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燎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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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燎旧梦-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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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都是师父告诉你的?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最后一招,水月观音,他只传崔砚不传我?”
  “青鸦。”陆燎桀形威慑地对他说,“那是绝命杀招,此招过后,百里无生。死到临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招式,把你视如己出的圣无名,不会愿意看到你有那一天。”
  半响无语,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上喉咙,一张口就会哭出来。青鸦忍了又忍,攥紧拳头。
  炉子里的中药开始沸腾,水气上升,冲得盖子上下作响。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屋外的风呼呼而过,仿佛只有屋内的药炉咕噜咕噜地翻滚,仿佛只有眼前乌发半偏肤如霜雪的厉鬼。
  “现在,能明白他的苦心了吗?”
  陆燎熄灭炉火,徒手掀开盖子,也没拿布包一下,就直接握着药炉的手柄,提到高处往釉下彩双飞燕的白瓷碗里倒入暗黑色的药汁。
  水柱细细,黑白分明,腾起缕缕白雾。
  “喝下去。”
  青鸦没动,“丰禾究竟是好是坏?”
  “世上没有纯粹的好坏之分。你觉得好,别人觉得坏。你当它是毒,别人当它是药。”
  青鸦依旧不动。
  陆燎放下药碗,“我忘了,你怕烫。”
  陆燎又拿起刚才擦干净的竹木细棍放进碗里,不急不缓地搅动,“等它凉。”
  “等它凉了,以后你再也不会怕烫。”陆燎一心用在那碗黑沉沉的药上,依旧面无表情,低声压嗓,“就像我一样。”
  没由来地,青鸦毛骨悚然。从他第一次见陆燎到现在,虽然短短几日,但从没见陆燎有过表情,顶多就是偶尔皱一下眉,偶尔冷哼一声,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这样阴冷,就像一块雪灵山上的寒冰,在哪都散发冷气。
  现在这座冰山,要青鸦跟他一样冻结成冰,青鸦心脏狂跳,几欲夺门而逃。
  “差不多了。”
  陆燎提起细细的竹木棍子,放进嘴里含了会,“恰好温热。”
  “……”
  “你不是赶着去泰山吗?拖着伤腿,你连风流刀都打不过,还想赢谁。”
  陆燎端着飞燕白瓷的药碗,直到青鸦嘴边,“喝下去。”
  冲鼻的药味闻得青鸦头脑发胀,热气熏得他眼睛模糊。
  “你不必信我。但我说过,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明日就是武林大会,就算我现在喝下,也来不及。”青鸦躲开陆燎,“一夜之间就能好,难道你也有乔然那种消炎药?”
  “少废话。”陆燎依旧伸手端着那碗药,“这药,你不喝也得喝。等我亲自给你灌下去,你就没那么好受了。”
  青鸦硬着头皮,两手接过药碗,僵在那。
  “明天你若不在场,姓崔那小子就要单打独斗,听说陆宝荣死后,天下第一刀的名声就不值一文,随便一个刀客都敢自称天下第一刀,如果双手双剑天下第一的圣无名的徒弟,又败给那些泛泛之辈,你们两个有何颜面再提圣无名的名字,不如直接从泰山的最高峰跳下去。”
  “我从来就不是为了博取什么天下第一,我只是承诺过崔砚,此生千斤重,我替他担八百。”话说完,青鸦一股脑儿喝下药。
  这药又苦又稠,恶心得青鸦捂胃欲吐。
  陆燎强迫他直起身子抬起头,不知塞进一颗什么小东西入他嘴里。
  唇齿之间,香气蔓延,清甜如蜜。
  青鸦含着道,“桂花糖?!”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你不是很喜欢吗?之前洒出点桂花酒,就一脸可惜。”
  “小师叔……”
  陆燎皱眉,“别用这种矫情的表情跟我说话。”
  “……”
  青鸦默了默,捧着空碗,吧咋着桂花糖,含糊不清地问道,“丰禾是泰山之巅的神虫,那我们现在岂非就身处泰山的最高峰玉皇顶?”
  陆燎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嗯。”
  青鸦惊耳骇木,“你怎么做到带着昏迷不醒的我爬到玉皇顶的?”
