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娃娃总是嫌太粗糙。“或者我再做个荷包,把它放进荷包里吧,这样看夫君还敢笑我手拙不!”她用小刀在底座上刻下几行字:“严寒总须梅相依,白发如雪无转移。生生世世不离弃。”再把它埋回秋千架下。
太阳挂在天边已不再耀眼,仿佛冲着她笑得满脸通红,忘了把光芒洒向四方。她坐上秋千,晃悠,晃悠,不一会儿便飞得老高,几乎都能碰到天似的。秋千飞起来的时候,她的视线就能越过那高高的围墙,见到别家庭院里的景致,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的山水,透过那坚实的城墙想象地平线的样子。脑海里能够做着梦,梦那江河湖海,梦那雪山大漠。空闲的时候她特别喜欢荡秋千,有时坐着,张开双臂,迎向风,有时站着……如果她不被秋千绳拖回地面,恐怕她会更喜欢这种感觉。
一直到太阳坠下了地平线,她就算飞到最高处也再见不到红日,下人来招呼:“夫人,晚膳都准备好了。”她这才乖乖地下了秋千架,往厅堂去。
严穆不会回来,她只好一个人用过膳,接着如往常一样去书房为他收拾东西。书房是下人不能随便进入的地方,因此一直是她亲手收拾。打扫,整理文案和书,以便他回来翻查。收拾完就回到房里,缝缝补补。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严穆还是没回来。她等得心焦,就往院子里张望。
院子里的芙蓉花快开了,站在树下便想起月下谢岚的“一时失言”,不免要笑。如今见到芙蓉,就会想起他。两年多的朝夕相对,积淀出一份非常深厚的感情。只要他在就不会孤单,无论他是生气还是少见的微笑甚至冷漠,都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人,是他本身的底蕴散发出的魅力,厚重,挖掘不尽,引梅子去关心。他也会尽力让梅子快乐,事事顺着她,时时照顾着她的冷暖。她知道谢岚在乎她,就像在乎每一个朋友,他待她好,也只是为了弥补对别人的亏欠。他们好似相遇在梦中,梦结束了,所以什么都该结束了。
“花终究有谢的时候。”她想他是明白谢岚赠剑的深意。他们本来自不同的世界,归去后,也自当有所了断。谢岚是不可能再见梅子的了,也许自从上次作别他就决定了。这一次果断得有些不太像谢岚的作风,让梅子不知为他喜还是忧。他总是让人吃惊。梅子仰天一笑:今夜星光灿烂,却没有月。星与月,是无法同时绽放最美的光芒的,虽然它们在夜空中同样给人希望……
她对着未开的芙蓉痴痴言道:“岚哥,你会过得很好吧?月姐会很体贴。梅子也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不过如果夫君能多和我说说话,我会更高兴的。岚哥不用惦念梅子,平安就好。”
下人突然来禀告:“夫人,您在这呀!老爷回来了,喝醉了酒,是一个比老爷稍年轻的人把他送回来的,老爷下人们已经扶回房了,那个年轻人还在正厅。小的不知如何处置。”
“没事,领我去吧!”
※※※
正厅。柳梦寒恭候夫人到来。不过他可没想到严夫人那么年轻漂亮,声音还这么好听:“多谢这位侠士将夫君送回来。侠士是夫君的挚友吧!不然,夫君是不会醉酒的,尤其在一大堆事等着他办的时候。我吩咐下人煮了些醒酒茶,侠士也喝一些醒醒酒吧。”
“好……”梦寒傻笑着把刚才准备好的话全忘了,“夫人,实在抱歉,我本是严大人的同窗,来京城办些事,遇到了严大人,感慨世事坎坷,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实不料严大人不胜酒力就醉了。”
“旧友相聚之欢那是自然。既是夫君的同窗,天色已晚,不如今夜就住在此处,也许等他酒醒还会有话想对公子说吧。我这就命人收拾房间,请侠士稍候片刻。”
“不,我住客栈就行了。”他婉拒。
“侠士还带着包袱,想必还没来得及找地方投宿吧,已是深夜,与其到处找客栈,不如在这里将就一晚。”
“实在是打扰了……”
“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吧。”
梦寒迟疑片刻,感叹:“都不知多久没回过家了。”
“侠士常年在外,家里人不担心吗?”
