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扮华贵的妇人从深宅里款款走出,甜美的微笑仍挂在嘴边,比曾经多了几分温存。见此情形,谢岚甚是一惊,暗笑当年的直觉毫无偏差:这才是真正的梅子吧……“岚哥,可记得芙蓉之约否?!”一句话勾起了万千回忆。端庄典雅的严夫人再不是当年一同行走江湖时没轻没重的小丫头了。“我道是哪个严夫人,原来是你。”他不由微笑,“太久不见了。”
梅子虽然身怀飘游江湖的梦想,然而她毕竟在骨子里流着大家闺秀的血。比起行走四方,安守高墙里的温馨显然更合适。“严兄,严夫人,久违了。真没想到你们也在京城,若我早知道,自该登门拜访。”说了这么一通,自己先觉得不自在。
“岚哥还在跑江湖?很辛苦吧!月姐还在逍遥山庄吗?这回岚哥跑到汴京来,一定有什么案子吧!”
梅子随意一问倒把拘束化解了几分。他教训道:“说话还跟以前一样,气都不喘一口。”
严穆冷冷一笑,恰被谢岚看在眼里。谢岚不免又要多说几句:“严兄这些日子可谓平步青云啊!一眨眼竟在这汴京有如此豪宅!”
“是皇上赐的。严大哥现在在刑部任职。”梅子刚说完,就被严穆狠推了一把,尴尬地低下头,“我忘了,岚哥最讨厌的就是官场是非。”
谢岚作揖敬道:“恭喜严兄高升!”
梅子噘着嘴,满含怨气:“岚哥怎么换了个人似的!不痛快!还有,岚哥竟然把梅子给忘得一干二净!该罚!”
谢岚苦笑:“严夫人为何偏记着在下的一时失言?那芙蓉之约,纯是戏言尔。当年的事不敢忘,但这一件……夫人千万别断章取义。”这话把梅子说得更不痛快。
严穆假笑着打着官腔:“谢兄,请进屋一叙,多日不见,当畅谈一番。”
“不了,夫人还在客栈。改日再叙吧……”
“那怎么行!”梅子才不干,“大哥要是再客气,梅子就真生气了!就算大哥要走,也得罚过才能走!”
谢岚噗嗤一笑:“你个鬼精灵!都为人妻了,说话还这样刁蛮。可总不能把你嫂子撂在客栈?要不然就算逃过了你的罚,也逃不过你嫂子的罚呀!”他不明白,飞雪为人妻后把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全收敛了起来,怎么梅子天真的个性一点没变呢?
“反正都是罚,一次两次有什么区别?”
在梅子面前,他可是半点脾气都没有,只敢憨憨地笑。
严穆打圆场道:“谢兄难得来一次,内人难得见大哥一次,何必急着走?待我派人去客栈把谢夫人也请来,今晚就在这里吃过了饭,我好和谢兄把酒言欢——军营里一直做你上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如此盛情,谢岚恭敬不如从命。”
“哪里,谢兄不要嫌我这做官的迂腐就算给严某面子了。”
梅子望着两人和谐的样子,松了一大口气:总算,他们没吵架。
※※※
严穆把谢岚领进了庭院深处。照理说会客该在正厅,可是显然严穆有些过于殷勤了,他也没说要让谢岚参观他的豪宅,只让谢岚跟着他。
他们在凉亭里止步。“谢兄,在厅堂里说话太正式,也不合谢兄的脾气。不如就在这儿闲聊几句如何?”
“严兄这话说得,难道我是上不得厅堂的人?”
“看来谢兄还是不明白。”严穆笑了笑。
“但听指教。”
“我和你在这里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行吗?”
谢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严穆指了指庭院中的一棵树:“谢兄可认得此树?”
谢岚不禁笑自己退化了。他本该留意到的:院子里种着一株芙蓉,虽然还没开花。“严夫人种的?”