  陆燎不答,没有表情就是他一贯的表情。
  “你真是奇怪……”青鸦咬碎了桂花糖。
  陆燎依旧不语。
  说时迟,那时快,青鸦刚想说——就被陆燎点了各住穴,诡异的点穴手法,势若脱兔。他以内力运转,一时半刻竟然冲不开穴位。
  更令青鸦震惊又窘迫的是,他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居然被清瘦的陆燎轻轻松松地扛到肩上。难怪陆燎拿着四十四斤的风流刀都能挥洒自如,不想他体瘦伶仃却有拔山举鼎之力。
  陆燎把青鸦放在竹板制成简陋的床上,合上他的眼睛,就当青鸦死了似的。
  “睡觉。”陆燎声色俱厉地命令道。
  青鸦还在摸索着怎么冲开穴道,识相地在陆燎放下手后也没有睁开眼睛。
  陆燎取出金月剑,放回青鸦身边,“不要再说把金月给谁这种混账话了。”
  青鸦躺得端端正正,呼吸均匀,好像真的睡着了。
  陆燎看着青鸦,又好像没看着青鸦,他眼里无神,深不见底。他动了动嘴角,也许是笑,也许不是。
  刚醒来那一年,他连话都忘记怎么说,到现在,话是能说流利,只是表情仍旧很少。太久不说话就不会说话,太久没有情绪也就没有表情,不同的情形脸上就要做出不同的反应,陆燎觉得很麻烦。
  可是眼下,他忽然就想笑一笑,可惜太久没笑,忘了牵动那部分肌肉才算完成一个笑容。所以,从清性池出来后第一个“笑容”,他只有动一动嘴角。
  “很好。”陆燎把住青鸦手腕的脉搏,“起效了。”
  从今往后,有人陪伴。胜过刀口舔血,雨巷独行。
  你护着那酒肉和尚,又拿半辈子偿还崔氏的人情,却唯独忘了我。
  陆燎眼若饥鹰,长发垂腰,落在青鸦身上。父债子偿,你要留下他,我就替你留下他。
  像我一样容颜不老,肌体不坏,多少人梦寐以求,我偏留给你心爱之人的儿子。圣无名,九泉之下,你好好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

  连日奔波,不眠不休。
  崔砚和乔然终于赶到了泰安城。
  泰山巍峨,五岳独尊。
  暗羽们一支驻守泰安,通关各门,另一支找来步撵,准备吃食。
  停顿的间隙,乔然终于有空眯一会,这才下了马,屁股刚挨到南官帽椅就倚在扶手上睡着了。
  古装戏里少不了骑马,剧组为了节省经费和时间,也为了降低表演难度,常常用道具忽悠观众。不过也有精益求精的导演,追求完美效果,比如乔然之前合作过以武侠片著名的徐导,他就是这样难能可贵,较真的人,若不是当年出演他的电影《西出阳关》里的反派,乔然也没有被拉去□□草原策马奔腾的机会。
  没想到几年前的一个机会,在近日又重现。不同的是环境和心境。
  这一路鞍马劳顿,刚开始乔然还沉浸在大自然的美好里,一个通宵过后,乔然红着眼睛,再没心思诗情画意。
  崔砚铁了心没有顾及乔然,他不说停,就没有人会停下来。乔然几次困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东西也吃不下,就算吃下去又要在马上颠簸,催吐效果立竿见影。
  一番折腾终于在武林大会前一天的傍晚入了泰安城。
  泰安城里热闹非凡。名门正派也好,三教九流也罢,武林高手,江湖浪人,朝廷缇骑,纷纷出动,潮水般涌入泰安。大小商贩更是抓紧时机,敲竹杠谋暴利,不亦乐乎。
  似乎这里的人都习惯了。
  习惯每过五年到这一天,很多人雄心壮志的上山,很多人灰头土脸,缺胳膊少腿的被抬下山,甚至有些人,把命永远留在了泰山。
  纵是如此竞争残酷,泰山比武也不是随便谁都能上的。
  自从清河崔氏触及武林近百年来,朝廷的力量也随之介入,演变成现在这样,上山比武的人必须以门派或团体为单位,手持官府颁发的武牒,如若不然,一旦查出,连坐腰斩。有武牒的门派,每年都会得到官府的经济资助,如何派发这一大笔经费是桩人人歆羡的肥差,最后拥有这权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比武最终获胜者,武林盟主。就好像上一届的武林盟主是蜀中第一刀盛临涯,哪个门派发多少钱,都是由他一手操控。
  从前比武,江湖人比的是名气,如今比的,是富贵荣华。
  以前官府不干涉江湖人江湖事,百年前,清河崔氏的一位先辈涉足武林,庙堂之高,高不过天,野草之低,却春风吹又生。当你想要种好一块田地,你就要拔去野草,当你想要培固土地以防急水和风沙,就不得不种植野草。如何在该拔的时候就能连根拔起,又如何在该用的时候物尽其用,崔氏先辈想到了一个极其简单却亘古不变的办法——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金钱笼络人心,也能掌控局势。清河崔氏这位先辈的办法被历代皇帝采纳至今。
