知她的遗体现在何处?」
王承裕面露难色道:「这个……」
「王大哥但讲无妨。」
「实不相瞒,那日骤风暴雨,家父竭尽所能,也只能救起贤弟,这几日风平浪静,愚兄多次派家丁至湖中寻觅,仍是一无所获,实在愧对贤弟。」
杨飞痴痴失神,许久方道:「此事与大哥并无干系,何需自责。」沉寂半晌,忽又道:「王大哥,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王承裕忙道:「贤弟之事,愚兄自当尽力而为。」
「小弟亡妻临终之前,曾将幼子交托给附近山里一户李姓人家,小弟行动不便,难以寻找,大哥可否遣人帮小弟前去找找?」
王承裕精神一振道:「不知贤侄有何特征?」
杨飞将爱子形容了一番,不过婴儿看来都差不多,说得王承裕满头雾水,最后只好道:「他名为冶操。」
「那愚兄这就去办妥此事,不找到贤侄誓不回府,卿儿正在熬药,贤弟先歇一会。」
「卿儿?」杨飞先是一愕,随即回过神来,心知必是先前那青衣少女的小名。
王承裕瞧着杨飞手中的刺绣,似笑非笑道:「贤弟刚刚不是见过卿儿吗?她闺名王可卿,乃愚兄的侄女,受家父之命服侍贤弟,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贤弟莫要见怪。」
杨飞慌忙道:「小弟乃粗俗之人,怎敢劳驾卿儿姑娘亲自服侍?」这王可卿与王承裕年岁相仿,想不到竟是叔侄。
「贤弟切勿推辞,愚兄那侄女也是心甘情愿。」
「如此有劳卿儿姑娘了。」心想那个王可卿刚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此刻恐怕已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肯来见自己,看来她还未向王承裕告状,否则王承裕说不得会给自己脸色。
王承裕微微一笑道:「那愚兄前去寻找贤弟爱子了。」
「祝大哥马到功成。」
王承裕走了两步,忽又回过身,自床侧取一柄剑,递与杨飞道:「贤弟落水之后,手中兀自紧紧攥着此剑,想来甚是珍贵,愚兄特地遣人为此剑铸了剑鞘,你看好不好?」
「多谢王大哥!」杨飞抽剑一瞧,鞘内正是蝉翼剑。
「贤弟不必客气。」揖手离去。
杨飞痴痴抚着蝉翼剑剑身,王承裕之语言犹在耳:「你手中兀自紧紧攥着此剑!难道自己下意识间,宁肯失去南宫燕,也要保住此剑?」
他心中既悔且愧,恨不能毁去这柄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剑。
剑锋刺骨,杨飞手心温热,脑中忽然一阵晕眩,缓缓软倒,迷迷糊糊间,只见王可卿失声惊呼,匆匆取了香帕缠住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
原来杨飞悲痛之下,竟用右手去握蝉翼剑锋利无匹的剑刃,失血过多,若非王可卿及时发现,他恐怕真会去地府与南宫燕幽会了。
直到次晨,杨飞方才再度醒转,望着自己裹得似粽子般的右手,苦笑不已。
王可卿还道杨飞得知妻子死讯,一时想不开又想殉情,怎敢擅离,在榻畔陪了一宿。
杨飞略略一动弹,王可卿便即惊醒,揉揉美眸,微笑道:「你终于醒了。」
杨飞一脸愧色道:「王小姐,昨日对你大呼小叫,真是抱歉。」
「公子情深,思妻心切,无意之举,可卿岂会见责。」
杨飞目不转睛瞧着眼前这个酷似娇妻的女子,忽道:「毁了你的刺绣,又是错事一桩。」在床前不远的矮凳上,放着那方双燕刺绣,不过已是血迹斑斑。
王可卿被他看得俏脸通红,羞不可抑,急急道:「不碍事,反正可卿亦是闲来无事,绣着玩的,公子肚子饿了吗?可卿这就前去准备早膳。」言罢,飞也似的逃了。
