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陪爹爹查探一番。”
头顶是泛着红光杀气腾腾的天空,远方地平线上篝火星星点点,敌阵蠢蠢欲动。四周虎视眈眈的敌人丝毫不放松半刻。敌人已经围城一个月了。周围的城早已陷落。仿佛一座孤岛,绝无半点外援可能,想必朝廷也已忘记他们的存在了吧!只有他们,还做着困兽之斗。脚下的城是那样安详!如今沉沉入睡的人们又有多少能熬过明天?有多少人将失去生命?他没有信心能够保护这座城。他老了,两鬓如霜,华发苍颜,本应是管花管山管水的年纪,却不得不举剑再战。他知道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想年少时不知愁滋味,而今真个惆怅,却又无语。
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苍老沙哑的声音感叹:“要是我早听他之言……”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手指触到了风雷剑。寒山一役后,朝廷把风雷剑赏赐给他,为了感谢他带逍遥山庄的侠客出兵相助。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尤其是对几十年来音讯全无的谢岚,他得到了什么?有谁记得他?也许,只有那在洛阳夜夜响起的琴声还知道他。这就是荒唐的江湖世界?
凉得刺骨的晚风里突然飘来断断续续的琴音。“是他回来了?”肖剑激动地问,忙不迭四下寻找琴声出处。孩子也应声回头。
循声望去,城楼的最高处,端坐着一女子,素衣白发,轻纱飘飞——几十年来她没穿过第二种衣服,沧桑掩饰不住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气质。抚弄琴弦的动作优雅依然,仿佛天仙。
“嫂嫂……”肖剑轻唤,“嫂嫂怎么会来此地?”
“太原有失,我怎么能不来呢?也许,大哥也会来的吧!那是大哥的曲子,至今没人对得上词。除非他回来。”她坚强地笑了笑。几十年前,一个侠骨柔情的剑客于深夜的书案前留下此曲,从此杳无音信。之后的几十年不知多少人为此曲痛彻心肺,几十年过去,听闻此曲时的悲情不曾消失半分。而她,当年的绝世美人,固执地在每一夜轻轻撩拨琴弦。
肖剑顿时凭栏仰头而泣,泪如雨下,一声悲啸:“还忆少时轻狂,怎奈梦断疆场。满目山河血与泪,雨打飘萍空怅惘。不知故友何方。离索萧然,已是白发千丈。”
“我知道他会回来。”傲月微笑。
“可是嫂嫂……那么多年了……”
“还记得当年一堆残迹里的那行脚印吗?不管留下的谜团怎样,我相信大哥他只是……不想回家罢了。谁让我说了那么糊涂的话……”
“不,嫂嫂。”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能被羁绊住的人,自自由由地没什么不好。如果累了,他会知道回来。我还发现,梅子妹妹的坟头每年都会有人敬上一个芙蓉花环。不是严大人所为,也就只有大哥会做这样的事。”
柳梦寒悄悄地站在黑暗的墙角注视着他们,一直没有说话。城头上结了厚厚的霜,风刮起来好似千万把舞动的刀,让人想起多年前石头堡的萧瑟风雪:历经战乱洗劫后一片残破景象,四处寻找他的大哥,也祈祷着希望他不要出现在这没半点人气的地方……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一阵喧哗。城头上忽然火光冲天,这是信号。对面的营阵忽然开始集结士兵,也许想趁着夜色攻城吧!不。远远的就见一队人马从背后插入敌阵,向这边来。火光里大家清清楚楚看到了旗号,“宋”字大旗高高飞扬。是同盟。那队人身着青衣战袍,披轻甲,勇往直前。肖剑立刻派人接应。
梦寒披挂带着一队人往敌阵奔去。顿时无数箭矢迎面射来,前排立时竖起两层坚实的方盾。不一会儿,地上已满是断箭。趁着攻击的间隙,他们又往前冲了几步,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箭雨再次降临,射倒了一排不及防备的士兵。如此往复几回,梦寒等人只挪动了几十步。这样怎么得了?等待接应的人马还在敌人的围困之中,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
敌方的偏将领弓弩手一起嘲笑宋军无能。欢呼声震天动地,那气势远远压过了这方。
毫无征兆的,突然就见那偏将倒下,敌阵霎时失了方寸。
梦寒顾不得弄清楚他的死因,当机立断挥剑向敌阵驱驰,众人立刻响应。我方的鼓声更响了,原来肖剑亲自擂鼓助战。这一队人好似一道闪电,把弓弩手组成的防线劈开了一道口子。正当大家斗志昂扬之际,敌人的铁骑兵决堤的洪水一样从缺口里奔涌而出,一下子把燃烧的激情降到了极点。
“冲!”梦寒没有退缩,可是胡人在马背上生活惯了,中原人到底不是他们的骑兵队的对手。部下纷纷调转马头,往回跑。一时间这队人马溃不成军。“停下!”任凭他呼喊,每个人都自顾自寻求着生路。有些人刚跑出两三步,身后的大刀追命似的跟来,转眼间身首异处。有些人相互踩踏,丧身于自家兄弟的马蹄下。梦寒大惊失色:“难道我等皆要命丧于此?!”