“我请人移栽的,因为她喜欢。去年花开的时候她就坐在树下,摆弄摆弄书,摆弄摆弄针线。”
“严兄是希望……”
“我知道芙蓉之约。我希望她快乐,谢兄,你给过她快乐,谢谢你。”
谢岚被说糊涂了。
“我时常不在,公务堆积如山的,如何有时间陪她?其实是谢兄你陪着她,我知道她坐在树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虽然我与她门当户对,不过她所在乎的……”
“别说下去,你把我和梅子当什么人了!”谢岚愠怒地说道,“严兄,严夫人是一个出色的女子。芙蓉之约只是一句戏言,何必据此而玷污夫人的名节?”
“至少今天,我从没见她如今天一样高兴。”
“也许是我不配作她的大哥吧!”谢岚答了一句无关主题的话,顿了顿,“我心里明白。严兄也不必怀疑梅子什么,过去的事可能很难忘怀。要让我俩在她心里分出个轻重也很难。不过有一点很重要:谢岚不过是个过客,但严兄是要与她相守一辈子的人。严兄,花开花落稍纵即逝,但是比翼双飞可是一生一世!”
“她一定爱过你……”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谢岚吼着说,“我想揍你!你再胡言半句,我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压得住怒气。她曾是我的知己,但将来不会了。好吧,我一办完事立刻离开京城,并且保证将来再也不会走进她的世界——我不会再见她,也不会让她知道有关我的任何消息。这是我的承诺。”
谢岚一口气说完,见严穆半笑着说:“这又是何必呢?”他知道严穆的目的就在于让他说出这番话,心中甚是一寒。“我已有所承诺,必然会做到。”
严穆朗声大笑,背着手迈着方步向芙蓉树下走去。在那里能够环视整个庭院。“谢兄是君子,君子向来一诺千金。这点严穆是非常佩服的。”
谢岚没有接话,只随意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谢兄觉得这里怎样?”
“文人的家多半这样吧,雅致。而且精巧。”他不习惯奉承,也想不出别的辞。
“是啊,谢兄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除了皇宫。”
“此番来京城,不会专想见见皇宫气派吧!”
“倒是想来着……”谢岚半开玩笑地说道,“此番要办的事和皇宫也许扯得上些联系。官场中的事。”
“噢?什么样的官场是非能把你这个从不把官场放在眼里,两次把圣上气得七窍生烟的侠客都搬出来?”严穆对事倒是很感兴趣,“最近刑部也没出什么大案哪!怎么你得到的风声比我还快?”
“掉脑袋的事,严兄还是别管了!”谢岚故意不说下去。
“如果是我职责内的事,我怎能不管?”
谢岚笑着拾了一段树枝,在沙土上写了三个名字。严穆看得直打哆嗦,这三个人都是当朝的要员,官居三品以上。谢岚写完了顺手拂去,起身拍了拍手,讥讽道:“我刚还说过,掉脑袋的事,何必去管?严兄要保住这乌纱帽,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严穆急得就差没跺脚。
“几个小角色就把严兄吓成这样,严兄知道我想干什么又有何用?”
“谢兄口气不小,要同时对付这几个人,那简直……不过严某虽不才,官场上的事还是要比谢兄知道得多一点,多多少少可以提供些情况,免得谢兄被人利用,坏了一世英名。”
“我本就没什么英名。”
“可我却觉得,谢兄生在乱世定为枭雄。”严穆的这句是真心话。论胆识,他和谢岚差太远。
“严兄听了那个人的名字,也许就会打消帮我的念头了。”
“是谁?”一丝惧意已在心头升起。谢岚附到他的耳旁,低声道:“谢——宇——轩——”伴着这几个字的是阴丝丝的气息,仿佛魔鬼缠身。严穆狠狠抽搐一下,惊恐地盯着谢岚,却只见谢岚沉静地笑。
“严兄如若真的不怕,后日子时之前我会在客栈里恭候。一天半的时间足以决断。”
“你到底来自何方?难道是地狱吗?知不知道刚才那个名字是个天大的禁忌!”问出口才觉得自己傻,谢岚当然知道才对他说起。这是一个只有官场的前辈才知道的名字,严穆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生于官宦世家。当年的血气还积沉在当事者的心里。可怖的命案。谢岚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严穆连想都不敢想。
梅子乐颠颠从正厅方向走来,两人的话题就此打住。“相公真是的,带着岚哥到处跑,岚哥赶了那么多路得好好休息才行!月姐姐已在正厅等着了——比上回见面又漂亮了不少。”
于是他们立刻回到正厅。见傲月的温婉大方,严穆着实愣了一愣。来自天宫的仙子与来自地狱的魔神也能相爱?
