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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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行-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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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虽然是残破,但至少没有寒风。“等我办完这件事,了结了邵七,我们就一同去寒山小筑如何?”

    “大哥还记得呀,好呀,我们一起回去,安安静静过日子。”

    “对我来说这个愿望几近奢侈。与你相识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奢侈的几天。那回当我睁开眼,对见到的一切,只能说:绝美。没有别的词来形容。”

    “说起那时的事,大哥那时傲得像冰,你还记得你是怎么逞强的吗?”

    “记得。我还记得你连理都不理我,任我折腾。我算服了。”

    “大哥当时并不想理会月儿吧……”

    “是不知什么叫爱。一直到后来,你治好西门将军的伤就真走了……我才觉得心狠狠痛了一回。”

    “而我却还是不知道其实你在乎。若非自信了解你,我会断定你只属于冷酷。”

    他动情地点头:“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那么冷酷,在该决断的事情上又为什么优柔寡断,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很清楚江湖的规矩,可能我明天就会死,我们再也不能这么秉烛夜谈,坐到天空发白。我可能成功,但即使成功也得不到什么。但如果我失败了,后果是什么?斩首、车裂,凌迟……就怕我连这些都不配,可能就在一个灰暗的角落里突然死去,不知何处葬身。”

    月儿用手抵住他的嘴:“能不能不说那么可怕的事?”大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已不知为这可怕的梦境流过多少眼泪,然而老天会怜香惜玉吗?天若有情天亦老。她不明白为什么难得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火堆边,他却偏要提江湖!难道他不嫌烦?她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谢岚对江湖一边烦着一边又如此醉心。

    他紧搂着她,她都有些喘不过气了。谢岚一刻不停在她的耳边说说说,渐渐那声音模糊起来,似乎离得越来越远……

    “其实我不想报仇,甚至不想和肖剑那样的江湖人有联系。很累。可是那就像是一场噬人的噩梦。家父家母之死,那一刻,就像个烙印,再也抹不去,一不留神就会窜出来。有时晚上突然被噩梦惊醒,满头大汗,惊恐未定。梦见父亲母亲满身是血,凄楚万分,梦见仇人的狞笑,我不由自主地颤栗。我恨自己竟然毫无办法,甚至愿意被他杀死,可是我不能死。

    我不想恨,却不得不恨。我想忘,却忘不掉。每个人都以为我做这些事情只是为了报仇,其实我是不想让这场恶梦继续。我只要真相……至于究竟那些人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何种代价……我不在乎。

    月儿,你一直希望我能为朝廷效力,这样就能实现我的价值。但是我生来便与朝廷为敌。宝座上的那个人辜负了我父亲的赤诚之心,教我如何整日面对他?如果没有宁旭,我想我在江湖也不会待那么久。是他告诉我这江湖有让我留下的理由,虽然我最初看见的只是所谓天下第一的争夺,无辜的人枉死。但是江湖有像他那样的人存在,江湖可以创造梦。我有我要追寻的东西。可是浊世中的清静之地能在哪里?也许宁旭一死,这些东西也就沉淀入寒山的沙尘了。

    我不想罪恶在身边发生,也知道做一个侠客太难。侠客所守护的正义太脆弱了,一不留神,会连同自己一起碎成一缕轻烟。秦川,宁旭……他们实在是江湖的小角色。不过我敬重他们。至少他们是真正活得像个侠客。是的,他们死得也像个侠客……可是连他们都死了,活着的是谁?我不知道肖剑还要拉多少人做垫脚石……

    也许我办不到吧,不过我是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你知道我那一身臭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你一定很想这样骂。如果不去办,才真的办不到。经历了这场是是非非,我高傲,我讥笑嘲讽一切,却没人关心高傲背后的辛酸和无奈。你说亲历这场荒诞,还有什么不值得讥讽和嘲笑的吗?嬉笑怒骂人世变化无常,英雄转眼间可以成恶徒!我知道,如果真的有主宰一切的上天,如果上天真的控制一切,那么我将注定失败,可是我不能让上天无视我的存在——虽然他有权无视我的存在。哪怕以卵击石,我也不得不迎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必须做好能做的一切。