梦寒随意应承:“一个剑客,不是生就是死,大概他们也习惯了。”下人端上醒酒茶,梦寒一口喝干,就像喝酒一样,用袖子抹了抹嘴。突然觉得在这夫人面前自己的行为太过粗野,不好意思起来。江湖竟把他变成了这样?!十年前要是这样,爹爹不揍他才怪!
她果然笑起来。
“失礼了。”
“无妨,到处都讲究礼数会很累的。那么晚了,侠士早些歇息吧!”没等他回过神,她就翩然远去,下人指引他去了客房。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梦寒无奈感慨:“人情冷暖,人情冷暖啊!”来京城,实在是无奈之举。他奉肖剑之命往附近的门派搬救兵,可是那些门派不是借故推托掌门云游不在或者生病不能见客,或者闭关修炼,或者干脆冷眼相向:肖剑是什么人?凭什么为他拼死拼活?更有甚者说:“柳大侠武功卓绝,干脆留在我派,以免遭如谢岚一般下场。”
想肖剑平日里对待他们可算客气,照顾。但是临到有难谁都不愿出手相助。梦寒没料想到最后关头竟是如此结局。逍遥山庄真的被孤立了吗?难道虎威山庄早已收买了别的门派,似乎他们的势力并不曾大到如此境地,那么只好怪人情冷漠了,肖剑自己还不对谢岚痛下杀手?可就这么回去,肖剑又当如何看他?梦寒呵梦寒,你就想不出半个方法来渡过眼前的难关?
“大哥……”谁让关键的时候谢岚总会出现解围呢?梦寒搬不到救兵,自然而然想到飞雪的嘱托。虽然有点对不起谢岚,也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他这才下决心来的京城,可是客栈已经毫无谢岚的踪影,店主都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另一方面,肖剑派出的胡阔海自从离开逍遥山庄的大门就再无消息,除了那几封重新回到逍遥山庄的求援信。又一个未知生死的人,多半是没有活着的可能了。想胡总镖头武艺不在梦寒之下,却横遭邵七灭口,这事怎么想怎么憋气。“大哥,想想办法吧,你不会看着逍遥山庄覆灭的,尤其不会看着你的飞雪妹子受难的,是吗?”可是上哪里去找他呀?连向来最重情的他都不愿出面,怕是没什么人可以求了。
梦寒与严穆聊了一晚上的人情冷暖,严穆查案的郁闷和梦寒求助不得的郁闷合在了一起,两人便狂饮了一番。
在客房里梦寒怎么也睡不着。肖剑的命运太令人揪心,虎威山庄的猖狂又实在令人痛心。可是仅凭一人之力,似是无法挽回局势了,虽然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他想着想着,实在顶不住疲倦和酒的后劲,迷迷糊糊和衣而睡。
如果不是听到庭院里“唰唰”舞剑声,他会睡得很香。可是他已经习惯了对刀剑声的敏感,从床上一跃而起,抓了剑就往外冲。门外守候的家丁见他模样不禁笑道:“大侠这是上哪去?”
“花园里为何有剑声?”
“那是夫人舞剑声,没什么好紧张的,大侠。”
他松了口气,神经紧绷了太久。突然觉得阳光特别刺眼,这才想起问:“什么时辰了?”
“过了午时了。”
“午时?!糟糕!严大人在哪?我打理一番即向他辞行。”
严穆一早便去处理公务了,下人把他领到梅子面前。一瞬间,风雷剑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梅子所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徘徊在他的脑海里。“柳大侠?”梅子一连唤了几遍才把他出壳的灵魂拖回来。“抱歉,走神了。冒昧问一句:此剑怎会在夫人手上?”
“故人相赠。大侠识得此剑吗?”
“那么,可否告知赠剑之人下落?”
