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云又吹了一声口哨,假山上群岛争出将那座假山向一旁推去,赫然竟现出了一艘华丽的巨舫。
同时由于移山之故,视觉一宽,放眼竟是一片平湖,波光荡漾,映着天上的皎皎明月与点点朗星,美到极点。
口 口 口
翠翎争飞,刹那间已将菜肴全都搬到了船上,飘云跳到船上,撑篙将巨舫驶近,翠湖宫主笑道:
“大家上船吧!今天很难得有刘老先生这等雅客,我深深为上次的失礼而致歉,今天一定要好好补偿一下!”
慕容平看看这边是丽日当空,那里湖上却明月生辉,竟不知哪一边是真哪一边是假的了。
怔了半天,他才问出一个最笨的问题:“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翠湖宫主笑了一下,神色有点凄凉地道:
“对于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来说,世界是没有昼夜的。”
慕容平怔怔地道:“可是我希望知道一下。”
翠湖宫主道:
“何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呢?小饮宜昼,快聚宜夜,什么样的情调就配上什么样的环境,只有在这片天地中,我与你们的享受同样,天上明月,池畔花香,我与你们可以得到同样的感受。”
慕容平想想又问道:“那么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翠湖宫主笑了,笑得那么柔媚,以动人的声音道:
“当你分不出真假时,假的也可以变为真的,当你把一切都往深处推究时,世上就没有一件事物是真的。”
刘三策笑着道:
“慕容老弟也是的,当此湖上明月,正宜尽情一快,何必去推究那些扫兴的问题呢?我们快上船吧!”
说着第一个跳了上去,金北固是跟在他后面上船的,慕容平想伸手扶翠湖宫主上船,翠湖宫主笑笑道:“用不着,在这里我并不瞎。”
她很熟练地上了船,竟像长了眼睛一样,慕容平在满腹狐疑中上了船,翠湖宫主示意开船。
飘云银篙轻点,巨舫缓缓前移,翠湖宫主也一改庄严冷漠之态,亲自把壶劝饮,酒香而冽,入口芬芬满齿。
刘三策与金北固都是此中健者,却无法说出这酒是什么名称,更无法品出这是什么原料酿造的。
因此连尽几壶后,刘三策忍不住举杯问道:
“宫主!老朽沉耽此道数十寒暑,自信入口知味,连酿造年月都可以言之不误,唯独贵处佳酿,竟不知是……”
翠湖宫主不等他说完就笑道:
“这酒是你自己点的,怎么问起我来了?”
刘三策诧然道:“玉液琼浆不过是老朽的戏言。”
翠湖宫主摇头道:
“我可没当作戏言,特别从西天瑶池王母处,要来这仙露一瓮,虽然得之非易,谁教我先前夸下了口呢?”
刘三策自然不信,连连摇头道:
“这似乎太神奇了,瑶池神仙不过是人的幻想。”
翠湖宫主笑道:
“举手招明月,眨眼易湖山,这也是神仙才能办得到的事,我不是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吗?”
刘三策呆了一呆才道:“神仙能升天入地,宫主能吗?”
翠湖宫主点头道:“能!你想上哪儿去?”
刘三策趁着酒兴道:“广寒邀牛女,乘槎访帝君,看看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问问月宫出舂药翁,嫦娥何时下凡尘?”
翠湖宫主微笑道:
“这没有多大意思,说不定你还会碰一鼻子灰,李青莲诗中已经答覆这个问题了,你读过他的那首……”
慕容平飞快地道: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可见神仙的滋味并不好受,生死轮回乃自然之理,长生不死,实嫌多事!”
翠湖宫主一笑道:“对极了,所以我宁可留在人间,不作神仙之望。”
金北固忽地一笑道:
“在下也有同感,无怪乎世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天下最美满的事莫过于面对佳人,携手湖山。”
慕容平微微一笑道:“金大哥既然有此高论,怎么还不成家呢?”
金北固笑笑道:
“少年醉心江湖行,不解风流之趣,而今年华已逝,纵有此心,两鬓就斑,再也没有佳人会垂青下顾了!”
刘三策一拍桌子道:“对!这使老朽又记起当年大明湖那次快游了!”
翠湖宫主道:“刘老还有什么欠缺吗?”