    我的高傲只是伪装,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能用我的箫说真正想说的话。宁兄过世时,你怪我没有哭。事实上我习惯了伪装,都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了。箫声是我的泪、我的悲,我只能在夜晚回到最纯粹的自己,在箫声中得到解脱。不必再扛着正义的千斤重担,不必再为是否见得到日出而担心。在我做恶梦的时候,唯一能伴着我的就是箫。

    这一切对我来说太沉重了……今夜的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起。……月儿?“

    傲月闭着眼,眼角挂着泪痕,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他没再说什么,轻轻把她放平在地上,地上尽可能多垫了些拾来的稻草,把两件披风给她盖严实了,还怕她冷,干脆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又往火堆里多加了些柴。做完这些,他独自倚在窗边,朝着那一轮月,继续回忆往昔,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孤独。

    她突然醒了,觉得万分抱歉:“瞧我,怎么睡着了呢?大哥,你继续讲,我听……”

    “不,月儿,睡吧,你累了。”

    “不,不累……挺想听大哥过去的事……”

    “我没有理由让你一夜不睡听我发牢骚。休息!明天还得赶路。”

    “我真的想听……”她欲起身。

    他把她按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痕,“以后告诉你,以后……会有机会的。睡吧,我的美人。”

    美人安然入睡,而剑客,继续他那无望的守望,熬过清冷的漫漫长夜。

    蓦然想起当年初出江湖,行囊里只有十天的干粮和两套换洗衣服,没有一分铜板。唯一值钱的是他的剑。第一个夜晚,他住不起客栈,露宿街头。那是一个寒冬。他觉得整个人都快冻成了冰雕——他没法休息,只能在街上四处晃悠,累了就瑟缩在墙角。第二天他就打了一份工,在大江边的码头替人扛货,那一天他平生第一次累得死去活来,老板还克扣工钱,只给了他一顿饭,留宿了他一夜。幸好他工作认真,给船老大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人带他上了货船,让他在船上作帮工。他搭着船到临安,也领到了平生第一笔工钱:老板待他实在不错,竟给了他十两银子,并打算继续雇用他。不过他知道那只不过是他江湖路的第一站。他记下了那个老板的恩。后来他在临安的茶楼酒肆里弹琴吹箫,为老板招揽生意,以此维持生计。不少人爱捧他的场,有花船聘他当琴师,他没答应。要不然,恐怕他如今就是教坊赫赫有名的琴师了。

    临安富商云集,为富不仁者有之。他在江湖做的第一笔案子是抓获了一个江洋大盗,官府一气拨给他三百两赏银。他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吃穿,便辞了工作,帮助穷人。此后浮浮沉沉,流浪四方,做过很多事:富贵人家的护院,酒店小二,药房伙计,甚至代写书信摊的先生。他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偷过东西,忍无可忍的时候也杀过人,自从十三岁时他第一次将无名剑插进对手的胸膛,面无表情地望着鲜血喷涌而出,每一次出剑都不留活口。别人不知道他就是亚何,也有人认出他来,重金聘请他做保镖,或者力掷千金求他杀一人,他从来拒绝,以独行为乐,飘然于浮世。直到他遇到第一个值得深交的江湖朋友:宁旭。

    宁旭告诉了他帮派究竟是怎么回事,帮派里的人又都在渴望着什么,而宁旭自己做着帮派之主又有何感想。他随着宁旭一起处处抱不平,打架,做些类似劫富济贫的事。但是他从不插手宁旭和别的帮派比武的事。

    当年的自己这会儿在做什么呢?在想什么呢?当日的忧愁,是否还令他痛苦?当日的欣喜,今日可还在?初出江湖时的锋芒是否还有迹可循?步入而立之年,与昨日不可同日而语,也积累了更重的担子。他越来越像一个江湖人,不得不提醒自己:别忘了你的梦……手臂上的伤痕又像火烧似的痛。是宁旭在天上给他的指引吗?“好兄弟,放心,就是死我也会坚持下去的……就算只有我一个人……”

    而今身边又多了一柄风雷剑,多了一条别人杀他的理由,风雷剑到底会引出什么故事?他并不在乎命运,倒是对这剑即将引发的事件感兴趣——又将是一场争夺吧,人性究竟可以恶到何种程度?肖剑不是已经给了他答案?或许不是全部的答案。他回过头,佳人熟睡正酣。甜美红润的脸庞,轻柔的身段,天生尤物!