混乱中响起一声长啸,一匹惹人注目的黑马从人堆里冲出来,马上驮着个剑客,青灰色的斗篷随风翻飞,水蓝色的简朴服饰在他身上格外精神。他用黑布蒙着面,却挡不住眼神里洞穿罪恶的光。一簇刘海在额角不安分地乱舞。手中的剑光芒万丈,腾腾杀气夺人心魄。他一路杀开,凡是碰到他的剑的人都纷纷倒下。
“他回来了?”梦寒瞪大了惊愕的眼睛,是的,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操纵剑?
这是个良机,他大呼:“谢岚回来了!”逍遥山庄里梦寒这一辈的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忽然来了勇气。只要有一些人稳住阵脚,很快就会带动另一些。队伍迅速地重新集结,好像有一只幕后的大手操纵似的。
反倒是胡人怔住了,不但因为后来者的勇猛无惧,他们更惊恐一种号召力。他们不知道一个名字竟然就能扭转战局。谁有那么大的魄力?谢岚是谁?
宋军一改先前的散乱,齐整地压上来,把敌人压得退之又退,一直到接应上另一小队人。梦寒吩咐谢岚:“你先带人撤,我断后。”“不,我断后。”不容置疑的口气使得梦寒很自然地服从。他已习惯服从这个声音。
谢岚留在队伍的最后,迎着敌人的铁骑阵,横剑勒马。立在战场上的他就像一座铜雕像。有不怕死的继续往前冲,谢岚一剑就将其斩于马下。敌人害怕了,谁都不敢轻易上前,眼睁睁看着他尾随大部队进城。
宋军接应的是严穆携战友统帅的人马。傲月携飞雪及一干女眷在城下迎接。她微笑着,温柔地等待。肖剑亲自上前欢迎:“严大人,您是朝中要员,有您在,我们自有了抗敌的士气。”“何必这么见外?如今大宋江山风雨飘摇,二帝遭囚,倍觉羞耻。只愿同仇敌忾,卫国雪耻。”“老夫自当尽力。”肖剑握着严穆的手,重重地点头。
然而大家对严穆这位统帅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对那突然出手的将领倍感好奇。那位骑黑马的蒙面剑客是那样兴奋,“嗖”地跃下马,揭下面纱径直跑到傲月跟前。“娘,治平不辱使命!多年在京城为国效命,不能在娘身边,请娘恕罪。”“何罪之有?这些年受严大人提携,长进了不少,有你爹的样子了。”她静静点头。
梦寒吃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没合拢:“治平?”
严穆大笑:“怎么,不是治平,还会有谁?”
梦寒挠了挠头皮,傻笑道:“侄儿都那么大了……我还以为是大哥……”
“我是我,我爹是我爹。”谢治平很不领情,“别在我面前提起他。”说完就远远跑开。孤单的背影不一会儿就被黑夜吞噬。她也不拦,望了望那背影:“由他去吧。”
※※※
治平失落地徘徊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他不知道去哪里好。每一次提及那个人,他的心里就燃起无名火,娘从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站住!”一个青色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曲线,转眼已到了跟前。柳梦寒横剑拦住他的去路。
“柳叔?找我有事吗?”
“给我回去,向你爹谢罪!”
“他不配!”
“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都是你爹!”