“大侠也认识岚哥呀……可惜他早已离开京城。如果大侠是要请岚哥办事的话,可以去寒山看看,也可能他去了洛阳。我也不知道。”
“夫人一定是谢兄非常在意的人吧……”也许不该问,但他确实好奇谢岚为何把如此重要的物件交给这个与江湖一点干系都没有的女人。
“真的在意,为何以剑相赠呢?侠士不会不知道剑的言下之意吧?”梅子的笑里带着几分苦涩。梦寒不懂。“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对了,夫君让我好生招待,如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下人们就行了。”
“事情紧急,不再烦劳夫人,梦寒这就启程,运气好也许会撞见大哥。”
“如果见到他,能不能替我捎句话?就说,谢谢他。”
柳梦寒解不透其中曲折,更不知道那是梅子对谢岚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不可能理解那份红颜知己式的情感,甚至连身处其中的梅子都困惑的情感。“夫人请好好守护此剑。它对江湖人来说意义不仅是一柄剑。也许大哥不在乎这剑,但是在乎此物的人太多了,夫人当小心才是……”他嘴上提醒梅子,心里狠狠骂:“笨!事关多少人性命,大哥怎么能如此轻率?”
第十七节 深宅有险,长路易失
第十七节深宅有险,长路易失
柳梦寒在严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严府的每一天一如既往地安静。严穆早出晚归地忙碌,过不多天就忘了那一夜痛饮,甚至都快忘记了柳梦寒。二十多年前的冤案渐渐显出它的本来面目,越来越多的证据被找到,越来越多的官员被牵涉其中——好大的一张网!各种各样阴暗的目的使这群人聚在一起,让谢宇轩一夜之间成了千古罪人。罗织罪名怕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西门将军凯旋归来,这对严穆来说是一件大喜讯,他又多了一个同一战线的盟友,且西门将军在朝中更有威信。
然而谢家的惨案究竟由谁一手造成?这依然是个谜。每一个有嫌疑的人都说是别人干的,确实也没有证据证明谁为幕后主使,因为他们仿佛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被派去的杀手当晚只有一个人活着走出了谢府,几天后此人就消失了踪影,仿佛已遭人灭口。元凶究竟是谁?严穆始终解不开这个谜团。
正当他准备着力追查那起凶案,其中的一个小人物突然就担下了所有的罪责,仿佛有人授意一般蹊跷。第二天上朝时圣上就发了道旨意,定三日后亲审此案,并会对此案作出圣断。同时对严穆这些日子的功劳作了一番嘉奖,并许诺结案之时也将令众臣议赏。下朝之后人人对严穆道喜不已,他自己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西门将军,案子都已经审到了这步田地,突然要收场,总觉着对不起谢帅,也对不起把此事托付与我的……”
“贤侄,牵扯太大,皇上仁厚,不愿再深究,就此了结吧……很多事并非你我所能改变。逝者已逝,皇上能明白谢帅的心迹已属不易。谢帅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见因他一人而导致朝纲混乱吧。谢岚一向以大局为重,他会明白的。三日之后便是贤侄加官进爵之日,理当高兴。”
“一个抱着二十多年的仇恨的人,隐姓埋名,只为报仇,不惜浪迹江湖,不惜抛弃已取得的声名,隐忍着耻辱,将军,若用这样的话打发他,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以为呢?即使你为他找到了凶手,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西门将军笑着反问。
“至少他不会有过激的行为……”
将军大笑:“错了。谢岚终究是谢宇轩之子,哪怕他身处江湖。这二十多年来的不是仇恨,而是心愿。他如有反心,当年的寒山之战是最好的机会。谢岚是一个非常懂得克制的人。能将仇恨克制二十年最后眼看能报仇却没有追究,只把真相托付给好友,自己离开,这样一个人会有过激行为吗?”
严穆不太明白,不过除了照做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眼见着这个案子将被审清,老冯是最为欣喜的。严穆吩咐,案子一完,他就可以回洛阳设法联络谢岚。
三天的时间过得太快。千盼万盼,真等到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还没有做好迎接喜悦的准备。
严穆这天出门比往常都早。梅子还是一如既往站在阶前送他。
“走了,今天会晚些回来。”
“是。”
严穆听了这不变的回答,心里忽然有点不知滋味:“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夫君自有夫君的主张。今天对夫君来说很重要,夫君放心地去吧!梅子会在这里等着。等夫君回来的时候,再与梅子分享喜悦。”
“是,今天实在很重要。不过我还是希望在我欢庆的时候有你在我身边。等我回来。”严穆拂了拂她被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