刘三策一指四周道:“湖光如昔,月明依稀,但憾不见一湖翠莲。”
金北固道:“刘老哥也未免得陇望蜀了,现在是深秋,哪来寒月芙蓉,凡事不宜太满了,些微欠缺,才留未尽之欢!”
刘三策笑道:“宫主不是说无所不能吗?”
翠湖宫主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刘老是否还想上天去玩一趟?”
刘三策道:
“那倒不必了,即使宫主有神通能把我们用一阵清风送上去,但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我们这副俗骨也受不了!”
翠湖宫主笑道:“那刘老还有什么需求呢?”
刘三策道:“神仙能变更四时花木,宫主能否为我开放一湖莲花?”
翠湖宫主想了一下道:
“我不是神仙,做不到无中生有,不过我在这湖中倒是种了不少荷花,而且也正在开放的时候。”
金北固不信道:“这时候哪有荷花?”
翠湖宫主笑道:
“我这里不同,为了闲中遣情,曾经搜罗了各地奇花异种,腊月荷花、盛夏红梅,都不算稀奇事,飘云,把舫驶到翠莲塘去。”
续二册 翠湖之谜第五章 真假难分
飘云轻棹一转,巨舫向右行去,走了一阵之后,已经闻到触鼻淡香,遥见莲叶千田。
慕容平道:“希望不是布剪的。”
翠湖宫主微笑道:
“假货可以骗骗亮眼瞎??,却骗不过聪明人,到时候你尽管仔细检查好了,除非你也变成像我一样真假不分了!”
慕容平想起不久前的谈话,不禁脸上一红。
舟行颇疾,不久已进入莲田之中,但见翠盖千叶,红翻香浓。
看上去竟是完全不假,他还有点不相信,伸手摘了一朵莲花,拿进船中仔细地赏鉴过后,只有连连摇头叹息。
这的确是真的莲花,粉红色的花瓣,花心的小莲蓬,以及折断处一络绵绵不断的细丝都足可证明它的真实性。
微风徐来,月明如烛,波平如镜,淡香暗送。
酒醇烈而沁人,肴美味而可口,这实在是人间至上的享受。
刘三策长叹一声道:
“这是真天上人间了,老朽昔年的大明湖快游,还比不上今宵之乐,宫主!我真该谢谢你这一番盛待。”
翠湖宫主微笑道:
“刘老太客气了,我相信这场小筵还是比不上刘老当年的情调,至少这儿没有红袖添香的酒妓!”
刘三策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正如金老弟所说的,我们年纪都大了,两鬓如霜,再也提不起那等绮情了!”
翠湖宫主摇头道:
“不然!真正的英雄豪杰都把他们的壮年献给了事业,只有在暮年,才是藉醇酒妇人以遣豪情的时候。”
慕容平不以为然道: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雄心不已,这才是英雄本色,怎能在醇酒妇人中去消磨呢?”
翠湖宫主微笑道:
“你这种口气太迂了,而且是隔靴抓痒,等你到了刘老的这把年纪,就明白这种心情了!”
慕容平正待开口,翠湖宫主连忙接着道:
“老骥伏枥,也只能志在千里而已,它如仍有奋踔千里的雄风,它的主人就不会把它埋没在枥下了!”
刘三策感慨地道:
“宫主的话是不错的,岁月不留人,光阴是最无情的,烈士暮年的心情是最苦的,雄心不已,筋骨已衰,忆雄风于往昔,唯徒增惆怅而已!”
翠湖宫主笑笑道:
“刘老也不必为这点小事烦恼,曹参醉醇酒,信陵近妇人,后人并不认为他们颓唐,也无减于他们的英雄本色。”
慕容平一怔道:“你读的书还真不少呢!”
翠湖宫主微感凄然道:“你这不是挖苦人吗?没有眼睛的人能读书?”
慕容平忙道: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存心取笑你,我们进来时经过一所屋子不是你的读书处吗?假如你……”
刘三策接着道:
“对!假如宫主不读书,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典故,又何必虚设那一所读书场所呢?不过老朽不解的是……”
翠湖宫主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一叹道:
“我的书倒是读过不少,可是从未触过书卷,那个地方是为了别人准备的,我只是坐着听听而已。”
飘云在船尾道:“宫主那种读书的办法,比常人更省力多倍,她可以同时听十几个人的朗诵,而一字不漏。”
刘三策肃然起敬道:
“难怪宫主如此博学多才,原来是具有此等异禀,以一人之时,倍十数人之学,老朽等自是望尘莫及矣!”