杨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杨飞右手受伤,不便用膳,王可卿只好红着脸,一勺一勺将饭菜送到他嘴边,其实王府乃大户之家,家中仆婢数十,若非她执意如此,也用不着做这些卑贱之事。
用过早膳,杨飞在王可卿的搀扶之下在院内行走,他只因溺水伤了元气,受伤本来不重,休养两日,已然恢复如昔,无聊之下,便练习剑法,不过他右手受伤,改用左手之后,难免错漏百出,还好练了几日,倒也颇有小成。
杨飞练剑之时,王可卿只是静坐一旁,手托香腮,痴痴瞧着,与南宫燕一动一静,截然相反。
迎着她满是柔情的目光,杨飞一阵感动,直想上去将她搂入怀中,疼惜爱怜一番,可是心底又觉万分对不起刚刚死去的南宫燕。
如此过了五日,王承裕终于回府,带回一具婴儿尸体,这婴儿死去已有数日,显得瘦瘦巴巴,杨飞从所裹婴布认出正是自己儿子。
王承裕缓缓道出详情:他带人在微山日夜打听,终于在杨飞所说的山里找到那户李姓人家,不过一家五口俱已毙命,连仇人也不知是谁。
杨飞抱着儿子的尸体,直想当众大哭,此情此景,他当可称得上家破人亡。
是日,杨飞喝得酊酩大醉,满嘴胡言,最后还是由王可卿搀他回房。
杨飞午夜梦醒,头痛欲裂,不禁大声呻吟起来,顿时惊动住在隔壁的王可卿。
她匆匆赶至,见杨飞蜷缩床头,轻轻发抖,状极可怜,立时母性大发,将杨飞抱在怀中,柔声安慰。
杨飞枕在她丰满的胸脯之上,失声痛哭,哭得久了,如婴儿般熟睡过去。
二人搂在一起,没有半丝色欲的味道,如此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王可卿蹑手蹑脚溜出杨飞房中,不想途中恰好撞见王承裕,她作贼心虚,红着脸喊了声小叔,便逃之夭夭。
本是满脸愁容的王承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王承裕替杨飞在城外觅了处风水宝地,为杨冶操安葬,另外还为南宫燕立了个衣冠冢,杨飞闭户不出,为妻儿守孝七日。
第八日,杨飞所救老者王恕回到府上,拜谢过救命大恩,又让他节哀顺便,方道:「逝者已矣,贤侄年方弱冠,焉能无妻,卿儿幼承庭训,尚称得上品貌端庄,贤侄若是不弃,不如纳为继室,贤侄意下如何?」
杨飞虽早料到,仍觉措手不及,望着躲在屏风后不堪娇羞的王可卿,一时情动,点头允了。
男女授受不亲,他这几日与王可卿朝夕相处,已有肌肤之亲,依成例王可卿实已非他不嫁,王恕盛情之下,岂好回绝?
杨飞父母早亡,也不必禀告双亲,如此定下亲事,择下吉日,便在三日后成亲,也好为杨飞冲冲晦气。
王可卿生母早亡,父亲在外地为官,一时难以赶回,不过王恕在府中一言九鼎,她父亲身为长子,岂敢逆忤父亲之意。
王府上下,除下孝服,张灯结彩,准备为杨飞和王小姐举行婚礼。
有王承裕上下张罗,杨飞反而成了闲人,成天呆坐房中,心中愈发矛盾:「南宫燕刚刚过世不过半月,自己便与别的女子成亲,用狼心狗肺,忘情负义八个大字亦不足为过,可是王可卿情深,王承裕义重,自己又怎能辜负?」
王府乃兖州大族,王恕虽然不欲声张,那些宾客却已闻风而至,到成亲那日,贺礼已然堆积如山。
可当宾客盈门,万事俱备之际,内府传来消息──新郎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
王可卿用颤抖的双手展信一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卿儿,对不起!
两行情泪无力的滑下,王可卿顿时软倒在地。
「小燕子!」杨飞站在微山湖畔,仰天长啸。
湖水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