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党?”水山惊住了。
“是的,向党的政策检讨,承认错误。”
江水山沉吟了一霎,说:“那你给我处分好啦,只要不开除我的党籍,多大的处罚我也受得住,可就不能去向顽固家伙低头!”
“处分暂且不谈,”振德耐心地劝说道,“这是非做不可的!你想想,我们在全村人眼前,把粮食退还给中农,向他们检查我们的错误,不该对自己人强迫,这影响有多大?为我们党说了话,使中农和全体人民都看清楚,共产党说啥是啥,决不含糊。你说这不该做吗?”
江水山沉重地垂下头,痛苦地悄声说:“是党叫我去的?”“是党叫去的。共产党员应该去挽回给党造成的损失!”江水山以极大的力量吐出:“好吧,我去!”说完,就垂下了头。
曹振德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他完全知道水山痛苦万分的心情。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多末的不容易!振德以父辈的感情说:“这样吧,水山,这个检讨由我来做。党员犯错误,支部书记的责任并不轻些。”
“不,我自己去。”水山低沉地回答。
振德握着他的手,觉得这手热得灼人。他疼惜地说:“还是我去吧,这不算什么。我们马上开支委会,你在会上检查也一样。”
“振德叔!”水山抬起头,提高了声音,倔强地说,“你别担心我难受。我一时想不通,心有些乱。可是党的决定,我豁上命也要去完成!”
几个月没见阳光的孙承祖,脸色象萝卜腚一样阴白。王镯子用剪刀给他铰短的头发,一垄长一垄短,象是狗啃的一样。孙承祖潜回家后,听见门响草动就躲进大囤子里。白天他都不敢上院子,只有夜里出来活动。自从放毒害牛以后,他们再没敢进行直接的破坏。因为毒牛时孙承祖煞费苦心想出的计策,并没做到使曹振德他们放松对村里的注意,相反,村里对蒋殿人和一些可疑分子更加紧了监视,致使孙承祖无破坏之隙可乘,与蒋殿人的联系也困难了。但,国民党特务孙承祖并不灰心丧气。他认为,在共产党腹地里的破坏活动,虽然危险,但却和从心上割肉一样,打中了共产党的要害;何况,中央军的大兵拼命向胶东进犯,还愁没有机会?天下早晚也会变的。前些天,孙承祖又离开山河村去东泊村,窝藏在“刮地皮”家里,策划那里的党羽们进行活动。他通过“刮地皮”父子,极力向党羽们宣传他们国军在美国大力援助之下的威力,鼓起那些被斗争过的地主、国民党员和一些复仇分子的勇气,向解放区的军民展开斗争。经过孙承祖和“刮地皮”等骨干人物的一番努力,有些对前途丧失信心和保命等待的同伙,也提起了精神,蠢蠢欲动。
孙承祖又回到山河村家里。昨天,发生了强制中农借粮的事,孙承祖为此大喜,马上吩咐王镯子去鼓动她舅老东山,让他带领被强迫了的中农起来反对政府。他又计划串通同伙蒋殿人,唆使巫婆冯寡妇,借此制造谣言,散布怀疑人民政府的空气,使社会秩序混乱,煽动起落后群众去抢公粮仓库……然而,他孙承祖的如意算盘刚打,老东山还没去告状,村干部就着手纠正自己的偏差。今天上午召开了村民大会,当场将老东山、孙守财几户富裕中农的粮食、地瓜干,一粒不少一两不差地退还。民兵队长江水山当众向他们道歉,指导员曹振德还乘机大力宣传了贫农雇农和中农是一家、共同打反动派的道理……这个不寻常的举动,轰动了全村。在会上,老东山团着眼睛不肯把收条交出去。曹振德对他说:“政府是诚心实意退还给你,共产党决不强迫咱自己人干事。你把粮食拿回去,称一称,要是数不够,再找我们补。”老东山头也不回地走着说:“我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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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孙守财,其它的中农都心悦诚服地借了粮。那位诅咒江水山有媳妇生孩子也少只胳膊的老太婆,还感动地说:“俺放心啦!共产党真是金口玉言,压根儿不哄人!”