翠湖宫主凄凉地道:
“那又有什么用呢?人世的学问不能全记在书本上,我若是真的博学,又何至于在迎宾的仗仪上奏出蒿里之曲,在各位前面落下笑柄!”
大家都为她感到不平,也都替她悲哀,一船欢乐的气氛立时冲淡了,陷入一阵难堪的寂寞中。
飘云又笑道:
“宫主!您是怎么了,好容易找到这几位谈得来的游伴,怎么又提起那些扫兴的事情呢?船板下的弱弱与仙仙可要闷死了!”
翠湖宫主展颜一笑道:
“不是你提起我倒忘了,快叫她们出来,告诉她们座有顾曲周郎,可不能再给我丢人闹笑话了!”
飘云含笑停篙,抽开船上的底舱板道:
“出来吧,宫主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用不着我转述吧,不过你们若是得罪了贵宾可得当心着皮肉!”
底舱下钻出两个遍体罗绮的女子,约莫都在三十左右,浓妆艳抹,姿容倒也不恶,轻移莲步,摇曳生姿。
前一个手抱琵琶,万福道:
“奴婢叩见宫主!”
翠湖宫主笑着道:
“仙仙!今天你们可不是侍候我而来的,不必管我了,还是用你们原来的身分,招呼这几位贵宾吧!”
说完又对刘三策道:
“刘老看她们两个人如何?”
刘三策怔了一怔道:
“人间尤物!”
翠湖宫主大笑道:
“她们真当得起这个称誉,当年她们在秦淮河上高张艳帜时,不知风靡了多少王孙公子,一曲缠头,明珠千颗。”
仙仙忸坭地道:
“宫主将奴婢说得太好了,风尘残花,幸获托庇,庶几免于沦落无所,对宫主的厚恩当衔环结草。”
翠湖宫主连忙道:“别来这一套,我这个假郎君今天不要你们侍候,你们的米汤留对别人灌去,我晓得你们的心,对着我这个冒牌总是有点不趁心,所以特别邀请几位来宾,让你们有机会施展一下浑身解数。”
仙仙低头做出不胜娇羞的样子,然后向刘三策走去轻施一礼,半个身子已经倚在他身上了,软语地道:
“奴家侍候老爷。”
翠湖宫主大笑道:“有意思!你们对我从来没有这样亲热过!”
仙仙眉角一挑道:“奴婢不敢冒渎!”
刘三策却微微皱眉道:
“宫主这船上倒是应有尽有,连秦淮名媛都请到了!”
仙仙娇呀了一声道:
“老爷真是会挖苦人,你干脆就说我们是妓女好了,何必又换上名媛两个字呢?我们青楼中还有名媛吗?”
慕容平也皱眉问翠湖宫主道:“你要她们做什么?”
翠湖宫主笑道:
“为着领略一下生活情趣呀,你想我整日局处在这一个死湖与小岛上是多么烦人,所以我只好在各种地方求生活的变化,为了口腹之欲,我广集天下名厨,运用各种的方法保存各地特产的原味,所以你才能在桌上尝到这些异味,至于这两个人原是秦淮的名妓,我派人重金量珠聘来,在没有人的时候,我易叙而冠,带着她们逍遥湖上,过一下携美遨游的干瘾。”
说完又对刘三策道:
“她们并不是浪得虚名,弦索歌喉都可一听,倒排遣了我不少寂寞,不过是否能合刘老的胃口就不敢说了。”
刘三策尴尬地道:“老朽不过说着好玩,其实老朽对此道也是外行!”
翠湖宫主笑道:“刘老过谦了!”
刘三策连忙道:
“是真的,宫主看老朽这身打扮,半渔半医,哪里像是个涉足欢场的人呢?年青时偶而逢场作戏……”
仙仙幽怨地道:
“奴家也知道年华老大,色貌就衰,老爷不会看上眼的,门前冷落车马稀,朝去暮来颜色故,这是我们青楼中最悲哀的事,也是无可逃避的命运,只希望老爷可怜我们一点让我们有个平安的归宿吧!”
翠湖宫主笑道:
“刘老明白她的意思吗?我因为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