谢治平高昂着头继续往前走,丝毫不把梦寒放在眼里。梦寒大喝:“今天我非替你爹教训你!”谢治平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怕,倒先拔剑出招。“好小子,敢跟我斗!”梦寒的追魂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手腕。治平毫不手软,侧身躲闪,刚避过就下了一记杀招。剑锋蹭着梦寒的脖子而过。这是娘教他的招式。他年纪轻轻下手就这么重,倒让梦寒吓出一身冷汗。
“叔,你拦不住我。”治平的语气傲慢得很。“别高兴太早了!”梦寒给他上了一课。就在他飘飘然的时候,梦寒故意在腰间漏出一个破绽,他信以为真,剑毫不犹豫地奔着那边去了。梦寒虚晃一剑似挡而未挡。治平的剑根本没刺中,梦寒早已躲开。他这才意识到不好。不及防御,梦寒早就把剑横在他的咽喉。“谁说拦不住你?”
治平还不嘴软:“你敢杀我吗?”
“别不知好歹。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爹?你连我都胜不了。你爹有他的苦衷,治平,”梦寒的声音有些哽咽,治平注意到他眼角闪烁着的泪光,“要是他能够回来……就不会几十年毫无音讯……”
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眼里要是有我这个儿子,就不会扔下我和我母亲只想着梅姨!”
“谁这么告诉你的,”梦寒暴跳如雷,声嘶力竭,“谁说这样的混账话!我决不饶他!”
“人人都这样说。”
“这你也信!治平你简直傻得没治!谢岚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那你告诉我,我爹在哪儿?”
“没人知道……”
突然有个逍遥山庄的剑客来传话道:“柳大侠和谢公子怎么还在这里?听说有谢大侠的消息了,大家都在大堂里等着两位呢!”
※※※
堂下站着的是当年聂云天的跟班刘勇。没人想到他还活得很好,除了跛了一条腿,更没人想到他能够在大军压境之时进入太原城。他是石头堡一役的唯一知情者。此行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澄清当年的真相。
“谢夫人,我确实非常敬重谢大侠,自石头堡一战以后,更是如此。请原谅我多年不曾现身,那是我和谢大侠之间的约定——他不想让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因为他非常在乎夫人。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所言属实。夫人应当认得谢大侠当年所披斗篷。”刘勇取出了一件青灰色的斗篷,被叠得整整齐齐。
见那斗篷,傲月热泪盈眶。她上前接过,努力保持平静:“他……还好吗?”
“我实在不知道。夫人,自那以后,我也没见过谢大侠。我只是听说夫人尚健在,自觉应当上门答谢夫人……如大家所料,堡主是败在谢大侠手上的。不过谢大侠没有亲手杀他。”
谢岚对阵他的晚辈聂云天,无名剑面对几世轮回都无法相敌的风雷剑,那是怎样的场面?他们站在石头堡的最高处,也是一片绝崖边。起初观战的人并不少。
每一回双剑交锋必然引得山呼海啸般的大战,致使生灵涂炭无数。但这一回,只有一场一夜之间就分出胜负的争斗,牵涉其中的只有谢岚和聂云天而已。刘勇也只不过是个看客。聂云天太过自负,只准手下人观战,不准插手。谢岚又何尝不自负?严穆亲率大军压境,他硬是要独自上山与聂云天决战。他又何尝自负?他很清楚荣誉将是严穆的,而他的所为只是能为宋军换来一场轻易便可取得主动的战斗。大约一开始他就计划好了这样的结局。
两相争斗,百余回合不见胜负。这是一场真正势均力敌的争斗。谢岚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姿态,让在场的人觉得:如果这场争斗以握手言欢作为结局才是最佳。他们不希望主人战败,也不希望像谢岚那样出色的剑客战败。可是终究需要一个结局。
突然,谢岚的一击进攻被聂云天化解的同时,聂云天反手给了他致命一剑。
风雷剑上沾到了血,而鲜血把谢岚的左臂染成红色。
“认输吧,你赢不了我。”很明显,局面开始对聂云天有利。
“判断输赢,只有一种结果。今日你我不能共存。”谢岚用很硬的语气答复他。随之而来的是他再度向聂云天进攻。而结果却是他自己跪倒在地。聂云天的剑伤了他的小腿。
“怎么了谢岚,当年你的威风哪里去了?当年你不出一剑就能卸下我的剑,当年你让你的妻子与我作战。怎么今天不能伤我半分?你的无名剑不是号称天下无敌吗?你不是号称江湖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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