    “月儿,寒山上的仙女,你可知人间曲折多少?你又是否真能走进我的心?”

    屋外突然响起石子的滚落声。

    “谁?!”谢岚大喝一声抽剑出鞘。美梦中的傲月好似从云端跌到地面,猛地惊起。

 第四节 自有忠心,亦存纷争

    第四节自有忠心,亦存纷争

    谢岚出剑从来没有刺偏的道理,除非他不想刺正。他真真切切看到了门外的那个黑影晃动,并且可以判断,是一个人。

    那人也已经向他出拳了——谢岚很熟悉这招式,是一套军拳,走的是粗野狂放干练的路线,来势极猛。那拳完全冲着他的右手而来。大概他是想先夺剑后制人吧。好厉害的拳,谢岚老远就感觉到威慑力。倘若刚才真的不问青红皂白出了那一剑,说不定就真中了格剑的计谋。

    谢岚猛把剑一收,那人扑了个空。随即左手一掌击向他的手腕,就势抓住他的右臂,再趁其重心不稳往下当一扫,不由他不倒。未及他起身,谢岚的剑已经架上他的脖子。

    对手倒是干脆:“要杀便杀,少废话!”

    “嗬!什么口气!不服吗?”

    “突遭暗算当然不服,何况我空着手,你带着剑!”

    “听你这话还想与我比一场?”

    “就怕你不敢与我比。”

    一听这话,谢岚猛一震:这人什么来路?适才以为是虎威山庄派人跟踪,看他套路身份似与军队有关,再听这口气,虎威山庄的人会说“突遭暗算”?会说他谢岚不敢与他们那些小喽罗比武?打死他也不信。

    谢岚冷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还要问你呢,夜闯民宅,竟问我你是谁?见过哪个贼偷东西时问主人知不知他名号的?”

    “你该不会想说你是这里的主人?”

    “罗嗦什么,落到你手里,早晚断头台上挨一刀。我老冯多活这几十年已经赚了,现在就痛快点,让我早点去陪谢帅。”

    什么?听到“老冯”,谢岚怔了怔:那不是谢帅的旧部吗?“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老冯?”

    “笑话,你们来这里无非就是来抓谢宇轩的余党,谢府里抓的当然就是了,怎么,怕别人不认你这功绩?”

    “老冯,你来谢府做什么?”

    “谢帅死得还不够冤吗?我只知没有谢帅就没有活着的老冯。你想从我嘴里再掏出什么往他身上抹黑的,办不到!”

    “我问的是你来谢府做什么?”

    老冯冷笑着,一个字也不说。

    谢岚移开剑,将他扶起:“冯叔,晚辈失礼了。”傲月看着有些糊涂,不过谢岚的事最好让他自己解决。

    老冯惊讶得合不拢嘴,轮到他问谢岚了:“你……要放了我?”

    “我根本不知是冯叔,也没有要抓谁。一场误会。”

    “这……那你好端端深夜来谢府做什么?”

    “这儿曾是我家,二十多年前的家……”

    老冯霎时倒退几步:“不可能!这里哪还有活着的人,除非你是……”他细细端详着谢岚的脸,“是……怎么可能?谢帅如何复生?不,你到底是谁?”

    “我是为谢帅复仇而生的。”谢岚仰头冷笑,“大宋哪条律法规定回家是犯法?”

    老冯突然跪倒,痛哭失声:“是少主?少主真的回来了……老冯找得你好苦……”

    谢岚赶忙扶起:“你如何肯定我是你要找的人?”

    “少主与谢帅长得实在太像……让人不禁想起三十年前……”

    “可是我们到底谁都没有见过彼此。你不怕我骗你?”谢岚到底不愿全信。此前出现过一个假老冯。

    “若你敢随我去京城见西门天烈大人,我便信。”

    傲月解释道:“大哥当然认识西门将军,在寒山,西门将军还是大哥的顶头上司,小妇人还为大人疗过伤。”谢岚轻松笑了笑:“如此甚好。西门将军与冯叔曾是同僚吗?”他有八成把握肯定老冯不假。

    “我这么个朝廷永不录用的人,不是为了寻找少主也不会再和官场中人扯上关系。原先熟识的人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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