为此还带动了一些有粮户,又借出好多粮食,加上从蒋殿人家里抠出来的,最缺吃的人家的问题大体可以解决了。
……孙承祖听完妻子的学述后,气得白脸发紫,好半天才缓上气,骂道:“他妈的,穷小子们可真有两下子!”他喘了几口气,“好,井魁回来啦,他是把能手……”
午夜过后,在王镯子的探路了望下,王井魁钻进了孙承祖的家。
王镯子在王井魁进屋后,才闪进院里,将门插严。门闩门礅都涂着猪油,开动起来无声无息。
屋里油灯明亮,窗户用黑布遮着,里面闷热异常,蚊子哼哼乱叫。
王镯子奉丈夫之命,昨晚上拜访了王井魁。哥哥对妹妹叙述了怎样在外当汉奸杀人,怎样在中央军里当排长,怎样被解放军俘虏,怎样化名隐身跑回家等待中央军的到来……孙承祖听王镯子转述后,很是兴奋,今夜里就和王井魁会见了。
三个人就着咸鸭蛋吃了几巡酒。但是酒没能把高个子黑皮的王井魁打起精神来。听完孙承祖的破坏计划,他萎靡不振地说:“老弟,不是我不想干,实在是使不上劲。要是想拼,我就逃到国军那里去了。只是我奔波了这几年,出生入死,苦受够了!现在仗打得很凶,哪一仗也死他千儿八百人,我也差点作了鬼……唉,我打算在家老实躲着,等国军来了过几天舒服日子,不去找冒险的麻烦啦!”
“我也是这个心思。为人一世,还不是图个活着穿衣吃饭?怎么好死也没赖活着强啊!我看……”王镯子说到此处,见丈夫瞪了她一眼,就又转口说,“也是,在共产党手下过日子,看看那些穷种们乐呵呵的,真叫人气破肚子恨红眼珠子!哥,你兄弟说得对,你就打起精神干吧!小心点,也伤不了命。咱们的人手也不少,外村也有……”
“你再去拿点咸菜来!”孙承祖插断她的话,瞥她一眼。王井魁问道:“外村你联络上人了,是谁?”
“盘算过,一时还没接上头……来,吃菜。”孙承担说着拿起筷子,伸向盛咸鸭蛋的小瓷碟。
孙承祖对王井魁的淡漠反应很不满意。不过他没有发作,耐心地做了一顿说服工作。最后王井魁答应,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可以参加活动。
“你们这里有藏的地方吗?”王井魁问道,“我妈不牢靠,我怕她说出去。”
“你过来吧,哥!”王镯子应允道,“就对妈说你走啦,到我家和你兄弟在一块……”
“还是过几天再说吧,”孙承祖插上道。他是怕发生意外,连累自己,“人都窝在家里,容易出漏子。你妈是个老糊涂,多吓唬着点,她不敢说出去。当老人的多会也是向着孩子的。”“那好吧。”王井魁赖赖地说,“奶奶的!老吃粗饭不好受。”“这里也一样。”王镯子很敏感,急堵哥哥的嘴,“可惜老村长那末多米面,都叫人家扒去了!”
“这也好,断了老村长的后退之路,他要拼命啦!”孙承祖狠狠地说,“他们能抢,我们也有手。早晚要给公粮站一把火……”
轰轰隆隆,响起雷声。王镯子送走王井魁回来说:“下雨星啦。天挺黑,要下大雨……哎,怎么我要告诉俺哥,你和刮地皮他们有来往,你不让?”
“没有必要。少张嘴,少出事。”
“俺哥你都信不着,怎么你不背蒋殿人?”
“这事可不能以亲戚论远近。到生死关口,很难顾得亲人不亲人的。”
王镯子盯着丈夫脸上的凶恶青光,有些恐怖地说:“那,到生死关口,你还能对我怎么样?”
“你?哈哈!”孙承祖笑了,伸手捏着她的胖脸腮,“你我是生死鸳鸯,和别人不一样。”
“算你有良心!”王镯子舒了口气,偎进他怀里……突然,她感到恶心,弯下腰呕开了。
“怎么啦?”
王镯子吐过后,趴到炕上,喘息一会,说:“是真有喜啦……”
“啊!”孙承祖迟疑一下,接着扯她一把,“我和你成亲好几年没有事,怎么才回来几个月,你就有啦!我的吗?”“不是你的是鳖的!”王镯子骂道。
“别生气,和你说笑。哈,真不容易,我要当爹……”他突然顿住,惊慌地说,“不好,要出事啦!”
“出么事?”
“你肚子大了,不就叫人家知道有我了吗?”