  崔砚并不稀罕做什么天下第一。使命在身,责任难辞。世人皆羡慕清河崔氏树大根深,人才辈出,又有几人能够体会光鲜亮丽的荣华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百年随手过,万事转头空。
  ——但现在不是感慨世事无常的时候。
  暗羽打点好事务,整装待发,崔砚上了步撵。乔然也被抬上另一个步撵,他睡得迷迷糊糊,似醒未醒,抬了抬眼皮,马上又靠着后背歪着脑袋继续睡。
  他们从岱庙上山,沿着崎岖山路,一刻不停往上赶。
  天黑无月,南天门处的范阳宅灯火通明。
  夜半子时,暗羽护送两顶步撵到达南天门。
  小狼他们提着桂竹制的伞灯,等候在朱红漆木的大宅门前。
  “二公子!”小狼激动地呼唤。
  “小狼。”崔砚下了步撵,“辛苦你们了。”
  小狼看到崔砚平安无事,喜极而泣,含泪道,“二公子无事就好。”
  崔砚回头看了看还赖在步撵里的乔然,对小狼说道,“别吵醒他。”
  “青鸦睡下了?”不见夜猫子青鸦,崔砚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小狼神色慌张,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说来话长,公子先去休息吧,明早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崔砚不再多问,暗羽们正要去抬乔然的步撵,崔砚身影一闪就过去拦下,“步撵简陋,上不了范阳卢氏宅院的台面。”
  说完,他弯下腰去,一手环过乔然的背部到腋下,一手绕到乔然膝盖后,把乔然抱了起来。
  小狼惊得手中的灯笼掉了也浑然不知,呆呆地看着崔砚抱着乔然走进范阳宅。
  身后的丫鬟替她提起伞灯,“小狼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小狼虚虚一笑,心事重重,“我没事。山中夜冷,我们也进去吧。”
  想之前在陕西的时候,随行的人都进了驿站,乔然还在马车里睡得死沉,当时崔砚毫不关心,还说不用叫他,随便他在马车里过夜好了。这才几个月,二公子居然对乔傻子这么挂心?
  小狼思绪万千,进门之前回头望了一眼苍苍几千载的山麓。
  乔然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西出阳关》的片场,一遍一遍来回骑马,徐导在摄像机后举着喇叭,“乔然!再骑快一点!再快一点!武林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武林大会!
  崔砚!
  银月当面刺来——
  乔然梦中惊坐起。
  小狼端着菱花铜盆,哐当一下放在面盆架上。
  她从行李箱里取出乔然的牙膏牙刷,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细心地替乔然挤好牙膏。
  只是个梦。没头没脑的自己吓自己。乔然松懈下去,陷入软绵绵的衾褥里,“小狼啊~”
  小狼冷眼道,“还不起来洗漱?”
  乔然睡眼朦胧地透过流云蝙蝠花样的纱窗望了望外头,“这是?我记得刚进泰安城,我——”
  小狼看着懒懒散散的乔然。又心烦又无奈,“你倒是富贵闲人最会享福,昨晚暗羽抬你们上山,你就睡了一路。”
  “啊?我们已经在泰山上了?”乔然又一咕噜坐了起来,“崔砚呢?”
  “二公子有忙不完的事。”小狼停顿,臭着脸低头假装看向牙刷,“你别去打扰他。”
  “小狼……我怎么觉得你心事重重?”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小狼忧叹道,“你会知道的。”
  小狼看到乔然凌乱的头发,又说道,“这几个月我一直没觉得日子过得很快,没想到你的头发都长长不少。”
  乔然随便摸了一缕头发,之前他也没留意,小狼这么一说,才发现已经长到脖子那了,可以扎起个小马尾,就像日韩走中性风的男星,乔然不喜欢那样,头发长了就想剪。
  “之前那顶假发不知在哪落下了。”乔然有些心虚,他跟崔砚生气就爱拿假发丢崔砚,久而久之就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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