※※※
那一天的宴席上,梅子说起了很多与谢岚行走江湖的旧事。傲月静静地听着,随着她笑,随着她悲。谢岚从未在她面前提起那段往事。她知道,那些事对他实在重要。而严穆半句话都没听进去。谢岚让他考虑的事足以令他烦忧。谢岚是最平静的,三个人时常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他既不笑也没有不高兴。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离别的时候梅子说:“江湖险恶,岚哥保重……”大概她也知道,将来彼此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吧!
谢岚点了点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而今有了相伴的人,严夫人何必再念着当年孤独的时候?”
“没有岚哥,梅子如何会成为这严府的女主人?梅子会一直记着大哥的。”
“……保重!”谢岚干净利落地回头。刹那间梅子泪流满面。傲月怀着几分吃惊,但是谢岚已经快步走在前面,她即使有疑惑也不能停下。
“严夫人哭了。”她轻轻对谢岚说。
他没有回话。虽然他确信自己从来只爱着傲月,为傲月失魂落魄,但不得不承认在自己心里还有一段明知不可重来的情感,为梅子那丫头留着位置。那种纯粹,梅子坐在他的马背上,一次次猜中他的心事——红颜知己。在梅子的兄长把她从天上接回地上的那一刻起,这段短暂的友情从此到了尽头。他心里梅子永远是那个故作老成的天真丫头,而不是今天所见的贵妇。
回到客栈,他在书堆里翻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一瓣芙蓉。芙蓉早已焦黄,好似岁月不能回首。谢岚的手轻轻一碰,它便化作了黄色的尘埃,散尽在空气里……
傲月戏谑道:“我还以为大哥在找什么线索,却是在找梅姑娘。芙蓉清雅,美人婀娜。不知人似花,还是花似人。大哥的一时戏言真的是戏言吗?”
他苦笑几声:“在我身边就有一个比芙蓉更美的仙子,追究那句话做什么?”
“严夫人私下对月儿说,之所以把过去的事记得那么深,是因为她与大哥终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第八节 机关算尽,疑团重重
第八节机关算尽,疑团重重
第二天,谢岚哪里也没有去,陪傲月留在客栈,拨弄拨弄琴箫,说说笑笑,看看书,就一直坐着等到天黑。夜深人静,傲月先睡下了,他还站在窗前望着街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严穆终还是没有来。
过了子时,他知道严穆不会来了。这件事看来只有自己去办,也好,省得把灾难带给他。一番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一桩桩清清楚楚呈现在脑海中。
第三天的黄昏,夕阳血红,挂在天边,街面上渐渐冷清。蒸腾了一天的暑气渐渐凉下来。小贩们忙着收拾东西,回家休息。忙碌了一天的店家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候,懒懒散散。街道上的行人日渐稀少。不过茶楼酒肆渐渐热闹起来,访客不断。随着最后一点落红消失在地平线下,天色疾速转暗,街上的灯笼都亮起来,酒肆喧闹嘈杂。
丞相府门前,轿子进进出出,大有压断门槛之势。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丞相府门口,青衣,纸扇,白净的脸——不算秀气,但也不抱歉。虽是一闪而过,不过他似乎十分在乎那门里的人和事,走过老远依然回头看。他进了不远处的酒楼,选了楼上窗边偏角落的位子,正可以看清丞相府门前动静。他的奇怪举动立刻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时时张望,究竟想探寻什么?
“这不是梦寒老弟吗?”
座中一人突然起身招呼。书生顿时面无人色,好半天才镇静下来,回过头,便安心了:“原来是严兄……”
来者是严穆,十年前的书院同窗。
“梦寒老弟,这一别可是太久了。快十年了吧?”
“是……快十年了……”梦寒忽而起了感慨,十年前他乡试第一,本是踌躇满志欲待日后进京赴考,岂料忽闻家中变故,记不清是为愤恨还是为别的缘由,他选择了江湖,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之后他便与所有的故交断了联系,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