“你不是说,国军就要来了吗?不碍事,身子一半时看不出来。”
“现在的局势看来很难断定。大舅走后也没回头。准是国军一时过不来。共产党又控制得这末严。报纸上不是还登着,有的村抓住好几个特务吗?我也要防备些,在西间粮囤底下挖个地洞,危急时候藏进去。你的肚子若是叫人看出破绽……”
“啊!”王镯子也慌了手脚。
孙承祖狠心地说:“赶快找药吃,打胎!”
“我怕,不敢!”王镯子骇然地说,“你不早想有儿子吗?”“儿子是要,他好接香火,别绝孙家的根。可是顾现时要紧,不能为孩子害了我。打胎,打掉!”
“不,我怕!”王镯子坐起来,“听人说打胎闹不好会死人。还说,不死以后也生不了啦!再说,俺妈孩子就少,闺女象妈,我怀一胎不容易啊!还有,也保不准能打得下来呀!”孙承祖苦恼地说:“你说咋办?”
王镯子想了一会,试探地说:“我有个法子,能保住孩子,又护住你,就是我丢脸。”
“什么法?”
“我招野汉……”
“你妈的!”孙承祖照她身上一拳。
“你听我说完,”王镯子躲避着他,“我招野汉有个不同,外表上是真的,实际上是假的。”
“哪能有这等事?”
“事在人为。我找那末一个男人,我逗弄他,叫外人看起来很热火,其实他沾不上我的身,这样不就晃过去啦,我丢人就丢几个月,等国军来了就好啦!”
“嘿,你可真有一手!”丈夫满意了,“哪来的这种傻男人?”“咱村有。”
“谁?”
“最丑的那一个。”
“江任保?”
“是他。”
“你和他有交往?”
“去你的!看他一眼我都嫌恶心,直招汉子谁去找他。这任保对我可是流涎水。前天我上井挑水,任保凑上来说:”大妹子,我替你挑吧。‘我说:“不用。’他恬着疤脸说:”哟,你那软条条的嫩腰,可别闪啦!‘我说:“去你的,你敢糟蹋军属!’他还胡说:”军属女人是了不得,只是夜夜做空梦,多不好过呀!‘我骂了他一句,挑着水来家啦。你说,我要是给他一句好听的,他还不是象苍蝇见了血一样吗?“
“好吧,就这末办。可是,你若弄假成真……”“放心吧,王镯子是玉门闺秀,尘不沾身。”她得意洋洋地笑了。
大雨下来了,发出了哗哗的响声。孙承祖趴到窗上向院子里看了一笑,说:“是时候啦,不把孙俊英拉过来,很难干点什么。”
“有准头?”王镯子担心。
“据蒋殿人说的,冯寡妇看见她在家捏豆面人下油锅炸江水山。这说明她的心情,也给了咱们一条小辫子。”孙承祖说到这里转回身,“我先和她勾搭上,慢慢拉她下水……找我的解放军衣裳来。”
“这时就去?”王镯子脸上露出难看的颜色,白了丈夫一眼。
“这种天正是良机。吃醋啦?”
“我才不管哪,只要她听你的话。”王镯子没好气地回答,拿军装去了。
雷电交作,夏雨滂沱。天地被黑幕遮掩,村庄被雨帘披挂,一切动响完全埋没在雨声里。
孙俊英的房子没有院落,屋门临着胡同。她敲打门声惊醒,很生气地问:“谁呀?”问了几遍也不见回答,敲门声仍旧不停。她不耐烦地披上衣服下了炕:“你怎么不说话?”她抽开门闩,盯着进来的披着防雨东西的人:“你究竟是谁?”
来人重将门闩好,大步向屋里走去。孙俊英疑惑地怔了一霎,划火点上灯。她眼睛立时瞪大,看着这位身着军装、腰挂手枪的来者,惊讶地叫道:“你!”
孙承祖把披的麻袋皮向地上一撂,阴白的脸上泛起得意的笑纹,说:“没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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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俊英没有表情地瞥他一眼问:“多会回家的?”“前天晚上。”他坐到炕沿上。
“深更半夜来我这干什么?”她不冷不热地问。“看看妇救会长呀!”他微微地笑着。
孙俊英苦笑一下道:“我这干部早不顶用啦。”“这事非找你不可!”
“么事?”
“了解一下我媳妇的作风,招汉子没有……”
孙俊英从他脸上的荡笑察觉到了意味,生气地说:“出去,我管不着这些。”
孙承祖靠到她身前,紧盯着她的脸,挑逗地